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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柳桥以渔市场出名,却不止有这鱼鳝虾蟹。顺着小溪往西走,尽处一片通明,正应了那句“豁然开朗”。
有人别出心裁地在此修了条石板路,拾级而上,雾霭蒙蒙,白云分和。
最尽头有曲水流觞,案头清供,不少高洁雅士于此或吟或唱,分外快哉。
负手慢行的公子哥们当然是十分欣喜的,可惜林绣提着满满两篮食盒,全然没有赏景的心思。
陶如蕴只告诉个大概方位,她哼哧哼哧走了许久才找到。放下食篮,终于能腾出手来擦一把额头上的汗。
世家公子们果真异于常人,怎么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集会来了。
有家眷的大多自己带着冷食,也有小贩挑着担子,卖些水酒小菜之类的。
林绣坐在外围的大石头上扇着风,隐隐约约能听到竹林里的谈话。
“在下有幸于酒会远远得见陶小姐,宛若天人之姿,叫人不敢多看。”
“我看那沈小姐更是神仙一般……”
“既然如此,仲绪何不找个媒人打问呢。”
“莫要胡说,我对陶小姐绝无非分之想。”
谈话声渐弱,想必几人已顺着小径走远。林绣硬生生压下心中笑意。
说好的饮酒奏乐、赋诗作画呢,怎么和高中时的毛头小子一样青涩。
不过转念一想,才二十上下的年纪,搁现代还在上学呢。小手都没拉过就谈婚论嫁,实在可惜大好青春。
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江大人那般年纪轻轻官拜高位,又或是陶公子如此放浪形骸的才不曾娶妻。
又想到自己,吃住无定,来去自由,还是这般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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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有规矩的人家朝食用得早,此刻胃口都活泛起来。小贩们纷纷拿出碗碟,挑最新鲜漂亮的菜品摆好,只等“任君采颉”。
林绣也有样学样,摆出个酸溜溜的招牌。
“一片山头雪,纷铺白玉堆。”一位湖绿色袍衫的公子负手而来,念着这招牌停下脚步。
林绣有些紧张,打油诗水平不高,如此真是班门弄斧。
这公子端起盘子细看,几块切得方正的百合芋儿糕码在盘里。白茫茫之上点着片百合花与细碎糖粉,倒也像山头雪一般。
只是他此刻不想吃甜,又问小贩可还有其它吃食。
林绣闻言掀开竹篾。
下层所盛不过一碟凉拌笋干、芙蓉豆腐,以及一份嫩烧菌菇。
他微微失望,随意夹起一块来。咀嚼几下,面色瞬间一变。
笋干又鲜又甜,豆腐滑溜溜,筷子难夹,忙接过调羹舀着吃,不由大赞好味道。
其余几人听了,诗也顾不上吟,分取碗碟吃起来。
林绣微微摇头,看来头脑充实的代价就是肚子空空。
她揭起最下层,食篮看着不大,实则内有乾坤。
这位绿袍公子欣喜起来,竟有一大盘烧肥鹅,梅子酱亮晶晶地陪侍一旁。
金黄油亮,极为诱人,几双筷子开始打架。
林绣这才放下心。在卖些什么吃食上,她可谓费尽苦心。
蘸蒜泥的不行,吃完尽是口气,不消作诗就把人熏死了。韭菜煎饼同理,一牙缝明晃晃的绿色,实在诡异。
羹汤不及挑到山上就倾倒得一滴不剩。只有糕饼与凉调小菜好吃好看还便于携带、不易窜味。
除此之外,在林绣的观点里,昼食一定不能缺了肉。
猪肉是粗野蛮食,不为士大夫们所喜。牛羊肉若是冷吃,浮头的油凝住,脂肪太过厚重,肥腻罢了还塞胃。
至于烧鹅,刚出锅的一炷香是最佳食用时间。撕开表皮滋啦作响,油脂迸发、汁水奔涌。皮下的脂肪极糯,雪白嫩肉冒着热气——
吃鹅必要肥瘦兼有,不然丝丝缕缕难以嚼断,吃纸一样。
她在盛京吃到的烧鹅向来是油醋汁。如今自己做来,夹了厚烧鹅蘸以细砂糖,热烫的皮让糖粒入口即化。
但是冷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既是嫩鹅,没过换毛期,还需先用柴火把细小绒毛燎一遍。
糖水卤过,表壳格外美丽,骨缝间都浸润着陈皮和草果的味道。荔枝木明火暗烧,染上丝丝清香。
如此先卤后烤过的鹅,外皮打上高光一般亮彤彤。内里则骨细肉嫩,夹起一块,只需闭气慢嚼,然后取出嘴里细仃仃一根骨头来。
皮应脆而薄,肉却要斩得厚。
林绣听人说吃鹅要选左腿,因为鹅睡觉时立左脚,肌肉紧实饱满。有没有科学依据她也无从考证,总不能逮只鹅来瞧瞧。或许是心理作用,每当吃到右腿时,还是不免怅然若失。
怎么总觉得没那么紧实呢?
若要找出玻璃最洁净的地方,烧鹅店一定算一处。不管是金灿还是红亮,一只只肥鹅吊在橱窗内,折射出极勾人的光彩。
厚重的卤味,木柴的清香,梅酱的酸甜,即使冷吃,也是皮脆肉香。
其实麻辣兔腿冷吃更是劲道。只是若让他们辣得“嘶嘶”直叫唤,实在有失风度。
林绣很干脆地放弃了麻辣这个备选项,转头研究起清香与鲜甜的小吃。
盘盏几副是必备的,剩下则是拭手巾与剔牙签子。甫一放下筷,这边洁白的拭手巾就递了上来。
又准备了薄荷糖,以供润喉清口。
林绣自觉服务态度端正,客人显然也十分满意。
用餐完毕,收集顾客意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好是好,只是……”
林绣闻言抬起头来,听他说道,“做的太少了,实在不解气。”
不过刚吃几块烧鹅,方在口中细细品味之时,就被几只斜伸过来的筷子“横刀夺爱”。
回想起那腴肥的滋味他不由得舔舔嘴角。
这年轻的小贩笑道,“若吃的好了,可吩咐伙计给您诸位送来。”
这外卖的法子却是林绣从《东京梦华录》上看来的。“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
原来很早就有“逐时施行索唤”的外送。
虽实时性差了些,毕竟无现代那般便捷的通讯,在当世已算很方便。
只消小厮仆从们传个信,即可享受刚出炉的肥鹅。天下最幸福之事也不过如此。
正想着,这公子突然话也不说,匆匆一见礼就疾奔而走。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做什么?”
“许是得了佳句。”旁边有人接话。
林绣笑笑,果真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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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买来满满一盒小吃,食盒雕花,漂漂亮亮。据说若早些还有大块烧鹅。
陶玄安拈起一点心,“这可是西域传来的‘卜饼’?”
他抽出其中纸条,又补充道,“阿娇最喜欢吃。”
江霁容想着朝中紧要事,闻言略一点头。虽然他不记得阿娇是哪位女子。
陶玄安展开一看,端秀小楷写着“锦书相思否”。他笑笑,“定是阿娇在思念我。”
在此闲坐片刻,陶玄安被相熟的公子拉去做行酒令。
江霁容不擅饮酒,正要转身离去,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在小声唤自己。
他回头仔细一辨才认出,林绣正向自己招手。待看清她的装扮,不禁嘴角一抽。
一袭短衣,眉毛粗浓,混在小商贩里毫不起眼。面色黝黑,像是……在地里劳作过多年。
林绣无奈地耸肩。自己若穿得精致漂亮,难免让人觉得意有所图,生出事端来。
“林姑娘此来是?”
她指指手中的食篮,正要说话,却有食客上前询问。
那人看上了她手里的幸运饼干,“敢问这是何处所做?”
“移观道一家小店买来。”
“倒是从没见过呢。”那人有些惊奇,拿了饼干翻来覆去地研究。
“老板确实有些巧思。”
江霁容:“……”
她淡定地自卖自夸,不一会就卖出一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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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篮吃得空空如也,林绣正收拾着残渣与餐盘,听得身后有响动。
“是你。”
转头一看,是位陌生郎君,年纪轻轻,很有几分“士大夫”气。他很惊喜地望着自己,林绣却不知什么时候见过这位。
刘陵之看她像也不像,不由起疑。走进一步,这姑娘身上毫无脂粉气,只有点心的甜香。
果然是她!
江霁容皱着眉挡在林绣身前。
刘陵之才发觉自己逾矩了,忙向江学士与这位女郎一一见礼,又赶紧道歉。
“在下曾在梅关买过饮子,那女郎与姑娘生得好像。”
林绣笑笑,“公子不曾看错。”
这公子面红耳赤,林绣不忍心再逗他,“怎么未见公子的同伴?”
“叔秣兄他们嫌我无趣,自先去那边寻酒。”
“如此清旷之乐,静言欣赏即可,何必心粗气浮。”
刘陵之面上一片惊喜,“真的吗?”
林绣刚要点头,江霁容轻咳一声,“确实。”
江学士也如此说。他突觉头重脚轻,飘飘然起来,直到同伴相邀才告辞。
年轻人真是好糊弄,林绣笑着摇摇头,同他行礼。
许是一激动撞了脚,这公子走得一瘸一拐,像只跌跌撞撞的呆头鹅,让她很诡异地想起吃左脚还是吃右脚这个问题。
待他离去,林绣才发觉身侧之人还没离开,转向他问道,“江大人,今日可是喉咙不舒服?”
江霁容一怔,微微颔首。
“那我明日做些祛火润喉的热羹汤送到府上。”
“麻烦林姑娘了。”
江霁容目送她走远,嘴角不由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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