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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的暴风骤雨一遍遍冲刷着世界,顽固地将世间的一切污浊之物洗净。
仿佛永不完结的低音提琴的演奏,哀嚎着、悲鸣着,没有任何怜悯与施舍的余地,有的只是冰冷落在身上的雨水;海洋的咸腥味混杂在雨中,和无法消除的血腥味冷却凝固,就像是要将所有残余的温度剥夺一般。
孤独的菲雅走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
昔日吵闹的城镇不见了,空荡荡的街巷只有菲雅一个人。
世界只剩下雨声。
千万的雨声如同千万冤魂临死前的哭嚎。
菲雅记得那些声音,忘不掉的回忆,恰如抹不去的罪孽,即便想要逃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终究还是无法做到,作为残害人类而诞生的怪物,居然妄想在人类的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这样天真的想法太过愚蠢。
菲雅来到中央商店街的门前。
同样什么都没有,沿街的店铺纷纷关门,曾经招待她的亲切的人也不在。
淋着雨的菲雅走到某间点心屋前,她的手贴在玻璃上,玻璃后面的货架摆着她吃过的海苔仙贝;里面似乎有壁橱的温暖火光,在黑夜里明晃晃的还有谁在的样子,菲雅知道,那里不属于她、哪里都不属于她……
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就连一直沉睡的那个荒废的古堡都回不去了。
……
雨还在下,据说是影响全国的台风,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吧。
虚望着窗外的淋漓大雨,沉默不言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此叶从紧闭的夜知春奈的房间里出来,表情算不上开朗。
“春奈的情况怎么样?”
“出了很多血,做了简单处理勉强止住了……这样下去伤势会越来越严重,我打算等她醒来带她去医院,无论她说什么都要拉她去。”
“啊啊,毕竟那个自称骑士的家伙是认真的啊,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打成这样,只要不危及性命都能算好结局吧。”
虚半开玩笑地说道。
此叶表情严肃,继续说道:
“还有关于菲雅的事。”
“…………”
“搜集战线骑士领,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组织,但是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的敌人下落不明,可即便真的摔死了,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杀手,毫无疑问菲雅被盯上了,她的处境很危险,要是遭遇袭击……”
“所以你是要我把菲雅找回来?”
“可以拜托你吗?”
“不好意思,我拒绝。”
虚直接否定道:
“我承认我和那家伙有点交际,你不了解菲雅、春奈则是那副样子,由我去叫她最合适不过;但是我拒绝,我不想在一个逃避者身上浪费时间,那家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眼下居然还得费力把她找回来,抱歉我可没那么好心。”
换作夜知春奈估计会说「她是我家房客不能不管」然后去找她吧。
然而虚不是夜知春奈,虚没有责任叫菲雅回来,道路是自己选择的,反正菲雅最初就有过离开这里的念头,想走就让她走好了;这里不是福利院,虚和菲雅也只是认识不到三天的关系,没什么好内疚的。
“…………”
此叶离开了,她得照看伤势不轻的夜知春奈。
而虚独自一人继续看着窗外的雨。
“————————————”
暴虐的雷声穿透乌云,显然这场暴雨会越下越大。
没撑雨伞在外面走是什么样子?没穿雨披在外面走是什么样子?
闷热不堪的虚在屋内无目的地乱走,愈发急躁的跺步声在地板上乱窜,莫名烦躁的心情像揉乱的线团一样乱七八糟,明明菲雅不在平静的生活就能回来了,为什么自己反而不爽得想打人呢。
心烦意乱的虚走进厨房想倒杯水喝。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集中在厨房的半开着的冰箱上。
「你又想玩弄我的身体吧!诅、诅咒你哦!」
冰箱里放着包装被拆开却没吃完的仙贝,受潮的仙贝变得软塌塌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哪个白痴会中意。
“切……”
……
如同做了一场追逐希望的梦,被火柴照亮的梦中拥有了渴望的一切。
从暗不见底的古堡中离开,第一次见到了光明。
不小心闯进商店街,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善意。
作为菲雅·库布里克,第一次体验人类的生活,第一次用人类的眼睛看海。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梦幻,仿佛真正获得了人性似的,只可惜最后一刻,猛然在血腥味中醒来,发现自己依然是痴迷杀戮的工具,自己一点都没有改变,会发狂、会失控,而身边的人都将因为自己遭遇不幸。
菲雅走到靠海的悬崖,面前是剧烈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海洋。
“什么嘛,近距离看比电视上看到的更寒冷更昏暗啊。”
“和我这种东西简直太相配了……”
菲雅慢慢走到崖边,望着张开巨口的海面,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很冷。
————很黑。
不禁让菲雅想起了封存她的废弃仓库。
只是从一个寒冷昏暗的地方搬到了另一个寒冷昏暗的地方。
幸运的是她有过短暂的温暖和光亮,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渺茫地如同泡影一般,至少曾经看见过,至少曾经有过一个容身之所,在那里可以忘掉自己是一个拷问刑具,可以用纯真少女的姿态扫除、上学、对话、被接纳,做了太多以前想都不想做的事。
菲雅缓缓下沉,如同一个沉重的铁块。
她闭上眼睛,蟕角轻轻上扬。
(没错,这样就可以了)
渴望的归宿,永远的沉睡。
在海的底部,她不用伤害任何人,也不用被任何人找到。
在海的底部,在自己最喜欢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梦一般的那些日子。
下沉、下沉。
下沉、下沉。
距离海面的光越来越遥远。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一道黑影正在靠近。
有谁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不是被诅咒的Fear_in_cube。
而是……
“菲——————雅——————!!”
……
……
……
“哇啊啊啊——————”
再次睁开眼睛,菲雅发现自己正在离海不远的某张休息长椅上。
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别人的衣服,样式很没品,而且很宽大,却是干燥的。
坐在旁边的虚转过头:
“啊啊、睡了那么久终于醒了吗。”
“你!是你!?”
“在水里泡晕了把我给忘了?那还真是有点空虚。”
“不对!不是这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救起来」你是想问这个吧。”
虚说道:
“我承诺过,不管你掉进水里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拉上来,这就是原因。”
“唔呃……莫名其妙。”
菲雅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抗拒地说道:
“我知道,反正就是想把我叫回去吧,难得我下了决心……”
“放心,我没那种想法,虽然把你救了上来但我不打算进行下一步,如果你喜欢再跳一遍海也没关系;只是既然都决定寻死了,在此之前听我稍作抱怨的空闲还是有的吧?”
“抱怨?”
“没错,不是叫你回去的劝解,再单纯不过的吐苦水而已。”
菲雅安静下来,在她难得愿意做个听众的时间里,虚直视她说道:
“简单来说,菲雅·库布里克,我讨厌你。”
“什————”(○口○)
“没听明白吗?那就再说一遍:我讨厌你,比其他任何人都反感你,字面意义的「最讨厌你了」,你是个任性妄为、笨手笨脚的家伙,尽做些给人添麻烦的事,难道你还没点数吗?”
“你这家伙!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说这种事吗!可恶!可恶啊笨蛋!!”
“当然不只那些常见的理由,我讨厌你更多是因为……我羡慕你吧。”
“诶、羡慕……我?”
菲雅的动作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虚,而虚点了点头:
“没错,羡慕、甚至是嫉妒你;你是一个太过纯粹的人,虽然不普世事但同时也没有被外界污染,你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抱有美好的憧憬与幻想,乐观地拥抱看见的一切,在认定了的方向胡乱地努力,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对我这个快要放弃的家伙来说太刺眼了。”
虚继续看着菲雅问道:
“你想解除诅咒对吧?”
“嗯、嗯……”
“你想从洗净自己的罪孽对吧?”
“嗯……”
“你比我更有资格住在夜知家。”
虚望着夜幕中的黑暗的海平面说道:
“如你所见,我是个性格灰暗的家伙,尽管想解除诅咒,但随着一次次努力未见成效,遵从死掉的内心选择了泰然处之,有了偏安一隅的心态,因此我应该是把你当成了理想的姿态,一边从你身上挑刺,一边想从你身上找到什么。”
“但是没想到————那样的你也放弃了。”
“仅仅是因为一次失控就迁怒于自己,抛弃了理想半途而废,用「果然我无法被原谅」这种理由麻痹自己,不愿正眼看待过去建立的一切;高尚的形象破裂,变得和我一样甚至更差,所以我更加讨厌你,你让我失望了。”
虚不留情地说道。
而菲雅听着这些话,咬着牙,拳头越握越紧:
“那又怎样……别说得自己很懂一样……!”
菲雅愤怒地大声喊道:
“要我向你道歉吗!别一副受骗者的语气!别擅自对我抱有期待!别擅自把我抬得那么高!我从来没有许诺过你什么!我从来没想做任何人的榜样!更从来没有自大地以为自己能拯救谁!我————”
“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
“我只是……想获得认可、想有一个能容身的地方……”
竭力地高喊到最后,声音渐渐沙哑,仿佛是被泪水呛到了。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啊……”
菲雅一边懦弱地流泪一边说道。
“!!”
她突然感到脑袋上有什么东西。
虚温和地用手摸着菲雅的头:
“果然,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样背负诅咒,同样害怕孤独,不会轻易相信外界,却又寻求着心理支柱,一旦感到危险立刻就变得患得患失,假如真的失去了就开始怀疑自我、然后连握住的其他东西也自暴自弃扔掉了。”
虚像是松了口气地说道:
“早就听说物以类聚,笨蛋和笨蛋会聚在一起,商店街的无忧无虑的笨蛋们凑到一处,然后冒着大雨跑到海边晃悠的我们也撞到一块,这个现实得残酷的世界正是因为有一帮境遇相同的人,抱团取暖、相互舔伤口,然后才有了「同伴」「家人」的概念……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
菲雅存在迷恋。
对这个千辛万苦才来到的世界的迷恋。
承受数不尽的痛苦,沾染洗不掉的罪孽,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奔向光明的资格,她的心里其实是不想放弃的,所以才会有期待、即使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希望有谁能握住自己的手将她拯救出来。
就是这样的遥不可及的、小小愿望。
而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叫虚的家伙,是在回应自己的期待吗?
自己可以……把求助的手申向他……吗?
虚继续说道:
“嘛,就我而言,正是对你幻想破灭才能更清晰地看懂你这个人。”
“菲雅,其实你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比想象中脆弱、比想象中更在意别人的看法,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我反而轻松不少,甚至还狂妄地生出了想帮助你的想法,很可笑吧?———然后,现在就是唯一的邀请。”
虚向菲雅申出手:
“要到这边来吗?不是劝解、不是施舍,而是邀请。”
“要是你感觉寒冷,我来给你温暖;要是你缺少归宿,我来给你家庭;要是你渴望理解,我来与你相伴;要是你拒绝痛苦,我来陪你做一段熬过黑夜的美梦。”
虚的手在菲雅面前。
那也绝不只是虚一个人的手。
还有夜知春奈和村正此叶,以及数十上百个对菲雅展现过善意的人的手。
试图传达的语言只有一句:你可以留在这里。
“…………”
菲雅呆呆地看着。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行动。
摆在面前的是两个很简单的选择:被恶意的手拽进深渊、被善意的手拉向岸边,恶意的手永远都在地狱等待,善意的手却不是哪里都有的,所以————
“……我去。”
“你说什么?”
“……我去。”
“太小声了。”
“我去。”
“没听见、再说一遍。”
“大笨蛋!诅咒你哦!!”(>口<)
“哈哈……既然都那么说出来了,再想反悔可是不允许的。”
不可思议,这是被评价冷漠的虚第一次主动对别人申出援手,这当然不是虚有了重大的改变,他本人依然是一块顽固不化的岩石,对诅咒、对罪孽的看法基本上没有改变、只是。
只是看着菲雅,有种看到自己的影子的感觉。
向菲雅道出的话,颇有一种说给自己听的自我拯救的意味。
事情解决一桩,淋的雨总归没有白淋。
“时间正好。”
虚冷不防地说道。
“时间?”
“是啊,喜欢海的你应该还没看过,正好在回家前让你见识一下。”
虚指向临近晨曦的海面,肆虐一整晚的暴风雨停息后,海洋从未如此宁静。
顺着虚指明的方向,菲雅能望见,仍然算是昏暗的海的境界线上,一道洁白的光芒穿透出来,从一个点蔓延到一条线,整个海面都像被点亮般撕开黑暗,晶莹剔透、波光粼粼,闪烁着难以形容的璀璨荧光。
从光的海线处,新一轮的太阳冉冉升起。
这就是在海洋上看到的日出。
日出是海面最美的时刻。
早安,欢迎来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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