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清去店里买了件衣服换上，出来时发现秦暖低着头在路边站着，可怜巴巴，一脸做了错事的懊恼模样。

    后面一直跟着他们的私家车里，KTV经理走出来，跟顾言清道歉，赔不是。

    秦暖站在顾言清跟前，眼眶红红的，差点儿哭了：“对不起……”

    顾言清心里是有不悦的，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也发不出什么火来，便让她走了。

    这次秦暖不敢再跟顾言清上同一辆车，而是被KTV经理拉着上了后面的车。

    秦暖全吐在了顾言清身上，车上倒是干干净净，出租车师傅通风后又用了空气清新剂。

    顾言清默不作声重新上车，想起方才的画面，眉头略微拧了拧，但教养在那里，他神色还算平和。

    他摘了眼镜随意地倚着：“师傅，去C大新校区。”

    出租车师傅应着，想到什么，又斟酌着问：“刚刚那位小姑娘没结账呢，人都追你了，你看……”

    “我出。”

    师傅一听高兴了，立马发动车子往C大去。

    ——

    暑假的C大格外宁静，昏黄的路灯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流泻而下，在路边落下参差斑驳的倒影。

    顾言清走在静谧的小道上，方才出租车上不愉快的闹剧渐渐在他脑海中消散了，心情也愉悦许多。

    他父亲是C大中文系教授，《红学》严重痴迷者，学子遍布世界各地。

    母亲陆菁是腾瑞集团董事长，商界传奇，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出了名的女强人。

    按理说，他父母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不应会有交集，也不该擦除什么火花。

    但用陆菁的话说，顾教授长了张英俊的脸，让她大街上看一眼都想抢回去当小白脸。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当年陆菁坐在奢华的车里，停在红绿灯路口，看见从自己眼前走过的顾教授。只一眼便认定了，当即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

    两家地位悬殊，双方父母不同意，顾教授也觉得不妥，陆菁一个人坚持着，也算情路坎坷。

    她是要强的女人，字典里没有认输和失败，为了嫁给顾教授，愣是改掉自己娇生惯养二十年的脾气秉性，拼命融入顾教授的生活里去，最后暖化了顾教授一颗心。

    当初顾言清出生的时候，陆老爷子让他随母亲姓陆。

    但在那样的年代里，他姓陆就意味着顾教授成了上门女婿，脸上无光。

    顾教授是读书人，在自己的领域里也颇有地位，自然重面子。

    陆菁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追到手的丈夫得宠着，不能受了委屈，就让顾言清跟随父亲姓顾。

    当时她是这么跟陆老爷子说的：“顾和陆念起来都差不多，写出来的话，顾比较好看，顾姓还比较像稀有动物，所以还是姓顾吧。”

    陆老爷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珠似玉地宠着，最后自然不再说什么。

    陆菁女士为自己捍卫了丈夫的脸面，而深感骄傲。

    陆菁女士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疼丈夫的人。

    顾教授喜欢住在学校的家属楼，她抛下大别墅跟他住。

    顾教授为人低调，她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多人不知道腾瑞集团董事长和顾教授的夫人，是同一个人。

    她对外强势，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但只要回到这个家里，面对自己喜欢的丈夫，却也能是个会撒娇服软的小女人。

    所以在大家都不看好的婚姻里，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感情居然一直还不错。

    顾言清一直很佩服自己的母亲，从心底里佩服她。

    尤其佩服她的厚脸皮功底。

    比如现在，他刚用钥匙打开门，绕过玄关，就看见沙发上陆菁女士坐在顾教授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陆菁今年四十出头，注重保养，穿着打扮又时尚，看起来显年轻。

    看见儿子回来，她沉默两秒，面不改色，也不从顾教授腿上起来，张口就说：“你回来不会先敲门？”

    顾言清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我家。”

    陆菁一愣，搂着顾教授的脖子晃：“老公，你儿子欺负我。”

    顾教授：“……”

    顾言清：“……”

    顾言清换了鞋，去冰箱里拿了瓶水，这才看向陆菁：“不是在欧洲谈项目吗，这么快回来了？也不让我去接你。”

    “想你了。”陆菁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很欣慰地点点头，“我儿子又长高了。”

    顾言清嗤笑：“想我爸就别带上我了，演技比较拙劣。”

    “老公，你儿子又欺负我。”

    “……”

    “……”

    顾言清不想在客厅待了，打算回房洗个澡看书写程序。

    他拿着瓶水迈开长腿刚要离开，后面陆菁唤住了：“回来！”

    顾言清有点无奈，却还是停了下来，回头：“妈，又怎么了？”

    陆菁从顾教授腿上下来，坐在他旁边，指了指空着的单人沙发：“坐过来。”

    顾言清坐过去，慵懒地倚在沙发靠背上，看见茶几上他爸看了一半的书，随手拿过来翻了翻，还是《红楼梦》。

    真是百看不厌。

    顾教授这辈子算是钻进《红学》研究里出不来了。

    顾言清思索着，耳边传来陆菁渐渐严肃的声音：“暑假在家待着干嘛呢，明天跟我去公司。”

    顾言清把手里的书放下，抬头：“接了几个兼职，做项目呢，没时间。”

    陆菁不高兴了：“你当初非要学什么计算机我妥协了，你不出国，我也答应了。现在是暑假，你又没课，总得去公司跟我学点东西吧？”

    顾言清也认真几分：“妈，我真的很忙。”

    陆菁沉着脸：“谈判是要讲求互利共赢的，只有一方的利益那叫不平等条约。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纵着你。”

    顾言清目光投向旁边的顾教授。

    顾教授在儿子身上打量一会儿，问：“你出去的时候不是这件衬衫，怎么换了，原来的那件呢？”

    顾言清又想到刚刚的闹剧，叹气：“回来路上出了点意外。”

    陆菁一拍大腿，神情严肃：“你们父子俩不要跟我岔开话题！”

    顾言清：“……”

    顾教授：“……”

    顾言清无奈笑笑：“妈，你想怎么互利共赢，除了去公司，提条件吧。”

    他拧开水瓶盖子，喝了两口，性感好看的喉结随之滚动几下。

    陆菁凤目一眯，笑了：“儿子，妈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顾言清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呛到。

    顾教授也愣了：“他才大二，你急什么？”

    陆菁：“秦家和陆家是世交，他们家有个女儿，我和我爸都挺喜欢的，现在好像成年了。反正言清也没女朋友，处一处怎么了？”

    顾言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是……远商集团那个秦家？”

    陆菁有点诧异：“你知道？”

    顾言清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还……还刚成年？”

    “刚成年怎么了，你也还没二十岁呢，嫌弃人家小？”

    “叫什么？”顾言清问。

    陆菁：“秦暖。”

    ——我叫秦暖，秦朝那个秦，暖心的暖，小名是暖暖。

    顾言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顾教授看向旁边的妻子，开口：“老爷子一直执着于秦陆联姻，当初想把你嫁给秦明辉。如今你和秦明辉各自成家了，这是又想在孙子辈继续搞联姻这一套？”

    “如果两情相悦的话，联姻有什么不好，百利而无一害。现在他们还小，又没逼着结婚，就是处处感情试一试嘛，言清真不满意我和我爸还能勉强他？”

    陆菁说着，看向儿子：“暖暖那女孩真的挺好的，我觉得会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妈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妈，她知道我吗？”

    “你和你爸又不在陆家露面，她哪里会知道？我只跟她提过你小名。”

    顾言清一噎：“你怎么跟人提我小名啊，都这么大了。”

    他小名叫“咩咩”，外公陆老爷子起得。顾言清觉得，这差不多算是惨痛黑历史了。

    陆菁却不以为然：“我不跟她提小名，难道让大家都知道，腾瑞集团董事长有个儿子，叫顾言清？”

    顾言清沉默了。

    他想安安稳稳在C大念书，陆菁便从不对外说他的名字，圈里只知道腾瑞集团董事长有个儿子，不知名姓，无人见过面，只当是在国外念书呢。

    那个秦暖刚刚还追着他问名字呢，原来都已经知道他小名了。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名的时候，脑海里把他想象成什么样的人……

    顾言清打了个寒颤，尴尬症都犯了。

    “妈，我之前说过大学毕业要自己创业，不依靠陆家，所以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但凡他腾瑞集团继承人的身份爆出来，顾言清觉得自己计划好的生活轨迹都要改变了。

    他不介意日后接手腾瑞，随了他妈和外公的心愿。但在这之前，他也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有所作为。

    陆菁自然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眼尾上扬，若有所思着很为难的样子：“那这样的话……”

    顾言清看她一眼，妥协：“明天我去公司做实习生，介绍女朋友的事免了。谈判结束。”

    他站起来，回了卧室。

    听到关门声，陆菁倒在沙发上笑：“臭小子，真当我治不了你了！”

    顾教授看向妻子：“言清在计算机方面有天赋，他想闯一闯挺好的，你也没必要非逼着他去搞什么旅游开发。”

    “我知道，所以当初才由着他啊。”陆菁说，“但是让他去公司历练一下，没有坏处。”

    顾教授应了声，揽过她：“你时差还没倒回来，早点休息。”

    ——

    洗了个澡，顾言清穿着灰色居家浴袍从浴室出来，看见电脑上的微信消息弹窗，他戴了眼镜去电脑桌前坐下。

    穆陵城：【哥，上次那个小游戏做好了，你看一下。】

    穆陵城是顾教授大学同学的儿子，跟顾言清关系不错，该上高二了。

    跟顾言清一样，在计算机方面格外敏锐，有天赋。

    顾言清觉得是棵好苗子，以后说不定可以共事。所以有时候接了兼职会故意给他做，让他锻炼一下。

    顾言清看了代码，试着运行，很流畅。

    他回复：【不错，有进步。】

    穆陵城：【当然，我可是天才！】

    他说话间满满的中二语气，顾言清笑笑，发了几本书名过去：【这些抽空看看。】

    又嘱咐：【对了，别耽误学业。】

    穆陵城：【我闭着眼考试都能第一。】

    顾言清唇角微勾，回复他：【早点休息。】

    关了聊天界面，顾言清推了推眼镜框，拿了本书在灯下继续看。

    夜色沉寂，静谧无声。

    ——

    秦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昏脑涨的，她蓬松着头发坐起来，揉了揉脑仁儿，感觉记忆有点断片儿。

    昨天她因为去C大还是出国的事跟她爸吵了一架，后来一个人去KTV包厢喝酒，再后来呢……

    她不记得了。

    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张画像。

    画里是个样貌清隽，气质儒雅的少年。

    这人谁啊，还……挺好看的。

    难道是她昨晚上灵感突发，梦游画的？

    刚好下一部漫画的男主人设还没定好，秦暖觉得这张就很可以。

    酒还真是个激发灵感的好东西！

    她这样想着。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备注，笑着点了接听：“陆菁阿姨！”

    陆秦两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好。

    秦老爷子在世时，经常带秦暖去陆家玩儿。

    陆老爷子喜欢女孩子，却只有个外孙，所以把秦暖当孙女疼爱，陆菁阿姨对她也很好。

    “暖暖在家吗？”那边传来陆菁的声音。

    “嗯，在呢。”

    “阿姨刚从欧洲回来，给你带了礼物，有空的话来我公司一趟。”

    “好，我一会儿换了衣服就过去。”

    刚好她前段时间给陆菁阿姨画了幅画像，画框也选好了，可以一起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