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豫如今跟着谢清华一家入蜀郡,便只会诊这一家人,平日里总是闲得慌,好不容易逮着个秦霜,他的病又属旧疾顽症,才终于有了点乐趣。

    楚玖终于等到他开口,自然配合,遂多问了几句,孙和豫便将秦霜旧疾全盘托出,并道他药浴不能断,且最好常来复诊,若是可以,希望能在郡守府里多呆一段时间。

    楚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她会向爹爹请愿,秦霜却道不妥,他身为军士,不应离开军营太久,长住郡公府,成何体统?

    楚玖气鼓了脸颊,丢下一句:“反正你现在不许走!”后,便“噔噔”地跑过去找谢清华了。

    颜氏身边的大丫鬟彩云引着她到路明苑时,二老正偎在一处,一人执笔,一人研磨,相视一笑,春光正好,旁若无人。

    楚玖捧着她仿佛被射了一箭的小心脏,艰难地跨过门槛,瘪了瘪嘴,叫了一声:“爹爹,娘亲”

    颜氏放下墨块,唤她近前去,道:“你来的正好,爹爹和娘亲正在给京中去信,你有什么想对祖父祖母,还有大伯他们说的吗?”

    楚玖想了想,道:“我会好好照顾娘亲和弟弟的。”

    颜氏大为感动地抱住了她:“真是娘的乖筝儿。”

    谢清华立马提笔,添上了这一句。

    楚玖又道:“还有,鸣筝已经找到了自己心仪的郎君,正等他娶我过门。”

    颜氏一把推开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谢清华默默将前一句也给涂了,同样指控般地看向她。

    楚玖:灬她又锲而不舍地扑了上去:“娘亲娘亲,我方才听孙大夫说,秦霜哥哥早有旧疾,非常难治,需要长泡药浴,时常复诊,可不可以让秦霜哥哥在咱家治好了病再走啊?”

    “不行。”

    楚玖便闹:“爹爹娘亲一点都不疼我,要是换做祖父、祖母和皇帝舅舅,一定会允我的!”

    颜氏心想,祖父母疼你那是溺爱,不利于你成长的!至于你皇帝舅舅,那人家是九五之尊,权势滔天,莫敢不从,你爹娘能跟他比吗?

    当初谢清华被调任至蜀郡,她克服了多大压力才带走谢鸣筝,就是为了将她从蜜罐子里拔出来,好好调教,改改那一身骄横的脾气。

    颜氏扒开她:“你也说是旧疾,可有问孙大夫多久能愈?一天两天能行,那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呢?不说他何种身份,军中是否有职务,这样安排于他是否能行。便是他能行,那我郡守府为何要收留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楚玖便道:“不是素昧平生,是救命恩人,秦霜哥哥是因为我才被打的。”

    “胡扯!”

    “爹爹娘亲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明琅哥哥,看秦霜是不是因为我才被打的。”

    易明琅缓缓地点了点头:“阿筝妹妹说的没错的。”

    因为谢鸣筝这个郡主的另眼相待,导致秦霜在军中树敌良多,副将存心刁难,这才假公济私鞭斥秦霜。这些阿筝妹妹都已经跟他解释过了,说一句秦霜是因为她才被打的,也的确没错。

    谢清华将信将疑地回府,与颜氏如此一说,好歹允了秦霜留下。至晚间,夫妻二人共榻而眠,颜氏翻了个身,仍觉不妥,遂问谢清华:“你今日去问明琅,明琅还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句‘阿筝妹妹说的没错’。”

    颜氏眉头微蹙:“你是如何问的?”

    “我就是问,‘你可看见,秦霜是否是因为阿筝才被打的?”

    这句话颜氏今日好像已经听了许多遍,现下才琢磨出点问题来。

    “我总觉着,这个问题不能这样问。”

    谢清华一把搂过了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劝道:“我明日再去军中求证,今日你便且先歇息着,就当为了腹中孩儿,可好?”

    “不能去军中。”颜氏道:“知女莫若母,我有种感觉,今日之事,是鸣筝这孩子引着我们去寻的。

    她是为了秦霜,你若去军中,叫这件事人尽皆知,指不定正顺了这孩子心意。”

    谢清华讶然:“鸣筝才多大,岂会有这等心思?你莫不是想多了。”颜氏道:“她哪里就小了?再过一月便是十岁,再等几年便是及笄,且她从小古灵精怪,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你可还记得前几年宫中那个玉妃?就是向皇后讨了原本要给她的那颗白玉琉璃珠的那位?”

    “略有印象,后来她是不是因为害皇后小产被打入冷宫了?”

    颜氏点头:“害皇后小产在后,引鸣筝崴脚在前,鸣筝前脚入千禧宫,后脚玉妃就被查出与三年前皇后小产有关,这其间没鸣筝什么事,我是不信的。”

    “这孩子从小聪明,我心甚慰,但又唯恐她小聪明用在了坏途,误了心志。是以常想鞭策于她,如今到了蜀郡,她又心系秦霜,或许正是机会。”

    翌日,母女二人一道食了早饭,楚玖匆匆告退,要去给秦霜送餐,颜氏叫住了她,与她一道至随波院。

    楚玖支使着彩菊将食盒中的菜碟摆出时,颜氏与秦霜便相对坐着,气氛略显凝重。

    颜氏招手唤楚玖坐于她身侧,彩菊收了食盒弓身退下,她这才开口:“那日之事,我们已经听鸣筝说过了,多谢公子替鸣筝挡鞭。”

    秦霜看了楚玖一眼,迎着他的目光,楚玖挺了挺胸,颇为自豪的样子,娇憨可爱。两只眼睛水洗过一般,清澈明亮,熠熠生辉。

    颜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将她摁了回去,继续道:“听孙大夫说,公子身有旧疾,不如便在郡公府好生调养,如此,也算鸣筝报了公子的救命之恩。”

    秦霜拱手:“多谢夫人,夫人好意,秦霜心领,可秦霜身有军职,久离不得,恐辜负夫人美意。”

    楚玖挣扎着要说话,颜氏便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可公子旧疾,想必也很是辛苦,当真愿意舍弃此次良机?”

    “治病是良机,军职亦是良机,二者我择后。”

    颜氏笑:“成安伯军旅出身,旧部多在西北,你若想投军,西北是个好去处,缘何来了西南?”

    秦霜脑海中又回荡起了先生之言。

    “你命在西南,闯过死劫,必有余报。”

    “投军时并未想如此多,后来发现已至姚将军麾下,远赴西南。”

    @“你是个有胆识的。”颜氏道:“你既想从军,那身体旧疾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军营条件苛刻,你日后隔三日便来一趟郡守府,由孙大夫诊治,我会给你寻个由头,不误你军中事务。”

    颜氏牵着楚玖出了随波院,后头跟着彩菊彩云二婢女,楚玖看着握住她手的纤细手指,不大自在地动了动,又仰头看向这人的侧脸。@逆着光,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线条温和,只在鼻峰有了些许凌厉的气势,一如她此人,看似温和,实际强势。

    看着看着,颜氏突然回头,步子也变小了。

    她问:“你可知为何今天我能让秦霜留下治病,而你不能吗?”

    楚玖心下有所知,但面上仍是懵懂地摇头。

    颜氏道:“因为你只想着你要这样,这样对秦霜好,却没有考虑秦霜到底需不需要。”

    楚玖问:“治好病不是他需要的吗?”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很多东西,比如你阿筝,你需要好吃的糕点,需要漂亮的衣裳,需要爹娘的疼宠,但是这些需要都是有先后的。”

    时有萧萧秋风拂过,牵动衣摆,颜氏解了自己身上斗篷,蹲下/身,给楚玖系上。

    “在突然降温的秋季里,你首先需要的是一件外衣,然后才是一碟如意卷。”

    她定定地看了楚玖片刻,又站起身,重新牵好她的手,往路明苑而去。

    “鸣筝你要知道,只有知道别人真正想要什么,你给出的东西才算有意义的。而且,你直接给,和别人向你要,意义又是不同的。”

    楚玖抿唇,垂头,双眼无神地,不知道看向了哪处,还是什么都没看,心中却一点点地烫了起来。

    在她自己原本的世界里,她的母亲是一个富家女,疯狂地爱上了还是个穷小子的她的父亲,后二人结婚,有了她,那个人的世界里仍然只有她父亲。可是父亲不爱她,连她都能看得出,于是母亲开始癫狂,直到父亲将他的真爱带回,母亲选择了了结自己。

    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是一个存在于二人之间的摆设,母亲没空理她,父亲不愿理她,她就一个人磕磕绊绊地长大,然后遇到了那个男人。

    不提那段导致她穿越的失败感情史,她的生长环境注定了她某些情感和阅历的缺失,从父母身上吸取到的经验和教训,也唯有不能轻易爱上谁。

    后她穿越,要么是已经长成,无须教导;要么是身世不显,父母宠溺,让她总算能感受父母家庭温情以外,也未能受到其他教导。

    但她心里,是一直渴望的。

    渴望被人爱,也渴望去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