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碧山，长年阴气环绕。这是神界唯一一处照不到日光的地方。相传远古的天神于三百万年前曾在此处展开过一场生死大战。那一战几乎毁灭了整个神族。瑶碧山上肆意流淌的是神族的鲜血，被血染红的地方更是寸草不生。神形俱消，形魂俱灭。英灵们的怨气从此以后都在此处盘旋，成了环山而绕的阴气。

    在瑶碧山下的铸神台上有一块远古遗留下的神碑，这是一段记载着远古时期众神之王与神后之间爱情的碑文，用以歌颂这对伟大的恋人。碑文中提到了众神之王的头发是耀眼的银白色，一直长至脚踝，那是他对神后的情深。神后怕寒，却偏又喜欢看雪。而神界从来不曾落雪。神后便时常跑去极北的冰原。每每此时，众神之王都会用他的长发将其裹住。直到三百万年前毁天灭地的那一战，神后殒身。整个神族凋零到几近灭绝，数百万年后才逐渐恢复壮大。而众神之王也在那一战的七万年后消陨。

    天帝的恩赐，每一代众生之王都拥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不似普通神族直接寂灭。

    数百万年后，果真有一位天神的头发长至脚踝。虽不是耀眼的银白色，但所有的天神都推断他就是远古的众神之王转世。

    因为这段碑文，神界所有的女神都对这位天神产生了好感。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无与伦比的神力。而我，亦不例外。

    此刻，我正以月神之尊，站在全新的神界，新一轮的众神之王，我的哥哥玄镜身后。弯唇，冷冷注视着焚神柱上即将被神雷劈到神身尽失，永堕轮回的那个女子——水神琉洛。

    神界无情，神族之人再不得妄动凡心。否则，生生世世历尽轮回之苦，再不得回神界。这便是众神之王最后的禁令。但神族必须延续，虽拥有超长的寿命，却并非不老不死。因此，神族所有的婚姻全凭一人之言，我的哥哥玄镜。

    这最后一道禁令本就不合理，众神之中暗地里互相倾心的不在少数。哥哥也一直都是顺着众神的心思支配婚姻。只因这是神王所下的最后命令，即使是哥哥也不好随意更改。所以对于这类事情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次琉洛做的的确过分，无视禁令爱上雪神绝夜，甚至公然闹上幻雪冰宫质问他为何不爱她。如今整个神界皆已知晓，若不依规而处，只怕难以服众。

    对我而言，这无疑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她的身上已承受了六十二道神雷，再有两百九十八道，必能令她神身尽失。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寒溟梵爱的是她不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水神，她凭什么可以得到他的爱。且不说我的容貌冠绝六界，单凭我是月神这一点，就足以令所有女神在我面前俯首。而她，凭什么？

    为怕中途出差错，早在她大闹幻雪冰宫之前，寒溟梵便已被我的醉月酒灌醉。没错，这一切本就是我一手策划。现在不会有人来救她，这一次，我便要她输个彻底。

    冷冷俯视着焚神柱上的琉洛，圣光暗淡，脸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甚至连痛都呼不出来，只是不停的喘息。鲜血流了一地，这样的画面诡异而恐怖。

    高昂起头，我笑的残忍。寒溟梵，只要是我暮汐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

    犹想起两百年前的众神宴上，我才刚刚长做大人模样，第一次参加了这样隆重而盛大的宴会。那时你一袭淡蓝色长袍，周身散发着耀人的圣光。长至脚踝的墨发随你翩然而至的身影如流泻的星光般叫人再移不开眼。我知道，你就是那位被众神传为神王重生的天神。

    哥哥告诉我，你叫寒溟梵，是新的战神。你的神力无论是天上地下，无人可与你匹敌。望着你长长的墨发，我忽然觉得过去几千年安静流淌的岁月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唯你的到来才是我生命的开始。

    从前的我简单快乐，可遇见你之后我就变了。我常常会恼怒你的眼中从没有我的存在而把气都出在照顾我的侍婢身上。那个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月宫不见了，变得沉闷如同牢笼。

    如果这便是爱情，我甘心戴上厚重的枷锁，永世的沉沦下去。只要你心里有一点点喜欢我，即使魂飞魄散，我亦无怨无悔。

    可为何，你只看得到她？

    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焚神柱竟从中间断折，直向观刑台砸来。众神惊愕，哥哥手上金光一闪，将焚神柱推开。

    我仰头，怔怔的望着手持潋霜剑，从空中缓缓降下的寒溟梵。墨发在空中肆意飞扬，眉宇间是傲世的张狂与卓然。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唯此刻，他冰冷的眸中出现一抹疼惜。下到铸神台，斩断铁索，将琉洛揉入怀中。指尖轻动，身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寒溟梵，你不愧是战神，我苦酿两百年的醉月，哥哥只饮下一杯，也要半个月后才能醒来。而你灌下整整一坛，竟只用了三天。你可知你今日救下她便是与整个神界为敌，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你何至于如此？

    “寒溟梵，你这是何意？”火神脾气暴躁，身子向前倾出一步，怒目而视。

    寒溟梵不语，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我知道他定是对火神的态度感到不悦，高傲如他，又怎忍的了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将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琉洛小心的抱在怀中，他仰起头面朝这里。锐利的目光直逼向我，充满了憎恶。

    我身子一晃，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绝夜适时的扶住我。抬眼，正对上他澄澈明净的双眸，心下不由的感到一丝安然。

    他是雪神，有着这世间最纯洁白净的面容，最干净剔透的灵魂。雪神本该冷漠，但在他身上我所感受到的只有温暖。而他，只对我温暖。苦涩之感涌上心头，我无力的笑笑。这个孩子，永远都这么傻。

    他是雪神，却也是神界的耻辱。因为他是他的父亲与凡间女子所生。也因为这件事，他的父亲被罚承受了三千六百道神雷，形神俱灭。他本该与他父亲同样的下场，可无论施多少道神雷，都不过是在他身上割上几刀。甚至连血都还未来得及流，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哥哥无奈，启用妄生石查看了他的前世。而后不发一言的将他放了，并让他继承他父亲的神职做了雪神。我曾几次问哥哥看到了什么，他都是摇头不答。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上善若水。”

    我不懂，于是想着自己去幻雪冰宫找答案。那时的他不过孩童模样，皮肤莹白如玉，像个瓷娃娃一样漂亮。可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他，只因他那可耻的身世。

    妄生石历来只有众神之王才有能力启用，而我在幻雪冰宫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虽然如此，我还是会经常跑去找他玩耍。他的玩伴，只有我一个。

    幻雪冰宫里的一切都是用冰雪雕成，经年大雪不息，一般的天神是无法承受里面的寒气的。如今又因为他身份的缘故，无人愿意去伺候他。所以整个幻雪冰宫只有他一个人。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令人心悸。或许是经历的太多，小小年纪的他总喜欢一个人望着落雪发呆。惟有我去的时候他才会扬起小脸冲我笑，撒娇似的小声唤我：“姐姐。”

    后来他长大了，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干净漂亮的眸子比天河里的星辰更加灿烂耀眼。他就是一个神迹，完美到让人无法形容。薄唇微微上扬，足以令天地失色。可他从来只对着我笑。

    他长成了真正的雪神，不像小时候那样个子不到我的一半，而是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我知道神界中除了寒溟梵外，他成了所有女神的幻想。我也知道，他爱的是我。

    可我此生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我要的，只有寒溟梵。

    “月神殿下，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残忍的伤害我爱的人。” 寒溟梵的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在神界，爱是禁忌，谁都不许轻提。他的一句话，无疑将我跟他都推入了绝境。

    望着他高傲藐视九天般的眼神，我慌了。我不怕触犯神规，革去神职永堕轮回，只怕他讨厌我。可我又有一丝庆幸，因为他终于可以正视我的存在。

    说我可笑也好，可耻也罢。我的爱在他面前就是这样卑微。哪怕他恨我一辈子，只要能让他永远记住我，我一样感到快乐。

    众神齐刷刷的望向我，眼里有探究，也有明了。我是爱他，只是从不在众神面前说破，因为代价是我付不起的。可如今他既然已经讨厌了我，他的情绪终于有一次是因为我而波动，我该满足了。

    轻轻挣开绝夜握着我的手，走到哥哥面前，我双膝跪地。声音平稳无一丝起伏：“神王在上，暮汐妄动凡心，爱上战神，甘心受罚。”

    哥哥也显得很平静，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的心思又怎会瞒得过他，打从一开始他就已拐着弯的劝过我。我只当作听不懂，这一次，让他失望了。

    “将水神，战神，月神缚上焚神柱。”哥哥的声音威严中透着决绝。我知道即使我是他的妹妹，在众神面前他也绝不会包庇我的。哥哥心里装的一直都是六界众生，我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一层血缘的责任。

    潋霜剑寒光大作，化作一道光柱直刺破这浓郁的阴气。瑶碧山剧烈摇晃着，如同沉睡千万年的卧龙苏醒后发出振聋发聩的爆破声。众神又是惊恐，又是臣服。这便是战神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心下也皆明了，只要寒溟梵不愿意，整个神界无人可以勉强他。

    “寒溟梵，你到底想做什么？”说话的依旧是火神，相较于之前却明显的底气不足。

    挑眉，他冷冷的扫过众神，傲视天地的气势比哥哥更像众神之王。又或者，他本就是众神之王。

    “我无意与神界为敌，但是，谁都不准伤害洛儿。”低头抚了抚怀中女子的脸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可以不做战神，与她一起堕入轮回。不过她的刑罚，我愿一并替她承受。”

    “不行。”开口的是哥哥，语气坚定而淡漠，“你将神规置于何地？”

    “那便怨不得我。”圣光突然爆出数十丈，他立在光中，目光森寒凌烈。瑶碧山上的阴气更甚，铺天盖地，简直要将世界吞没。而他所散发的狂乱的杀气令众神一阵颤栗，忍不住向后退去。他若出手，神界又是一场浩劫。

    “陛下。”心悸之余，众神纷纷望着哥哥，希望他可以通融，不至于给这神界带来灭顶之灾。

    奈何哥哥毫不为之动容，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寒溟梵。我知道哥哥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寒溟梵一贯狂傲自负，不将哥哥放在眼里。这一次更是当着众神的面对他进行无声的威胁。哥哥又怎肯受制于他，随了他的愿。

    冰冷的空气似是凝结了一般，杀气漫天，一触即发。忽的，天空居然降下了大雪。这是神界有史以来第二次下雪。神界的雪，即使是天神也是无法控制的。第一次是在三百万年前神后死的那一夜，大雪一直下，一直下，下了七万年之久。整个神界全被落雪所覆盖，成了一望无际的冰原。众神之王在冰雪中一坐就是整整七万年，直到他的消陨，这场大雪才算止住。

    而这一次，神界又落雪了，是一季新的轮回吗？

    纷扬的大雪落在寒溟梵身上，充满了祥和，他的杀气竟一丝一丝敛去。

    正当众神惊愕之际，绝夜走过来缓缓在我身边跪下，“神王在上，绝夜触犯神规，爱上月神，甘愿与之一同受刑。”

    第一次，我在哥哥眼中看到那样古怪的神情。虽是一闪而过，我却看得分明。那眼神里带着惊恐，悲悯，无奈，更像是无能为力。即使是面对寒溟梵，哥哥也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究竟在怕什么？

    “绝夜！”我轻斥，却还是觉得感动。我们四个就像四个死结。我爱寒溟梵，寒溟梵爱琉洛，琉洛爱绝夜，而绝夜爱的是我。紧紧的绕成一个圈，解不开，也没有出口。

    “将四人打入凡间，历三世轮回之苦，就当是惩罚吧。”闭上眼，哥哥疲惫的转过身想要离开。

    竟然就这样？连雷刑都免了，三世之后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我不懂哥哥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哥哥不想对绝夜用刑。即使神雷伤不了他，总会有其他的办法，哥哥却这样就妥协了。

    “陛下。”绝夜忽然开口喊住哥哥，清冷的声音无一丝温度。

    哥哥转身看他，似是累极。

    “我想与陛下打个赌。三世之中，若我们中的四人有一对真心相爱。可否从此以后改了这神规，不再干涉神界的情爱。”

    我看见哥哥身子虚晃了一下，而后平静的一一扫视众神。众神面面相觑，极有默契的点头。若有可能改了这神规，对大部分神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

    “好。”哥哥应了一声，而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于众人面前。

    可我知道，要赢这个赌几乎是不可能的。寒溟梵为了琉洛不惜与整个神界为敌，又怎会轻易的爱上我。而我对他情根深种，就算跳下忘川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心底深处只怕依旧会有他的影子。又或者说绝夜会爱上琉洛和她在一起，还是琉洛会被寒溟梵感动而最后爱上他。

    这一切都是我所不能预料的。即使是神，我也从不知道命运欲将我推往何地，它又与我开了怎样一个玩笑。

    只要跳入忘川，就会化为凡体，将前世忘个彻底。当我的身体接触到忘川的那一霎那，耳边似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带着莫名的熟悉感，仿佛穿越了几百万年那么漫长。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什么，只是那样的白，那样的耀眼......

    我却不知在我跳下的那一刻，琉洛站在我身后笑的怎样残忍。轻叩起无名指，她闭眼喃喃念着口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