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热夏后的第三天,楚玖去了趟后山。

    这是原文中她也要走的剧情,药园子里一株迷心因连日酷热而干死,傍生的采薇也病恹恹的,她心忧那几株采薇,遂背了药篓进后山。山高路远,这个季节野生迷心又不好找,于是耽误了回程,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摸黑往学院赶。

    到了半山腰,她扶着树干往下滑,只听层层叠叠的枝桠后,隐隐有水声响起,她思考了一番是按原文描述的滚下去,还是淡定自若的走出去,最后在两者之间中和了一下,优雅地滚了下去。

    她扶着一块石头起身,拍拍自己膝盖上的落叶和泥土,一抬头,便与泉中不着寸缕,神情慌乱的少女对上了,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你你夏”

    “夫子!"

    夏语青捂住自己胸口,猛地一下沉,就留个脑袋在水面上,又羞又惊地大喊。

    楚玖赶紧闭嘴,转身。两人之间寂静了有那么小会儿,水声又响,而后是寇寇窒窒的穿衣声,待夏语青轻咳一声,楚玖转回去,她已经穿戴好了衣物。仍旧是那身有些宽大的襦衫,一头湿漉漉的青丝垂到腰际,有几绺湿发粘在她脸上,平日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辩的小脸,此刻也唯余清秀与可怜,像被水打翻了一般。再衬上她一双凤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慌,便更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偏生还要强撑镇定,真真是可爱得紧。二人对视,又是一阵沉默,僵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树顶突然冒出一只小松鼠,朝楚玖的药娄子里扔了一颗小松果。

    她松了口气,道:“夜间动物会来此汲水,我们先走吧。”

    夏语青僵硬着点了点头,将被山风吹得半干的头发束起,一路无事,她眼里的惊惧也少了不少,到看见学院后门时,她便又变成那个冷傲的翩翩少年郎了。

    院门口有点灯,明明灭灭的两点,看不大清,到离得近了,便发现灯下站着一个人。亦是一身白色襦衫,只他身量健壮,气势凌厉,便将襦衫也穿出了武服的味道。

    那人凛冽的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带着些探究的味道,许是发现了夏语青脸色的不正常,瞬间又犀利了许多,狠狠地往楚玖身上一刮,以示警戒。

    最后落在夏语青身上,眉头微拧:“你这么晚了去后山干嘛?还遇到了先生。”

    楚玖当没看见他悄悄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与夏语青道了别,绕过他便往学院走。夏语青看了倚在门边的燕祺辰一眼,跟上了她。

    楚玖放慢了步子准备等她,两边都是挺拔竹林的前路,忽地又走过来一个人。

    最后还是林霜筠快些,他看看楚玖,又看看她后面追上来的夏语青,满脸写着疑问。

    有他在场,夏语青想说的话便不能说了,只得隐晦地提了一句:“夫子,今夜之事,还请保密,明日学生再来找夫子。"

    楚玖点头,夏语青便与燕祺辰一道走了,待他们离开,林霜筠才拉着楚玖问:“夫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会去后山,没受伤吧?”

    “不是这么晚了才去,是不小心回得晚了些,我走山路一向小心,无事的。”@“那又如何与夏语青遇上?”

    “大晚上不睡觉,到处瞎逛,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吗?”@“可又怎么会逛到后山,还刚好与夫子遇上?他说今夜之事,是何事?”

    楚玖只道:“你不也是逛来后院与我遇上了么?”

    “我是特意寻来的,半个书院都没有夫子踪迹,便想来后山看看。”

    楚玖看他:“你来寻我做什么?”

    林霜筠抿紧了唇,显得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夫子不是说好,今夜要来教我练琴吗?我在琴室等不到夫子,便只好出来寻了。"

    楚玖才想起这茬,但承认就未免太损她夫子威严,只好狡辩:“我见今日赵夫子给你们留了许多作业,怕你做不完,便取消了今晚的授课,你这时出来寻我,作业可有做完?”

    林霜筠回:“做完了的。”

    “那就回去睡觉,我也要回了。”

    第二日一整天,夏语青都有些精神不宁,她实在害怕白沅芷会将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去,她入学院一年半载,关于她所要查之事却还是毫无头绪,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若是不行,接下来她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她此状,燕祺辰疑心更重,昨晚她二人从后山回来,林霜筠见的是白沅芷左脚微跛,裙摆沾土,略显狼狈。他见的却是夏语青神色恹恹,尤带惧意,似受欺负。

    他将夏语青堵在房间里,问她:“那个女人,仗着她是夫子,对你怎么了?”

    夏语青一把推开他:“你有病啊!”

    燕祺辰被推,心中恼怒,直接拎着她的后衣领就将她甩到床上,随即自己也覆上去:“夏语青你反了天了,敢跟我动手了?”

    这就导致夏语青甩掉燕祺辰过来找楚玖时,已经很晚了,且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太正常的味道,脸色发红,脚步虚浮。楚玖疑心她是风寒了,便想给她诊脉。

    夏语青谢绝,随即又看了琴室里正抚琴记谱的林霜筠:“夫子,借一步说话。”

    楚玖便将她带去了她房间,因二人皆是女子,便也不觉此举有何不妥。但眼见着对岸那间镂空雕花的房门合上,林霜筠手指一挫,一根丝弦突然崩断。他看着这根断口整齐的琴弦,慢慢拧紧了眉。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出来,状态都非常不错,夏语青甚至还笑着与楚玖告别,林霜筠站起了身,将断弦琴抱出来,绕着廊檐慢慢走到楚玖面前,将琴托出。

    “夫子,弦被我弄断了。"

    楚玖一愣,莫名觉得他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还不待细想,便见到那根断掉的丝弦上被染红的一截。“你手被划破了?”

    林霜筠托琴的手指动了动,很顺从地放下了琴,被楚玖拉过去了手,借着房间烛光与廊檐下挂着的灯盏,看清了他手上伤势。

    食指与中指指腹有一道明显划痕,痕迹不深,但出血有些严重,已经染到了指甲上。

    她拧了眉:“怎么会割到的,你没有戴指套吗?”

    林霜筠摇头,楚玖望了眼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对他道:“你随我来吧,我房间里有药箱。”

    林霜筠又抱起了琴,垂头道:“孤男寡女,深夜不处一室。”

    楚玖现在回过味,他应该是在说她与夏语青那件事,遂笑:“我是夫子,你是学生,我是大夫,你是病患,这两重关系,都超越了男女”

    那张琴,后来楚玖找了书院教乐理的夫子,夫子修好后还给她,歉然道:“这张琴乃是院长二十年前做的,用的丝弦现在已经寻不到了,我便将所有丝弦都换了一遍,上弦时不慎将其掉入火堆,所幸救助及时,只是琴尾烧焦了些许。我试了一下,不损其音质,但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物,小姐若是不愿,我再寻一截木给小姐重做一把。”

    楚玖看着琴尾那截焦痕,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手指慢慢抚上去,就像跨越了两个时空,再次回到了那个傍晚,夕阳如火,河山万里。

    她说:“没关系的,这样很好。”

    她将琴摆在窗边案几上,卧膝坐着,脊背挺直,用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贵族礼仪,看着她面前的这把琴。

    她想了很多,但最想的,还是那个回不去的世界里,那些割舍不下她的人。

    暮鼓声响后,天边云彩渐渐消失,林霜筠提着一个食盒从琴室方向走过来,见门房紧闭,遂轻叩两声,无人应,便唤了一声:“夫子。"

    楚玖这才回神:“何事?”

    “我来的路上遇见厨娘,她说你今日不在医舍里,便托我将晚饭带给你。”

    楚玖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缓了缓已经没知觉的腿,挪过去给他开了门。

    林霜筠见她行动有异,将食盒拎在一只手上,躲过了楚玖要来接的手,并伸出另一只手扶她。待触到她手臂,才惊觉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就像将她揽在了怀中似的。

    但他也不想松手了,微红着脸,全身紧绷地将楚玖扶回了桌边坐下。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坐太久了,腿有些麻。”

    林霜筠想问如何坐的才能坐成这个样子,眼光在房里一扫,便定在了窗边案几上的那面焦尾琴上。

    楚玖有些食之无味,随便扒了几口,林霜筠已经起身走到了窗边,轻轻一拨弦。

    一阵慌乱且巨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个男人急切的嘶吼:“白夫子!白夫子在哪儿!”

    楚玖忙扔下筷子,奔过去将门打开,就见燕祺辰打横抱着脸色苍白的夏语青冲进来,慌乱中扫到屏风后面的床铺,赶紧奔过去。却不甚扫到屏风腿,整面黄梨木屏风轰然倒地,直将他怀里的夏语青也吓了一跳。

    楚玖望着碎成四面的山水屏风,心痛得无法言喻。

    燕祺辰却不管这些,一脚踏上去,又将其中一面踩成了三截,把人送到了后面那张素青的红木床上,这才叫道:“夫子!夏语青她腿流血了,流了很多血!”

    楚玖拨开他,抬了夏语青一条腿起来看了看,面色微囵,转身将房里两个男人赶了出去。

    被赶出去的燕祺辰还有些莫名其妙,林霜筠是脸色始终有些不好,见他急的在外面一会儿叉腰一会儿锤门,忽冷冷地冒出一句。

    “夫子房里那扇屏风,你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