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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车几乎是满的,我一眼就看到了露出座椅靠背的大背头后脑勺,走过去斜眼看,果然是那位被我俩恶心吐的国字脸机关干部。他和一对中年夫妻拼桌,桌角放着保温杯,还有两个菜,一袋自己带来的花生米,一瓶玉泉方瓶。
一口酒,一口菜,悠然自得。
前面斜对过,隔了三张桌有四个人刚好起来,骂骂咧咧说太贵了,我俩连忙坐了过去。
唐大脑袋背对着来时的硬座车厢,我坐在他对面,正好能看到隔三张餐桌的大背头。
太巧了,还是看着点儿好。
扫了一圈,也没看到王胜的影子,这家伙很可能在卧铺车厢。
不急,先祭祭五脏庙!
老唐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我又要了六瓶啤酒,就着“咣荡——咣荡”声,慢悠悠喝着。
唐大脑袋感慨了一句:“坐火车确实比飞机有意思!”
“是呀!”我点了点头,“火车更像个小社会,人来人往,人生百态,满满都是烟火气。”
聊着聊着,又说起了这次广州之行。
他问我到底怎么想的。
“先见见我一个堂弟,他叫陈传德,排行老五,既然陈老提起了他,一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唐大脑袋撇了撇嘴,“有啥想法就说呗,云里雾里的让人不爽!”
我呵呵笑了起来,干了满满一杯啤酒后,说:“刚去八局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为啥领导总爱说半截话,还得让人去猜?当时就觉得是在装逼,不说清楚的原因,就是为了以后出了问题好甩锅……”
“难道不是?”老唐问。
“不全是!”
“不全?那你说说怎么个不全!”
“第一,领导不说明白,才有日后解释的弹性空间!你做好了,是领导指挥有方!做错了,那是你没理解到位!”
“记住,功劳永远是领导的,责任永远是你的,领导的这招叫:进可攻,退可守!”
“操,这不就是他妈的甩锅嘛!”他骂了起来。
我给他倒上酒,“我没说不是呀!所以是第一!”
“第二呢?”他夹了口鱼香肉丝。
“第二,其实这是对下属的考验,智商、情商以及理解能力的考验!”
“不说清楚,下属才有成长空间,如果什么事情领导都要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下属很容易产生依赖,遇到事情不敢、甚至不会处理,总想等领导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才敢去做。”
“简单一句话:如果领导什么都说清楚了,还要你干什么。”
“第三,要让下属有畏惧感!”
“越大的领导,自身越要有神秘感和距离感,这样才能维持领导的威严。”
“如果太亲切,容易被下属看透,敬畏感就会渐弱。”
“所以,绝大多数领导交代事情的时候,都不会把话说的太清楚,就是要让下属去猜!摸不透领导的心思,甚至感觉领导高深莫测、喜怒无常,这样才会保持敬畏之心……”
唐大脑袋直揉脸,“看来兄弟我是对的,打死也不能进体制内,太他妈累了!”
我微笑着没接他的话,仔细想想,其实他是对的。
老唐这个性格,如果真进了八局,早晚也得闯下祸事,与其被开除,还不如就这么跟着自己玩。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再为钱发愁了,想要何时摆脱这种刺激与冒险的生活,全凭他自己决定。
我不强求。
闲云野鹤般自由自在,游刃有余地体验人生,同样是一种生活态度。
耳朵里听着火车铁轨单调的“咣荡”声,两个人撞了一下杯,喝了口啤酒,神情开始恍惚……
或许,等年纪稍长,女儿成家立业以后,我也应该辞去公职,驾驶着我们自己国产的越野车,带上徐娘半老的张妖精,还有这群挚友,一起去周游世界。
去聆听布拉格广场上钟声的回荡,感受科罗拉多峡谷中的风拂过脸颊,漫步在威尼斯古老的街道上,在埃及金字塔间穿梭于绵延的黄沙之中……
我渴望这样的日子早些到来,却不会强求,毕竟人生有了期盼,才有奔头。
等玩够了,闹倦了,就去洱海边买栋房子。
捧杯清茶,静静地坐在那里,悠然望穿云起云散,恬静赏析花盛花残。
当岁月将我催至步履维艰时,就死在自家宅院的葡萄架下。
那会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斜倚在那把经年累月泛着油光的老藤椅上,身边最好还有已经不修边幅的老伴儿。
茶尚有余温,书已翻到最后一页。
春风拂面,蝉声未起,闭眼前,会闻到海棠花的味道……
咣荡——咣荡——
铁轨声把思绪拉了回来。
“哥,那你说说,怎么才能读懂领导的半截话呢?”老唐又问。
我有些奇怪,“你也不进体制内,学这个干啥?”
他一脸愁容,“哥呀,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官迷,以后的官肯定越来越大,说话肯定也会越来越不着调,我不得提前学习嘛!”
我差点把酒瓶子砸他脑袋上。
“说呀?!”
“说个屁!”我夹了块红烧肉。
他扭了下身子,“说说嘛!”
这货,太贱了!
又和他撞了下杯,喝了一大口啤酒,这才说:“其实不难,想要读懂领导的半截话,一方面要学会观察领导的行为习惯,了解其做事风格,这样就能减少误判。”
“另一方面,凡事要多确认,多汇报!”
“事前确认,是为了领会领导的真实意图;事中汇报,是为了方便及时调整方向;事后汇报,不是邀功,而是要让领导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他竖起了大拇指,撇着嘴夸:“高,实在是高!哥呀,就凭着你这些学问,肯定能当大官儿!”
我淡然一笑,“官越大,责任越大!我压根就没瞧得上当官带来的福利,因为哥什么都不缺!我就想看到那些出卖国家的人、那些贪污受贿的人、那些坑害老百姓的人……他们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
两个人边吃边聊,天南海北,话题也没什么固定的。
原本满座的餐厅里,人越来越少了,我俩桌上也多出了十多个空啤酒瓶子。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1518,不知不觉已经快十点了。
该现身了吧?
那位大背头的中年干部还没走,桌上那瓶白酒也快见了底,除了他,就剩下我和老唐了。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我开始对自己的眼神产生了怀疑,怎么看这个人都像个机关干部,难不成看走了眼,是江湖同道?
后厨出来个胖大姐,粗声粗气道:“几位,差不多行了吧?!”
我扬了下手,“大姐,问一下,你们不卖茶座吗?”
火车上的餐厅晚餐过后,一般会把座位卖给一些买站票的旅客,一个座位价格十块至三五十块钱不等。
这个座位,就是俗称的茶座。
具体多少钱,取决于这趟车运行的距离,或者买站票的人多或少,如果要买的人多,茶座稀缺,自然就会贵一些。
第二天早餐开始前,这些买了茶座睡觉的旅客,就要把地方倒出来。
当然了,你要是直接点餐的话,可以不走。
遗憾的是,来餐厅吃饭的旅客,大部分都是卧铺车厢的。
而买硬座的旅客,甚至连座号都没买上的,没多少人会舍得钱在餐厅吃饭。
好久没坐火车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茶座。
胖大姐没好气道:“早就不让卖了,都撤了吧!”
竟然没了?
原本以为补不了卧铺,茶座肯定没问题,没想到人家现在不赚这个外快了,这就郁闷了!
她转身回去了。
唐大脑袋压低了声音问:“去卧铺找找?”
我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那个大背头,“不急,该来的肯定会来!”
话音刚落,铁轨声豁然大了起来,有人推开了餐车门,从卧铺那边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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