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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卤肉面与糟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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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林绣是被浑身的酸疼叫醒的。

    草垫子摸着柔软,却同那二十层床垫下的豌豆一般,和衣睡在上面很是膈人。她捏捏肩膀,怀念起鸭绒被与席梦思来。若再住几晚,肯定骨头都散架了。

    天色尚早,她爬起来烧壶热水洗漱罢,又拿张纸细细盘算日后的规划。

    现在的全部家当只剩一辆破板车和那口大铁锅,米面油柴都得重新购置。

    小炒菜肴肯定不行,既无处供食客坐下慢慢品尝,也无碗筷调羹之类的。

    看来还是得重操旧业去街上摆摊,林绣在纸上写下几个方案。首先不能就地而坐,得让食客们拿走了吃。

    糕饼点心太费功夫,何况从牛乳糖油再到精米精面,无一不是白花花银子堆起来的。

    诸如馄饨卷饼之类包肉包菜的小吃又不易保存。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在纸上划掉这几个备选项。

    正冥思苦想着,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外面细雨飘蒙,带着雨丝的风也窜进来。

    林绣闻声抬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陶小姐?”

    陶如蕴撑着伞,耳边明珠摇晃,轻飘飘一句话带着香风落了下来,“既无处可去,为何不来陶府找我?”

    她打量四周一眼,很嫌弃地皱起眉头,“何苦在这地方凑合。”

    林绣怔了怔,不知该说什么。

    自上回送过雪媚娘,她又提着新鲜糕点去了陶府几次。虽丫鬟说陶小姐很愿与自己交好,她只当贵女八面玲珑,惯会做事,从没想过找她帮忙。

    陶如蕴合起伞,眉眼一扬,补充道,“是阿宜告诉我的。”

    沈宜昨日赏花归来路过移观桥,听说一户人家屋子塌了,还是个卖炊饼的小娘子。她拦下邻居细细打问,才知道那小娘子似乎是去庙里暂住几日。

    阿宜,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沈家大小姐吗?林绣若有所思。

    沈小姐尤其喜欢双皮奶、芒果酪之类的,只是在府上碍于淑女颜面,不好过多贪口。自己摸准了她的口味,总换些新花样,两人渐渐熟稔起来。没想到她是个如此面冷心热的。

    看她出神地想着什么,陶如蕴有些心急,“你就打算一直在破庙住下去吗?”

    “我已找到了暂住的地方,一会就搬到邸店。”林绣眼眸半抬,心中有些许触动。这些高门小姐们,倒真是很有些热心肠。

    陶如蕴松了口气,语气仍有些生硬,“那就随你吧。”

    林绣手心一沉,多了一兜碎银。

    “她托我把这些给你。”陶如蕴本来走出几步,又转身道,“陶府空闲屋子多得很。”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走了出去。

    言下之意明白得很,林绣把银子细心装好,目送她走远。

    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勾起来。

    ----

    离城隍庙不远就是梅关,此处临近驿站,常有驻京官差、各色买办商人和外地游客出入。因此饭馆酒庄之类极其繁多,几乎要达到三步一家,五步一楼的程度。

    不知这噱头真假,京中灌汤包第二十八代传人和前朝御厨重重重孙等在此齐聚一堂,来过某家小店微服私访的皇帝比历代帝王传记上的还翻了个番。

    邸店住宿,脚店吃喝。林绣挑了家便宜的打包入住,褚钰一间,自己和阿蛮一间。

    收拾妥当,肚子也早就叫起来,顺便出门去找些吃的。

    酒楼门口立着青衣白衫、手搭毛巾的伙计,笑容灿烂可比现代的门童。对来往顾客说辞却是不同,年轻些的通通唤作“官人”,富态些的则叫着“员外请进”。

    林绣被他拍马的技艺吸引了,在酒楼门口踱来踱去,边想着若不是钱要拿来重新摆摊,也不至于现在“三过其门而不入”。

    磨蹭了一会,终于寻到间家常面馆。林绣不急着点菜,待看清面食大多几文一碗后,才慢悠悠入座。

    这家面馆卖的饭食没甚特点,主打便宜量大,一分一角赚的都是辛苦钱。因此在一片精巧价昂的“旅游餐”中脱颖而出,才清早就人头攒动。

    入店坐定,林绣招呼着小二,“我来碗素面,再要两碗卤肉面。”

    褚钰和阿蛮争先恐后,“我也要素面。”

    林绣笑起来,在两个孩子脑袋上各敲了一下,“看把你俩小气的。”

    又转头向小二吩咐着,“来三碗卤肉面。”

    “您可还要来点配菜?今日麻辣兔头与卤毛豆都绝对新鲜。”小二笑得可亲。

    旁边食客俱是左手蒜瓣右手卷面,再配一盘凉拼或是卤牛肉,吃得风卷残云。

    努力咽下口水,林绣摆摆手,“吃不了那许多。”

    没坐一会儿,漆黑托盘码了三个白瓷海碗,利利索索地端上桌。

    酱红卤汁挂在面上,浇了芡一般极浓稠,缓缓流动着。碎肉和面条不分你我,黏糊糊、热呵呵地堆起满满一碗。

    卤肉看着简单,大到肉的选用,小到青红花椒的成色、八角草果的用量无一不重要。若卤制过程哪步出了差错,做出来的肉便味同嚼棉花了。

    面碗侧边卧着一个很精巧的溏心蛋,漂亮的好像能印在泡面广告上。林绣拿筷子尖一戳即破,金灿灿地流到面条上。她挑眉,古人智慧诚不我欺,谁说只有华尔街证券经纪人才会吃班尼迪克蛋。

    烫得微微发蔫的几根青菜摆在旁做装饰,愈发显得这幅“广告画”浓墨重彩起来。

    面是碱水面,微黄而韧。

    她极爱吃这种“死板”的硬面,若是太过弹牙,就不像吃面,而更像在嗦米粉了。

    越是好饭才怕晚,坨了的面只能勉强称作是一团碳水了。

    林绣夹起一大筷紧拥着碎肉的面条,直到入口前那刻还是冒着白气。

    卤肉最关键在那紧熬慢炖、亮晶晶半透明的胶质。这碗七瘦三肥,皮肉分离,煨得极烂糊,想必废了不少火候。她吃一口面,想起苏东坡老先生的那句“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来。

    林绣又单独夹起点肉细品,卤料用的应该是桂皮而非肉桂。香料激起醇厚的香味,又不至于夺了肉原本的鲜甜。

    呼噜呼噜吸完面,碗底存着一小口油,还是差了点意思。不过价格美丽,不必苛求味道也完美。

    她食指轻叩桌面,“劳烦来碗面汤。”

    小二快手快脚地端上了桌,还布了两份小菜。一碟渍萝卜,一碟炸花生米,俱是很新鲜的样子。

    看她神情疑惑,小二笑着解释,“姑娘,这是今日赠菜。”

    林绣瞟了眼别桌,都是大盘装的满满一碟,没有这小巧的赠品。

    她之前去饭店也被送过菜,却是隔壁桌为了死缠烂打要联系方式。再一环顾,这小店里似乎没有孔雀开屏般的男子。

    老板是位中年妇人,挑了帘子嘱咐她慢用。联想到自己穷得叮当响的样子,林绣倒是顿悟了,心道还是善良的人多。

    饭饱之后,林绣不急着走,与老板闲话起家常来。

    扯了半天,还是回到正题上,“请问如今时节,什么食材最便宜?”

    她仔细想了想,“左不过苞米洋芋和杂面。”

    林绣心中思忖着,突然就有了主意。

    ----

    回到邸店时时间尚早,林绣召开了一次小型会议,论困难的克服与事业的前进。

    房子修好之后小店便能继续开起来,只是锅碗瓢盆都没有,这几日做些什么还无从得知。

    褚钰积极举手,“我去面馆端盘子。”

    阿蛮也不甘落后,“我去面馆洗碗。”

    能不能有点追求?林绣痛心疾首,“我们要东山再起,不是小打小闹。”

    过千山万山,便是一路坦途,哪个成功人士不是经历坎坷走来的。

    发表完激情慷慨的演说后,褚钰很信服地点头,“那接下来的打算是?”

    林绣微微一笑,“你先去打听一下苞米卖得如何。”

    跑了一下午,他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林绣选择先听那个坏的。

    褚钰讲得义愤填膺,只差不能动手和那人打一场。隔了一条街的枣糕铺子也卖起炊饼,从用料到口味都跟她的别无二致。这时间选得讲究,像是提前知道她的铺子要出事一样。

    说着说着,褚钰脑洞大开,“会不会是他故意设计,把我们的房子推倒了。”

    林绣看他跟毛利小五郎似的,不觉发笑,“你当屋子是纸糊的?况且我们家日日有人住着。”

    阿蛮握紧拳头,愤愤道,“不知哪个小人偷了阿姐的方子。”

    林绣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从没藏着掖着。寻常有人来问怎么做,她都详详细细解答一番,只差上手教了。没想到还真被有心人抄袭去。

    不过她倒不怎么担心。红豆馅的流心才是精华所在,那人纵然知道配比,也做不出同样的感觉来。

    坏消息说了半天,好消息却没见踪影。

    林绣催促着他快说,褚钰这才想起来,把下午的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他去城外挑选玉米时,碰上了隔壁庄氏在帮着卸货。正巧她家里兄弟收了批苞米,说什么也要免费赠与她们。

    林绣思考着,“让人家白送万万不可,给了钱就跑倒是好主意。”

    傍晚时分,褚钰就从庄氏那里扛回一袋苞米来。

    几人搬个小板凳对坐,掰了许久苞米粒,一大袋子却总不见少。

    阿蛮扯扯她的袖子,“阿姐,我们是要去喂马吗?”

    林绣笑着瞥她一眼,点点她的脑门,“没见识了吧,明日请你吃顶香的点心。”

    ----

    晚饭无处可去,便又进了那家面馆。

    林绣不好意思总让老板免费赠菜,忍着肉痛消费升级,点了碟糯米糟猪脚慢慢地啃。

    她家猪脚做得不错,软烂晶莹,颤颤抖抖,咸里透着甜。

    吃完一碟,撮撮手指,这碗面条却不怎么能吃下了。毕竟连吃了三顿,实在有点顶。

    热热的面汤喝下去,更觉唇齿黏腻、面粉挂在嗓子眼。原汤化原食虽妙,也扛不住顿顿如此。

    林绣擦擦嘴,愈发想来一杯碎冰晃荡的肥宅快乐水,咬着吸管嘬得滋滋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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