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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初次探店和莜面窝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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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大人向来都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虽未曾正式拜师,但林绣很在心中把他当做老师,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做学生的连份微薄贽礼都没有,未免太不合规矩。她思来想去,就在这吃食上下些功夫。

    现在并非吃梨的时节,花了不少铜板才买来三只鼓鼓囊囊的大黄梨。林绣扇着炉火,不忘跟庄娴贫嘴。

    “正儿八经京白梨熬的小吊梨汤,有价无市。”

    熬了不多时,银耳出胶,浓浓稠稠、黏黏滑滑。

    冰糖与话梅自不能少,一个洁白,一个黑亮,都一股脑抛至长嘴长把儿的铜吊子里,看不出多大分别。

    末了再撒点鲜红的枸杞,不必多,红莹莹的几粒点缀才好看。枸杞吸了汤,饱胀得近似小球。

    林绣想起来这在哪儿见过了,她之前试图把葡萄干还原成葡萄,皱巴巴的葡萄干泡进水里也是这样。

    话梅煮水,原本的一缕幽香被无限度放大,空气里皆是酸甜味道。

    客人探头问道,这灶上熬的什么。

    林绣有点为难,问了不给人家分点尝尝未免太小气。可拢共就两个梨——她削皮时先解决掉一个。

    庄娴含含糊糊道,“唔,是妇人家吃的滋补汤。”

    好奇的食客们都伸回头,果然没人再问。

    林绣展颜,也罢,先让江大人做一回妇人家吧。

    ----

    忙忙活活到了晌午,她懒得再开火做饭。庄娴领阿蛮去隔壁吃烧饼,只留自己和褚钰大眼瞪小眼。

    林绣想了半晌,豪气顿生,排出三个铜板,“阿姐请你去今耀楼吃饭。”

    仍然是黑粗眉的一袭男装打扮,身后跟个青衣白衫的小厮。两人大大方方朝着今耀楼进发,模样半点不像是去别人家偷师的。

    进门处彩帛斑竹,可窥见其富丽堂皇。从大堂往里走,大幅屏风相隔出独立的空间。

    林绣一摇折扇,递上块碎银,“烦给我找个能议事的地方。”

    小二笑得殷切,“得勒,客官您且去三楼。”

    珠玉垂帘,丝绸绣幕,vvvip包间果真非同凡响。人前她还能保持淡定,等小二下楼去取茶水,林绣忍不住东摸西看起来。

    林绣抚上古铜色的木桌。嚯,红沉木的。

    再敲敲洁白如新的瓷碗,碗周描着细细一圈金线,愈发显得自己寒碜了。

    有个抱琵琶的女子正唱着小曲,陶醉在温软歌声里,不觉飘飘然。

    正要吩咐叫个乐师过来,身后褚钰咳嗽一声,“公子,干正事。”

    林绣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忘了。

    铜壶自上而下注入清茶,小二早垂手而立等候一旁。听她招呼,忙呈上菜单。

    林绣偷偷观察,壶嘴朝向客人,确实讲究。

    菜单上书,吃食分“北面”、“南食”、“川味”、“胡饼”四大种,其中小类更多,一张纸都快盛不下。

    看她犹豫,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本店特色,罢了还补充一句,“最新上的雁门羊蹄,原州清鲢也都是顶顶新鲜。”

    林绣与褚钰对望一眼,怎么这么叫人自惭形秽呢。

    不知哪位大家曾说过,吃红烧肉最考验饭店的水准。可惜她连着吃了几天的大肉,此刻没肚子再享用美味。

    褚钰给她悄悄出主意,“点千丝豆腐和珊瑚里脊。”

    千丝豆腐讲究豆腐如头发丝般细,珊瑚里脊则是将鱼肉快刀慢斩成珊瑚状,浇上酸甜口的芡,不能断也不能散。这两样菜口味如何且不论,都极其考验刀工。漂漂亮亮地摆上两盘子,光看就够唬人的。

    林绣压低声音,“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同行吗?”

    褚钰点点头,也是。

    挑了半天,小二心中略有些失望,这两位公子只要两碗馄饨与银耳莲子羹,还以为他们很能吃呢。

    热腾腾的大肉馄饨很快端上来。豆芽打底,上撒葱花芫荽辣椒面,红的绿的交织,更显馄饨莹白剔透。

    怪不得说起名重要,一个“大”一个“肉”字,足以让人想象到其中腴肥丰润,若叫小素馄饨就不美了。

    馄饨拖着金鱼尾样的面皮,微红的内馅丰满,又不至于像扁食一样圆而鼓。极薄的皮儿滑溜溜,刚一送入嘴中,就往胃里走。

    林绣咬到一半突然停住,肉馅里还包着整颗通红的虾仁!

    现在不是吃虾的季节,也难为后厨找来这么饱满的虾。只是略有腥气,想必是在腌制时出了问题。

    白璧微瑕,不伤大雅,毕竟服务很贴心,价格也不贵。

    林绣吃着突然有些心气郁结,怎么有点想放弃了呢。

    褚钰吃完馄饨,正捧着碗滋滋喝汤。这个年代没有味精,汤底的鲜味应该是猪骨高汤慢炖出来的,再佐以紫菜和虾皮。

    这一顿吃得舒心,人却挺窝心。同行太厉害简直是种降维打击。

    正要掏钱走人,隔壁一阵吵吵嚷嚷吸引了不少看客。

    一问才知,有桌客人点名要吃莜面窝窝。

    好熟悉的菜名,她舔舔嘴唇,早知今日也来上一份。

    这个小店真不会做啊,小二赔着笑脸,“要不,您去别的店试试?”

    林绣的脚步突然停住。

    说话间隔壁走出几人,为首的陶玄安面色一讶,旋即笑起来。

    身后几人还在纠缠,他遥遥做个口型,“林美人。”

    驻足细看,她今天这装扮好生奇特。

    林姑娘先行迈出店门,她身旁的小厮却跑过来和自己耳语几句。陶玄安回以了然的眼神。

    他摸摸鼻子,“宋大人莫急,我倒是知道有家店卖莜面窝窝。”

    ----

    宋正甫坐在逼仄小店里慢悠悠品着茶。其余人不爱这粗野食物,被他强行要求留在今耀楼吃自个的。

    此刻过了饭点,小店里不过寥寥数人。

    进门处的大锅中咕嘟咕嘟煮着粥,倒像那南边沿海的做法。

    掌厨的是个年轻的小娘子,生得貌美,再联想到陶公子的风流性子……他不禁皱眉,这能行吗?

    今耀楼说是南来北往的吃食应有尽有,他正是奔着老家的莜面窝窝而来。谁知坐定了小二才告诉自己,没有。想到此处宋正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那跑堂的娘子唤道,“劳烦快些。”

    “就来——”后厨传来极年轻的应答声。

    莜面窝窝和猫耳朵做法有些类似,一个是拇指搓出花纹,一个是用食指卷成窝窝。一卷卷灰褐色莜面立满蒸笼,吃的就是粗粝原始的味道。

    她之前扛着台摄像机到处跑,天南海北的吃个遍,跟位老师傅学了一手好面点。楚云飞说山西菜上不得台面不过自谦,真正吃起来才知其中内涵。

    蘸料只有山药丝和油辣子,在林绣的饮食理论里,碳水配碳水可是绝顶美味。

    老醋转着圈儿的倒了小半瓶。庄娴光是看着这觉牙齿酸软,“真的不酸吗?”

    林绣点头。酸就对了,不酸哪是老醯儿呢。

    竹笼蒸的莜面窝窝还冒着热气,一掀笼盖,扑面而来的酸香让他口齿生津。

    卤子竟是山药擦丝!他顾不上惊讶,忙捉起筷子。

    这辣椒对味,黄河边上的辣子都是香而不燥。他在老家时自诩能吃辣,直到第一次吃川饭店的面条,险些辣麻了舌头。

    光吃干的太噎人,林绣掀帘子端出个砂锅来。黄澄澄的沁县小米养人,她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煮粥时到底是冷水下米还是热水,各派厨师吵吵数年也没有定论。她更喜欢冷水下锅,米粒饱吸水分才圆涨香软。

    米汤上凝着层厚厚的米油。用调羹吃就落笑话了,仰头痛饮几口,香香浓浓不剌嗓子。有几个谷壳没去完全,增添份粗糙的山野气。

    客人一口面一口汤吃得畅快,林绣乐见如此,给自己倒杯水歇息一会。

    食客爱吃自己做的菜,算是对厨师最大的赞誉。林绣晃荡着腿,暖风拂面,心情舒畅。看来自己的小馆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嘛。

    正想着,庄娴走过来捅捅她,递上个眼神。

    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筷子,这位客人以手掩面,滚滚泪珠透过手掌落了下来。

    这是好吃哭了?

    众目睽睽下大哭实在伤面子,林绣顾不得震惊,把他请到里间慢用——说是里间,不过是她们日常起居的小小待客室。

    宋正甫揉揉眼睛,此刻才平复下心情,他也不想如此失态的。到盛京生活许多年,才知道同乡所说“跨过汾河不吃面”是何解。

    同伴里陕地人常炫耀,盛京多陕味面馆,还极正宗,让他嫉妒得发狂。

    想起家中母亲一点一点卷成的莜面窝窝与清淡的米汤,宋正甫很是伤感。

    好不容易找到家合心意的面馆,竟用那洋柿子作卤,实在可恶。莜面定要配山药才好吃。

    看这涕泪涟涟的,应当同张季鹰莼鲈之思一样。猜也知他肯定思念家乡味道,林绣岔开话题,聊起陇西的洪涝来。

    从陇西扯到漠北,她脑海里突然拼凑起句诗。既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也莫怪何人不起故园情。

    诸位家乡尚可回,她自己可真是“归无计”了。比惨是第一生产力,若不是自己怀的秘密太大,定要比得面前宋长史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插科打诨半晌,宋正甫心情舒朗起来。

    小娘子收起碗筷冲他笑笑,“明日请您吃豆角焖面。”

    他又擦擦眼睛。怎么还是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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