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上报姚金虎时,他正和谢清华在内堂议事,听闻谢鸣筝偷闯军营被打,正哭闹不止,谢清华心跳骤停,还不待守卫通报完毕,提脚便往军营冲去。

    姚金虎阻拦不及,狠狠瞪了守卫一眼,随后并中城县令易良畴一道,也跟着谢清华跑过去了。

    至营中,见到谢鸣筝哭相颇可怜,谢清华心又是一跳,直到仔细检查,发现并无大碍,只形容狼狈了些,这才放心,抱紧了她一个劲的后怕。

    “筝儿你是要吓死爹啊!怎么就跑到军营这种地方来了。快不哭了不哭了,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楚玖抽抽搭搭地告状:“爹有人欺负我,摔我。”

    易明琅急着出来表态,被他爹一把拎住,又塞回了身后。谢清华回头看了姚金虎一眼,双手仍温柔地给楚玖顺背,道:“爹爹会为筝儿报仇的,筝儿就先别哭了,好吗?”

    “嗯。”楚玖点头,小脑袋蹭到谢清华颈窝,又乖巧又可怜地小声抱怨道:“摔得我可疼啦。”

    谢清华一颗心都软了,抱起她,低声与姚金虎道了几句,便准备带她回府。楚玖突然抬起了头,道:“还有秦霜哥哥,秦霜哥哥也受伤了,把他也带回家治病吧,爹爹好不好?”

    谢清华有些头疼:“军营里面有大夫的。”

    楚玖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谢清华妥协,转而看向姚金虎,易良畴出来打着哈哈,言说郡主心地善良,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楚玖最终心满意足,这几人走后,姚金虎沉着一张脸,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守卫便道:“回将军,安平郡主与易公子强闯军营,我们拦不住郡主,只得带着她在营中逛了一圈,回程时被郡主撞见石副将鞭责秦霜。郡主出头,与石副将生了矛盾,最后气不过,夺了马鞭打石副将,副将不忍,于是出手摔了郡主。”

    “胡闹!”

    姚金虎猛地一拍手边金丝楠木小案,震怒不已:“他石毅是什么人?安平郡主又是什么人?谁给他的胆子和郡主动手的?”

    这个郡主,他们这些不入朝堂的武夫们不知,他却知道,满朝的皇亲国戚,唯有这个郡主最得圣上心意。三年前后宫有位宠妃,不知何故冲撞了这位小郡主,郡主一状告到圣上面前,隔天这位宠妃便入了冷宫,再无复出之日,连累外家也被庆国公府针对,迅速消弭了下去。

    什么是土窝里的金凤凰,这位就是。蜀郡不大,身为庆国公府嫡二子的谢清华下派到此,也至多不过四五载,他们却是要在这里扎根十几二十年的。到时候谢清华一纸诏书回京,小郡主在圣上面前多说了两句,他们从此回不了京都是轻,照当今圣上多疑的性格,焉有命在还不好说。

    真是好一个石毅,他欣赏他勇猛果断,不畏强权,他就真的果敢无敌,敢于反抗了!

    “石毅不是敢拿马鞭打郡主吗?那就用马鞭抽他,抽到他什么时候去给郡主道歉,什么时候打止!”

    却说另一边,楚玖被谢清华带回去后,又是被颜氏好一通训,还是谢清华看不下去了,抬手招二人过去先把晚饭吃了。楚玖抓着筷子戳戳自己碗里的虾肉丸,突然道:“秦霜哥哥那里有没有送吃得过去呀?”

    颜氏被气得丢下碗筷,一手捂脑袋,一手捧心,楚玖吓了一跳,蹦到门口唤道:“彩菊彩菊,快去请大夫来,阿娘又被我气到了。"

    颜氏只想丢两根筷子戳死这个忒气人的死孩子,再一瞪给她端了杯热茶,小心地吹凉的谢清华,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谢清华一脸无辜。

    随后大夫赶到,颜氏道自己身体无碍,推脱不诊,楚玖直接抱过她的手,举到大夫面前,大夫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搭手会诊,脸上渐渐溢出喜色。

    “恭喜夫人,恭喜老爷,恭喜郡主,夫人应是又有了,且这胎如盘走珠,珠滑左脉,应是个小少爷。”

    三个人都呆住了。谢清华喜不自胜地拥着颜氏要去歇息,楚玖不好自讨没趣,向刘嬷嬷要了个食盒,捡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装进去,提着小灯笼便去找秦霜了。

    秦霜被安置在西厢房里,离主院有些距离,过了垂花门,走过一道抄手游廊,一方荷花池,才能见到掩在郁郁绿林中的随波院。@秦霜这时其实已经歇下了,他身上伤口不深,且已被上了药,药是上好的金疮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祖父也曾给他用过。到了后来,他便是在冬夜里新伤旧伤加起来冻得全身溃烂浮肿,也连一包伤药粉都得不到,只能任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直到不再受伤。

    今日大夫来给他上药时,发现他身上最重的并不是背上那道鞭伤,遂又给他开了一剂浴泡之药,他看了一眼,所需药材昂贵繁多,但他并没有说话。

    只有身体是自己的,只要能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出人头地,他可以忍受很多。他年幼时比现在更为愤世嫉俗,曾有京中贵人愿助,也被他可怜的自卑,可笑的自傲给逼走了。在生活一日不如一日,痛苦一刻多过一刻时,他曾问过自己,还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

    脸面?傲气?

    他开始明白,只要有机会,无论是什么,都是他必须要抓住的。谢鸣筝冲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平生有多厌恶自己这张脸,有多厌恶谢鸣筝看着他这张脸的眼神,就有多希望谢鸣筝能真正帮到他。

    那个老大夫在京中素有圣手之名,不知何故竟跟着谢清华来到了蜀郡,便宜了秦霜。他调配的药浴果真管用,秦霜只泡了一次,便觉浑身舒泰,幼时身体埋下的寒毒,夜夜手脚冰凉,冻入骨髓之感仿佛也消散了不少,指尖有了些许温度,入塌便有了睡意。

    只半梦半醒间,听得外间有女人说话声。

    “郡主,院中灯火皆熄,想必秦公子已经歇下了,不如咱们明日再来?”

    “可是厨房也说了,秦霜哥哥今日没有用晚膳啊,不吃饭就睡,万一他半夜饿醒了怎么办?”

    “可秦公子已经睡下了啊,郡主也不好去打扰了。"

    “那你说我把食盒放在门口,等秦霜哥哥晚上饿了吃怎么样?”

    “郡主你都装了些什么?若是糕点还好,热菜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什么糕点啊,糕点都被我吃了,只剩下八宝鸭、闷鱼头、熏斑鸠、烩腰丁儿、浇鸳鸯”

    软糯的童音带着一点儿小委屈在院中响起,像极了小时候年节时家里要做的糯米糍粑,刚打软时,白白的一团,清甜又软糯,直传到了他耳朵边,然后又掉到了肚子里。

    他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然后听到有什么东西磕到门框的声音,那个白糯米团高兴道:“那我先把这个食盒放这里,然后再去厨房装一盒糕点。”

    脚步声又远了,他缓缓起身,在清凌月光照射下,走至门边,取了那个仍有温度的食盒。食盒一共分三层,一层叠着摆了两个碟子,皆是大菜。

    他取了一碟八宝鸭下来,夹了一筷子尝,入口细腻,皮肉紧实,酱汁浓郁。又取了一碟闷鱼头,微辣,呛口,正是蜀地菜式。他微拧了眉,夹了另一道熏斑鸠如此下来,待他将九道菜依次尝过,楚玖正好拎着另一个食盒回来。

    见房中亮起灯盏,她迅速上前,推门,惊喜道:“秦霜哥哥你醒啦。”

    秦霜忙起身,行了一礼:“见过郡主。”

    楚玖摆手:“我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啦!”

    她看了看桌上依次排出,皆被动过的菜色,笑弯了两只月牙眼:“秦霜哥哥已经开始吃啦?味道怎么样?最喜欢哪道?”

    秦霜道:“未等郡主,还请恕罪。府上大厨手艺极好,未有不合在下口味的。”

    楚玖便推着他再坐下,又取出手中食盒里的几碟糕点,末了,双肘撑在案面,捧着脸颊,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秦霜哥哥你吃,我看着你。”

    最后,她带来的九道大菜剩了三道,糕点也被吃了几块,楚玖看那三道菜,分别是闷鱼头、熏斑鸠,炝鸡丁儿,皆是蜀地菜式,看上去便红通通的一片,心下好笑。

    @第二日送菜时,她又另选了几个蜀地菜式,并扒鸡块、油泼肉、熘蟹黄和一碗烧百合过去,果见几个蜀菜只动了几筷子,且都是在她目光灼灼下艰难吃掉的,其余几个倒是勾出了他气吞山河之势,只烧百合又得不到恩宠,喝了两口便被搁在一边。

    她看着看着,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秦霜眼里,这便是她一贯的傻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个世界的执念残留,楚玖总觉得,秦霜在某些方面,与唐重霜格外的相似,比如从来不会掩饰自己。这样的秦霜,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弥补,想去回报。

    在随波院中呆不了多少时间,她便要回书房练字,只因颜氏有了身孕,精神倦惫,不能教她,因而她过去的时间也能迟些。

    等秦霜吃好,彩菊收拾好东西,主仆二人刚要告退,便碰上了前来复诊的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