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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师怎么了?”宋雨湘把担心问出口。“没事,肠胃有点不舒服。”孟晚霁接过药,避重就轻地回答。“谢谢。”后半句她念得很轻,是对盛槿书说的。
盛槿书没放在心上,看她终于舍得打开药包,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合上车门,绕回驾驶座上。
车外烈日高悬,柏油马路在炙烤下泛着光泽,像沥出了一层油。盛槿书咬着奶茶吸管,觉得周身的燥热都随着空调温度降下来了,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她抬手摸了摸车顶,迅速收手。
孟晚霁注意到了:“怎么了?”
盛槿书侧身,把手摊开到孟晚霁面前,幽幽说:“你闻到了吗?”
孟晚霁问:“什么?”
盛槿书:“烤肉的香气。”
“……”孟晚霁没笑,宋雨湘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车内气氛没那么沉闷了,盛槿书收回手,征询宋雨湘的意见:“雨湘,老师这车车顶就一块板,没隔热,停久了我们坐在里面还是会难受的。我和孟老师过来的时候,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家挺文艺的咖啡厅,我们过去那边坐坐怎么样?”
宋雨湘知道孟晚霁身体不舒服还特意出来找她,哪里还好意思耽误她时间,推辞说:“不用了,老师……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去你们宿舍休息一会呀?”
她小小声解释:“我现在还不太想回家。”
盛槿书看向孟晚霁,和孟晚霁眼神撞到了一起。
第一次,她们这么有默契。孟晚霁发现她居然看懂了盛槿书眼神里的意思。
她挪开眼,看向宋雨湘,出声道:“可以的。不过,我可以先和你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吗?她很担心你。”
宋雨湘犹豫两秒,点了点头,但还是强调:“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孟晚霁眼神带了点纵容,承诺她:“好,我和她说。”
她取了手机拨打电话,宋雨湘在她身旁如坐针毡,孩子气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盛槿书看得好笑,从手套箱里取出了降噪耳机递给她:“借你。”
宋雨湘受宠若惊:“谢谢老师。”
盛槿书笑了笑,把手机的音乐打开了,而后转回身,挂了档,平稳地驶出了停车坪,上了路。
没多久,孟晚霁就打完了电话,侧头看着宋雨湘。
宋雨湘自觉地把耳机摘下来了,表情难掩紧张和不安。
孟晚霁说:“你妈妈说好,然后关心你吃午饭了没有,让我们带你去吃饭。”
宋雨湘愣了愣,眼圈忽然有点红。
孟晚霁温声问:“你是想在外面吃,还是点外卖到我和盛老师的宿舍吃?”
宋雨湘垂着头,好几秒没说话,最后出声说的却是:“对不起……”
声音低涩。
这么热的天,还是国庆休假的时间,她们被迫出来找她,却一句责备都没有,她无地自容。
孟晚霁不擅长安慰人,眼神柔了柔,伸手摸她的肩膀,安抚:“没关系。”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下次别让人这么担心了。”
“嗯。”宋雨湘闷闷地应。
孟晚霁转回刚刚的话题:“那午饭呢?”
“点外卖吧。”宋雨湘依旧垂着头。
车内又陷入了沉闷。
盛槿书单手扶着方向盘,随口问:“是不是有点困了?”
孟晚霁不知道她问谁,看她一眼没说话,宋雨湘怕她尴尬,只好接她话:“好像是有一点。”
盛槿书食指在扶手箱上轻点,像是打趣又像是认真:“那我们找点事精神一下?”
“比如?”
“比如聊聊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次轮到宋雨湘被噎到了。她无语了两秒,忍不住嗔:“老师你真的好不会找话题。”
盛槿书弯了弯唇,也不反驳。
宋雨湘捏了捏手中空了的奶茶杯,知道避无可避,还是不得不接下:“我妈没经过我的同意,把我的漫画书全扔了,绘画课也全停了。她说我高二了,该收心学习,不要搞这些没用的了。”
说到这件事,她情绪又上来了,嗓音又开始发涩:“可我不觉得这些是没用的。我从小就开始学画画,接触漫画,画画和漫画给我带来过人生中最多的快乐。他们最忙的时候,都是漫画陪我度过的日日夜夜。所以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我长大后也要当一名漫画家,画我心中的故事,给大家带去快乐。前两周周末他们朋友的一个孩子去参加美术集训了,饭桌上聊起来,他们一副挺支持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和他们说了,我高考也想走艺术生的路,结果他们瞬间就翻脸了。”
“他们说我是在走弯路,异想天开。国内现在根本没有漫画的土壤,学这个根本没前途,毕业就是失业,简直是在自寻死路,让我趁早死了这份心。”
“我不甘心,就和他们争论,最后就吵起来。昨天晚上回去后,我们又吵架了,今天早上我妈又找茬,我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所以才跑出来喘口气。”
女孩说到最后已经趋于平静了,她过了愤怒的阶段,现在更多的是委屈。
她低着头,问:“老师,你们也会觉得我想走艺术生的路是异想天开吗?”
盛槿书和孟晚霁都没有马上回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不是”判断题。
宋雨湘看不到盛槿书的表情,侧目望向孟晚霁。
孟晚霁与她清澈又无助的眼眸对视着,胸口有些发闷。她站在公正的角度,客观地说:“老师没有这么觉得,你画画确实很棒,之前学校的涂鸦墙,你画的那一幅,很多老师都和我夸过。但你爸妈顾虑得也有道理,按照你目前的成绩参加普通高考,确实会有很多优秀的大学和专业可以供你选择。”
宋雨湘成绩并不差,除了最拔尖的那一批学校,其余的挑选余地还是非常大的。
宋雨湘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眼神露出了些失望,“可是那些大学和专业再好都不是想要选的啊。”
“老师,之前陈冉的妈妈询问你她适不适合走编导艺体这条路的时候,我听到你给了她肯定答案的。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
孟晚霁指节蜷起,就事论事:“因为你有更多的选择。”
陈冉文化课成绩不太理想,但编导才能很突出,几次汇演时编导的节目都非常亮眼。走这条路,确实是容易有更好的出路。
宋雨湘却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拧着眉问:“我不懂,老师,所以因为我有更多所谓更好的选择,我就不能选我最想要的那一个吗?”
孟晚霁被问住。
她思忖两秒,想再解释,盛槿书却忽然开口,说:“当然不是。”
语气淡淡的,却掷地有声。
孟晚霁和宋雨湘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她。
她打着方向盘,淡淡地说:“选择之所以为选择,就是因为你可以选它也可以不选它,你是自由的。优秀是让你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更多的束缚。”
宋雨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老师,你是第一个理解我想法的人!”
盛槿书说:“我不是理解你,我是理解真正有追求有理想,并且能够对自己负责的人。”
“雨湘,你是吗?”她不轻不重地问。
宋雨湘愣了一下,过了两秒,她说:“我是。我不会后悔的,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她目光灼灼,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朝气:“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就是跪着都会走完的。”
盛槿书笑了声,赞许:“那很好,那我支持你。”
孟晚霁微微蹙眉,不是很赞同地望着盛槿书,隐含忧虑。
盛槿书看不到,她拐上了跨海大桥,话锋一转,问宋雨湘:“所以,你昨天在学校里闹的事,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宋雨湘自知昨天的事自己做得不对,不好意思地说:“一半一半吧。”
她解释:“有一半是和我爸妈赌气,想告诉他们我就是喜欢漫画,我是不可能放弃的。在家里不给我看,在学校里我也会看,他们总有管不到我的时候。另一半是因为讨厌贺老师,觉得她太势利眼了。上课违纪的人又不止我,彭泽在她课上比我嚣张多了,她怎么不敢找彭泽的麻烦。我就是不想给她道歉。”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反省:“在你们面前说其他老师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但孟晚霁也无意为贺晓雯开脱。关于贺晓雯欺软怕硬,按照学生家长的背景看人下菜碟的事,她不是没有耳闻。
她答非所问:“但是你这样赌气,更多的是耽误你自己的学习成绩,也影响全班同学的学习氛围。”
宋雨湘认错:“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
路口红灯,等待通行时间漫长,盛槿书停了车。她回过头,问宋雨湘:“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这么理解你,这么容易和你说我支持你吗?”
宋雨湘望着她,摇了摇头。
盛槿书对着她笑,眼神透着点温柔,又透着点宋雨湘看不懂的东西。她转回头,温和又现实地说:“一方面是因为我和你交谈,我能感受得出你是一个有分寸有主见的好孩子,我相信你的决心是真的。另一方面……”
“坦白说,我对你说这句话是很轻松并且可以不用考虑太多的。退一万步来讲,你就算最后过得不好后悔了,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我支持你,哄你一下又能怎么样?”
宋雨湘脸一下子就白了,孟晚霁也有些错愕。她没想到盛槿书会这么说话。
盛槿书不在意,只是望着前方红绿灯的倒计时,接着说:“但是你爸妈不一样,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担忧考虑你的一生。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是还没有能力为自己负责的人。你昨天做的事,是有勇气的抗争,但也是不负责任的任性。万一学校要记你过,要处分你呢?”
她每多说一句,宋雨湘的脸就愈白一分。
“你行为越没分寸,他们就越把你当小孩,越不会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盛槿书点到即止。
车里陷入了漫长的安静。
好几分钟后,宋雨湘终于出声应:“我知道了,老师。”
孟晚霁松了一口气,盛槿书也舒展了眉眼。
她们都知道,这些话,宋雨湘听进去了。
宿舍快到了,宋雨湘却不想上楼吃饭了。她耷拉着眉眼,主动和孟晚霁要求:“叫我妈妈来接我吧。”
孟晚霁自然没意见。
车子停在了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她咬着唇给两人真诚道谢:“今天麻烦你们了。”
盛槿书揉了揉她的脑袋,玩笑说:“不记仇就好。以后拿了金龙奖,参加访谈的时候要是能夸一夸我就更好了。”
宋雨湘终于又露出了点笑。
送宋雨湘上了父母的车,两人放松了下来,取了已经送过来了的外卖,上了电梯,一左一右地站着。
盛槿书揉了揉脖子,活动筋骨,开玩笑:“刚好没吃饱,可以加餐了。”
孟晚霁盯着厢镜面里她的笑脸,忍不住提醒:“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鼓励会给她带去什么样的影响?万一她回去和父母再发生争论,拿你的支持当论据,她父母来找你理论怎么办?”
盛槿书漫不经心地应:“来理论就来理论吧。”
孟晚霁蹙眉。
盛槿书说:“我是她老师,不是她父母的老师。我说了我作为她老师应该说的话,她妈妈怎么想不重要,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孟老师觉得我做错了?”她侧目问。
孟晚霁说:“不是。”平心而论,支不支持这种事,无关对错,只关观点。但是,她顿了顿,把话说透:“老师不是多伟大的职业,却有很重的责任。有时候我们无意间的一句话,可能都会对小孩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
“我只是觉得,我们说话可以更谨慎一点。”
盛槿书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闪过欣赏。
电梯到了,门开了,她们却谁都没有抬脚。门自动又合上了,停在原地。
盛槿书问孟晚霁:“孟老师你觉得,老师对学生来说是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是每个刚入行的老师都思考过的。
孟晚霁沉吟:“是引路人。”
盛槿书说:“对我来说,我觉得不是。”她说这句话时,依旧噙着笑,眼神却里却有一种很笃定的光,像星芒。
孟晚霁被吸引:“那你觉得是什么?”
盛槿书凝望着她,就在孟晚霁觉得她要开口回答自己时,她翘起唇,说的却是:“现在不告诉你,等我们熟一点了和你说。”
孟晚霁:“……”
“交心的话要和交心的人说,不是吗?”她靠近了些孟晚霁,放轻声音,语气狡黠又意味深长。
孟晚霁嗅到了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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