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房秋芝院里，老太太房里的林嬷嬷不满地看向主位上的母女二人，再一瞥堂下趴跪着瑟瑟发抖的丫鬟，道：“既然这丫鬟已经招了，横竖是都是你们屋里的事，老太太不便插手，且由你们自己处理罢。”

    那丫鬟似是为了附应她，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惶恐不已地求饶：“三小姐明察，奴婢真的是无辜的，是少奶奶，奴婢亲眼看见是少奶奶将发笄摔烂的，小姐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是无辜的......”

    楚玖在心里冷笑：“我嫂嫂一向与我亲厚，此次笄礼也是她一手操办，她缘何要摔我发笄？”

    林嬷嬷向来看不惯周氏这个商贾之家的出身，闻言便先反驳了楚玖：“三小姐，不是老身今日要挑拨你姑嫂间的关系，只是你也知你笄礼由二少奶奶一手操办，二少奶奶花费良多，商贾之家重利，保不准就是二少奶奶心思多走了一遭，不乐意了也说不定。”

    李氏险些要摔了她手里的青瓷盏，顾念着这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才没有破口大骂，楚玖已经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将林嬷嬷送了出去。

    “嬷嬷的话我记住了，也请嬷嬷务必将先前发生的一切转述给祖母。”

    “老身省得。”

    再转身回来时，李氏那只青瓷盏已经砸到了丫鬟头上，碎瓷混着茶汤血水铺了一地，李氏仍旧不解气，抬头看她：“晚晚，这丫头定是大房那边插过来的手，好深的算计！”

    丫鬟又转头向楚玖“咚咚咚”地磕头，一个劲地求饶，嘴上却说不得半点周氏的好。

    楚玖给了个眼神叫玉珠过来拖开她，向李氏走去：“母亲放心，嫂嫂心思如何我怎会不知道？只是这杀人诛心，恶毒如厮，我若继续听之任之，嫂嫂最后不定会被她们欺负成什么样。”

    李氏问：“那你待如何？”

    “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这丫头？”李氏看了一眼被玉珠捆住手脚捂住嘴巴的丫头，又是一阵冒火。

    “母亲觉着怎样解气便怎样。”瞧着李氏愤恨不已的样子，便又补了一句：“依我来看，不如杖毙。”

    李氏点头，堂下那丫鬟挣扎得更狠了，玉珠一不留神叫她咬住了手指，疼得松开了手，那丫鬟乘机大叫：“三小姐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招啊！”

    楚玖冷哼一声：“你求我有什么用？要杖毙你的又不是我。”

    话毕，便挤出两滴可怜兮兮的泪水，肩膀一垮，就是一幅我见犹怜不忍相看的伤心状。

    那丫鬟被惊呆了。

    谁说三小姐心地善良性子柔软，决计不会对她怎么样，得知了事情原委说不定还会在三太太手下保住她？天可怜见，提议要杖毙的就是她啊！

    三房这么大阵仗自然引来了不少人，诸人一看那正受酷刑血肉模糊的小丫鬟，再看旁边阴沉着一张脸的李氏，既觉愤怒又觉恐惧，那声声闷棍钉在皮肉上的捶打声入耳，直将一干丫鬟小厮吓得两股战战。再看那檐下趴在丫鬟身上泣不成声、脆弱不已的三小姐，顿时又感同身受了。

    国公府已许久没有杖罚过下人，不知这丫鬟是犯了什么事，连三小姐都没保得住。唉，三小姐温柔善良，待人可亲，他们做梦都想去三房近前服侍，这丫鬟倒好，偏偏还不珍惜，真叫人生气。

    只不过会这样想的，俱都是些普通丫鬟小厮，大房那边派来打探消息的丫鬟当天回去后，夜里便噩梦缠身，时而是自己被摁在了杖刑凳上，时而是那小丫鬟的冤魂回来找她报仇，她在夜里又哭又叫，第二天日中都起不来床，自然被责罚。

    如此三日，终被赶出近身。

    就在她搬到二等婢女房里的当天晚上，三房一个丫鬟找到了她，言说她家中五口人现尽数在三太太掌控之中，要她配合三太太行事。

    她嗤之以鼻，先前她们就是用这招威胁的周氏跟前的小丫鬟，实际上她家人并未受她们控制。又不是家生子，俱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过是深闺妇人而已，哪有这等本事，到时候告到官府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三房杖刑那个丫鬟一幕仍旧萦绕在她脑海，她不敢忘，心里对三房颇有顾忌，因此也未明着拒绝。

    又二日，她在自己枕边摸得一个黄梨木盒子，约手掌大小，她揭开，里面是一根带血的手指，指上套着一个缺了一角的玉扳指，浸泡在血水中已不知几时，连原本的颜色都已辨不出。

    她尖叫出声，死死地盯着那根断指，内心的恐惧攀上巅峰。

    那是她父亲的手指，那只玉扳指是她用在国公府的第一笔月钱买来送给她父亲的，后来父亲做活时磕坏了一角，心疼得不行，她不可能会认错！

    兰芝院里，玉珠正拍胸脯向楚玖保证，她去送东西这一路上绝对没人看见她，楚玖笑着夸了她两句后，她又忍不住好奇道：“小姐，你叫我送过去的那是什么东西啊？我晃了晃，好像还有水。”

    楚玖被她气笑了：“你还晃了晃？”

    那丫鬟看到了不定会被吓死，本来做的就已经够逼真了，血都是用的新鲜人血。

    玉珠点头，再巴巴地看着楚玖，不过楚玖却再不开口了，她在心里哼哼两声，就让小姐这么得意地瞒着她吧，小姐和夫人在房里说悄悄话她过去听墙脚这回事，是万万不能叫小姐知道的。

    楚玖拿过昨日央着楚父寻来的孩童玩具，这几天以来头一次去了周氏房里。

    再不去，她怕她那个兄长都要过来拎她了。

    不过几日未见，周氏就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双目无神，颧骨突出，看起来尤为瘦弱可怜。也难怪她大哥会这样着急，换她日日见着，肯定更为担心。

    她轻叹口气，将手中的小玩意拨弄出声响，吸引住周氏怀中翰哥儿的注意。

    母子两的视线一齐被吸引了过来，翰哥儿是喜的，周氏是伤心的，见了她泪水就夺眶而出了。

    “晚晚，不是我......”

    楚玖走到她身边坐下，将玩具给翰哥儿，掏出袖中的手帕来给她擦眼泪：“都当母亲的人了，怎的还是这么爱哭？”

    周氏委屈：“我......”

    “你既然没做这事，为什么不来找我，来告诉我，要我替你讨回公道？”

    周氏说：“我怕......我怕晚晚不相信我。”

    “那我可有不相信你？母亲，父亲，大哥可有宽慰过你？”

    周氏摇头又点头。

    “既然他们都愿意相信你，我为什么不能？若是明儿有人告诉你，我想害你，你是信还是不信？”

    周氏赶忙又摇头：“晚晚不是那种人。”

    楚玖一摊手：“我也知道嫂嫂不是那种人啊，又岂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周氏低垂了头，楚玖又道：“我知嫂嫂虽性多怯，待人却是头等的真诚，大哥敬你爱你，父亲母亲蒙你照顾，我也觉着大哥能娶你是咱们全家的福气，咱们家在睦州是何样，在京城就是何样，嫂嫂若是受他人蒙骗看不清现实，钻了牛角尖，可就是最大的不该。为他人妇的，丈夫喜爱，婆家亲近，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周氏终于被她哄得破涕为笑，连日来的担心自责在小姑子几句掏心肝的劝解中消弭于无形。姑嫂二人在一处用了膳，翰哥儿闹着要睡觉，楚玖方携了玉珠回兰芝院。

    玉珠一壁给她系斗篷，一壁目露崇拜地看着她，由衷叹道：“小姐真善良！”

    楚玖嗤笑：“日前我命人杖毙那个丫鬟，你可是躲了我好久。”

    玉珠垂头，足尖点地，半画着圆圈，讨好地说：“也就两天啦......小姐莫气，珠儿现在不是又想通了么？”

    “那你说说你想通了什么？”

    楚玖从她手里接过一个手炉，放腹前揣着。

    玉珠道：“那丫头也不算无辜，若是小姐和夫人听信了她，那少奶奶可就惨了，少奶奶是小姐的嫂嫂，小姐侄儿的母亲，若是她出了事，小姐更该难过。”

    “嗯。”楚玖点头：“不过也不全是如此，我狠心将她杖毙，也有杀鸡儆猴之意。这后宅之事我本不想管，只是有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我的底线。”

    玉珠认真地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主仆二人刚到玉兰院，就有一个小厮飞奔而来，手上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

    “小姐，前院说，这是湛王送来的贺礼。”

    “湛王？”楚玖解斗篷的手一顿，玉珠便上前接了手，待脱下斗篷后，楚玖才一招那个小厮：“是何人送至府的？可有说些什么？”

    玉珠接过小厮手上的楠木盒，呈给楚玖，那小厮便道：“是湛王府上的张管事，倒没说什么，只说是给小姐及笄的贺礼。”

    楚玖揭开了盒盖，只见鹅黄的绢底上躺着一只帝王绿的滕花踏雀玉佩。

    她心里一沉，盖上盒盖：“这玉佩我不能收，湛王府上管事可还在？”

    小厮答：“张管事将盒子给了小的便走了。”

    楚玖无奈，只得转回去又书信了一封，再叫小厮送回湛王府。

    至于那盒子到了湛王府刚巧被秦沐皖截下，她看了盒中玉佩勃然大怒，转头去找祁连麟幽又是大吵一通，此为后话。

    楚玖正忙着收拾府中聪明过头的大房母女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