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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天还是晴的不见一丝云彩,而江南已一只脚跨进了梅雨绵绵。林绣总觉这个“梅”字用得极好,让人忘记了潮湿黏腻的连雨天,而馋起酸溜溜饱坠枝头的青梅和黑亮油润的梅干菜来。
像是知她心意一般,隔天庄氏就送来一筐自己晒的梅干菜。
普通芥菜粗干大叶,而她送来的用了雪里蕻,更纤细青涩,油黑碎茶一样好看。
虽说自己在三月时,趁着正是晒梅干菜的季节,一气吃了好多顿梅菜焖肉,但仍是意犹未尽。没想到现在这个时节还能餍足一顿。
梅菜虽好,佐肉佐鱼才愈吃愈有滋味。听买炊饼的食客说,最近鱼卖得便宜。仔细一问才知道,前几日交河倒灌,不少鱼都直挺挺扑进网中,捕鱼量比盛季还多。
林绣听进了心里,正好今日事少,便搭上麻婆去临县的顺风车。紧赶慢赶着抢几条便宜的河鱼。考察下开店卖鱼的可能性,再捎带给林来福买些口粮。
“林小娘可是给咪咪买鱼来了?”麻婆握住她的手,笑的开颜。
想起这只肥猫来林绣就不禁皱眉,许是娇养惯了,又懒又馋,也不会抓老鼠。除了睡觉就是等着吃鱼,睡醒时脾气还火爆的很。
偏偏邻里邻居都很喜欢,“咪咪”“白白”乱叫一气,每日好吃的都少不了。它也乐于多认主人,又新增条不着家的毛病。
板车晃晃悠悠行至柳桥,她跳下车,舒一口气。
如今还不到吃鱼旺季,京郊靠柳桥往南几十步处的渔市尚未大开,只有零散几个渔公正卸了网等在河边,指挥几个夯汉向酒馆送去。
江南日暖,可稻鱼共生。田塍间蓄水养禾,间放鱼虾蟹苗,任其自由生长,食孑孓或芜萍。临海人家亦可出海捕捞,海鱼较之淡水鱼口感更好,营养更盛。
而北方就难有这么多丰富的水产,京城不算深居内陆,尚有条淡水河。若是再往西北探入,许多人连鱼都没吃过。
渔市场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买主,看来还是来迟了些。林绣蹲在小摊前,仔细地选着鱼。
这条凹肚,不行。
这只过瘦,吃起来肯定口感不佳。
这个……她赶紧嫌弃地丢开。鱼头受了伤,在水下蜿蜒开一道红痕。
刚捕上来的活鱼价比死鱼翻了两番,若买到受伤的,不等提回家就死了,实在不划算。
“那这条黄姑子呢?”老板捉起条青黄扁平的鱼。
林绣仔细一看,是昂刺鱼。她之前在中餐馆常吃,据说祛风醒酒,补益脾胃,还可入药。
交河河州水浅,草荇摇曳,最适合昂刺鱼生长。她心里盘算了下荷包厚度,问着价钱。
“小娘子若有心要,十文便拿去吧。”卖鱼的渔翁笑得爽朗。
还挺划算,她接过鱼。
菹地宜黄鳝,可惜现在不是鳝肥的季节。又挑拣着买了几条其它小鱼,老板还饶了几片鱼干给猫当零嘴。
日头高悬,饭点快到了。买鱼的人大多四散,此时没什么生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毕竟不论哪朝的小商小贩都有共同的难处。
“说来小娘子在积玉桥卖糕时,或许还见过我呢。”
林绣微微笑,又询问起酒馆每日进鱼的详情。
“更便宜些,也可上门送货。”他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像今耀楼、食味荘都是从柳桥定鱼,旺季走量格外大。
林绣点头,盘算着以后开了大酒馆定要来此好好挑个进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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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途经上林苑,有翠鸟啾响,她没忍住拐进去逛了一圈。
和现代花鸟虫鱼市场差不离,斗蟋蟀的,养画眉的,贩红鲤的,逮着什么玩什么。市场西北角基本可算做狸奴乐园,还有供其扯着玩的毛线团。
再往前走去,更是叫人讶异,居然还有猫穿的彩衣,和婴儿小衣一模一样。她随手拿起顶小帽子,红亮丝绒煞为好看。
卖衣妇人笑得和善,褶子也在阳光下明亮起来,“姑娘的孩子几岁了?”
林绣一噎,忙道搞错了,讪讪逃开。
市场管理实在形同虚设,这卖小孩衣服的怎么和花鸟都混在一块。没有招牌的地摊真是害人匪浅,虽说有招牌她也识不得字。
走出不远,想着那毛绒绒的手感,还是心痒难耐。林绣厚着脸皮折返回来,挑了顶最便宜的帽子。
妇人笑笑,心道初为人母的女子给小孩挑衣服不都是喜悦吗,这位娘子怎么还害羞起来。像她在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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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惦念着手里提的一网兜活鱼,赶在午时前到了家。
刮鳞片,破肚腹,去黑膜,挑腥线,几下功夫就把鱼处理得利利索索。肥猫此刻不装睡了,凑到她身边“嗷咪嗷咪”柔声叫唤。
林绣心情甚好,摸出个小鱼干喂它。
林来福别开头,一脸不屑,自顾扑着蝴蝶窜上了房檐。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顶担此斤称,更是不堪重负。
“来福,下来。”
阿蛮过来接她手上的鱼,声音在半途拐了调,“阿姐,这起的是什么名字呀。”
把处理好的鱼递给她,林绣踮脚折了根嫩柳枝,绑上片羽毛做逗猫棒。奈何那位铁了心在屋顶上晒太阳,根本不理会下面动静。
“嘿,”林绣称奇。
抬头迎着碎金般的烁光,只有残余猫影。她高声威胁道,“小心明日卖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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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休息了三趟,才把那口多年没用的大锅搬出来。这些日子歇得好,她比从前圆润了不少,连端口锅都喘,还好没扭了腰。
在原地活动活动筋骨才缓过来,林绣下定决心,以后要每日早起做套七彩阳光。
铁锅极厚重,瓷实足壮。
锅底拿煤炭涂过一样黑得发亮,初看极平滑,摸起来却坑坑洼洼,让人很轻易联想到“炭火”“热腾”之类美妙词汇。它的夯实与蛮劲同外面那些浅薄货不同,铁匠淬火时打下的每一锤都留作印记。边缘磨得锃亮,向食客昭告它的往日荣光。
木盖用得久了,也熏出几分烟火颜色。
如何找到这么大一“块”锅盖与它相配的。林绣左思右想总不得其解。
长柄木铲舞得生风,颇有“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的意思。
“呲溜”一声,鱼滑进锅,回光返照般微张了嘴。不待它做出其他行动,林绣浇进一瓢开水,冲起烘热的温度。
嫩豆腐斩成骨牌般大小,葱白切成极细的丝缕,两者先放在一旁,只等最后汆烫。
往铁锅里扔进荜拔和蒜瓣,检查下火力已烧至最大,就不再管它。
林绣坐到院子里淘洗着这筐梅干菜。明日是卖梅菜酱肉包子,还是梅菜锅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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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一推门,只见火光闪闪,白雾腾着极美的香味。
已经用洁净毛巾环住了灶台与锅盖之间的缝隙,但朝天椒的辣气还是见缝插针地冲出重围。
林绣丢进去绢豆腐,轻而缓地推。此步最考验耐心,一定要凑着圆凸不平的锅底,绝不能翻动搅拌。
一口锅就占了整张饭桌。
锅里鱼菜都黑乎乎的,其貌不扬。只有豆腐白生生而遗世独立,独做淤泥里的清莲。
夹在筷里一颤一颤,不稍用力就要碎。赶在碎裂的前一秒丢进嘴中,不知是辣还是烫得舌尖疼。
阿蛮吃得一嘴油,不忘点头夸赞,“比大酒楼卖得还好吃。”
林绣勾起嘴角,若是用黄米面做了饼子贴在锅缘,那才叫个汤美味足。
“别光顾着吃豆腐呀。”她夹起两块鱼眼下的月牙肉,盖在他们俩的米饭上。这块活肉鲜得出奇。
自己则拆下块肥厚鱼腹,肉多刺少,油脂丰富,微微一抿就在舌尖化开。
“等我们的酒楼开起来,就主卖这个吧。”
“还是猪羊更受欢迎。”
“不许说话。”林绣端出主厨的威严,每人头上各挨了一筷子。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实在思虑过远。不过京城人里大多只吃腌作鱼鲊,到底是主打鲜美还是精致呢?若是在蜀地开了分店,定要往菜单里加上这道辣炖黄角丁。按那个公孙仪相鲁而嗜鱼的故事,鲁地分店也要加菜……
她不由笑起来。
吃罢炖鱼,白瓷盆端来梅菜笋干汤,这是解腻下火的。
又上碟亮晶晶的梅菜蒸梅鱼,这是佐汁拌饭的。
每人面前都还摆了杯饮子,盛在透明玻璃杯里滋滋冒泡。
大口含在嘴里,酸甜中还有点咸味,激起细小的泡泡。许是自己尝错了,阿蛮又灌下一大口,只觉梅汁浓稠,生津解渴。林绣也饮一大口,盐渍过的青柠檬果真清新爽利。又伸手揪下片新鲜紫苏,这下就更是有模有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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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呷着梅子咸柠茶,一道白影从面前掠过。林来福扭着腰逃回来,讨好似的媚叫几声,只是腰腹滚圆,实在不美。
林绣嫌弃地推开它。隔着围墙也能听见外面小孩的声音,“阿白,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林来福显然深受其苦,藏进床底下。
褚钰解释着,“对过一条街去,书堂刚刚放学。”想必是猫溜出去玩,被散学的儿童狠狠宠爱了一番。
学堂?想着一帮小学生蹦蹦跳跳、撩猫逗狗的样子,她笑了起来。
不过大部分小学生还是不够可爱的,像小时候的自己就只知道贪嘴买鸡柳吃。不过说来那台式鸡柳和正宗锅盔的生意可真叫红火。
杯壁外已沁出了薄薄一层水珠,她手里摩挲着,心底突然有了主意。
孩子们还在骄阳下叽叽喳喳地玩耍,仿佛不知疲倦。
林绣眼角弯弯,看来离开家食肆的生活似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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