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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外的小厮见是刑部苏侍郎的马车,连忙进府通禀,不多时,顾云简便急匆匆地赶出来了。一边将苏晋与沈奚往里请,一边赔礼道:“礼部罗大人和工部刘大人都说忙,要等戌时了才能到,
下官以为他二位都如此操劳,苏大人与沈大人一向勤勉,想必,更是公务缠身,岂知竟这么早就到了,下官没能及时相迎,实在罪过。”
沈奚笑道:“你这话当心让罗松堂他们听去,又要哭着跟柳昀喊冤了。"
苏晋也笑道:“来得早走得也早,我夜里还有些事,大约只有吃两盏酒的功夫,怕是不要扫了你与赵大人的兴才好。”
“苏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顾云简道,“下官知道大人明日天不亮还要送安南使节出城,百忙之中能腾出功夫来下官的定亲宴已是再赏脸不过了。"
那头覃照林将沈苏二人的贺礼交由赵府的小厮登记好,追上来跟着苏晋与沈奚一并往府里走。
正吃席的众官员听闻沈尚书与苏侍郎一并到了,急急忙忙赶来拜见。
赵府的流水席一共摆了三处地方,及外院,内院,及正堂。其中内院用来招待女眷,正堂便是像苏晋沈奚这样的重臣赴席的地方。
几人穿过回廊,行至内院,一众女眷已隔着石径立好向他们见礼了。
苏晋移目看去,人群中只认出了一个戚绫,便与她点了点头。
谁知她刚走过没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那便是苏大人,好俊呀。”
“可是他总不笑,上回见着他也冷着一张脸,与那位柳大人一样,一点也不好亲近,还是沈大人好。”
“笑也不对你笑,没瞧见大人方才只与如雨姐姐点了头么?"
“可是如雨姐姐是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呀,外面都在传,还说如雨姐姐日后要做皇后呢。”
“哼。”这时,人群中有一女子冷笑了出声,“她做皇后?就算能做,也不过仗着自己是戚家人,我十三表哥哪里能瞧得上她?十三表哥样貌堂堂,风姿威仪,等他登基以后,多的是往后宫里挤着做妃做嫔的,到那时表哥一日换一个宠幸,也轮不上她戚绫!”
苏晋听了这话,眉心一蹙,蓦然回头望去。
人群中,有两名看起来年仅十三四岁的女子顿时吓白了脸,另还有一名冷声嘲讽的女子苏晋认得,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之女,郡主朱邰乐。
其实这几人说话时声音压得很轻,奈何四周实在太静,还是让苏晋听了去。
苏晋冷斥了一句:“口无遮拦。”
一众女眷顿觉心惊,连忙屈膝欠身与她行礼。
苏晋却也没理,转身与沈奚顾云简一起往正堂去了。
该在正堂吃席的宾客一个没到,赵衍见了他二人也讶异,笑道:“还以为你们二位要最晚到,没成想竟是最早到了。”
沈奚道:“也就只有吃两盏酒的功夫。”
“是,云简已命人与我说了。”赵衍道,又问苏晋,“明日几时出发?”
苏晋道:“寅时就该走了,打算在天黑前赶到岙城,等后一日将使节送出岙城,我也能早些回来。”
赵衍听了这话,探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酉时已过,距寅时只有不到五个时辰,不由道:“你这也太辛苦了。”又转头吩咐立在一旁赵大公子赵阡:“去将妩妩请出来与二位大人斟酒。”然后再对苏晋道,“我不留你,吃完酒早些回,好歹还能歇上一时半刻。”
@不多时,赵妩便由赵婉领着来正堂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对襟大袖罗衫,髻上插了两支金步摇,额间缀着梅花钿,倒比平日素净的模样更明艳三分。
方才赵阡去唤她时,只与她说是苏侍郎到了,一进正堂见沈奚也在,赵妩怔了小半晌才移步上来行礼。
赵衍对顾云简与赵妩道:“沈尚书与苏侍郎百忙中特地腾出空闲来道贺,还不上来与两位大人敬酒?”
顾云简称是,赵妩自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酒壶,往三个杯盏斟满酒水,轻声问了句:“苏大人与沈大人,不多留些时候吗?”
苏晋笑道:“不了,今日当真有事在身,等你出嫁去济南那日,我再来送你。”
@赵妩轻声应道:“是,多谢苏大人。”
她垂着眸,将三杯斟好的酒盏依次递到苏晋,沈奚,与顾云简手中。
沈奚接过酒,却没有立时碰杯来饮,而是问:“顾御史何时动身回济南?”
顾云简道:“其实早该回了,好在柳大人体恤下官,知道下官这里,还有定亲宴要办,将日前太子殿下吩咐查理羽林卫的要务交给下官,让下官能在京师多留半月,但也就七月中,就该走了。”
沈奚道:“这么快?”看了赵妩一眼,又问,“二小姐也随顾御史一并走?”
赵妩垂着眸,睫稍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
赵衍道:“眼下是战时,一切从简,且外头又多流寇,妩妩此去济南,有云简与侍卫陪着我也能放心些,就当作是接亲了。”
沈奚笑道:“也好,还是赵大人考虑得周到。”
他顿了顿,对赵妩道:“七月中旬想必是西北军资军费筹备最紧要的时期,我到时公务缠身,想必不能如时雨一样腾出空来送二位。”说着,自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酒壶,又满上一杯,递给赵妩,“这杯酒算是沈某敬二位,权当是饯别了。"
赵妩听了这话,一下子抬起眼来看向沈奚。
双目里像盛着一碗盈盈清泉,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垂下眸去,自沈奚手里接过酒盏,低低地应了声:“好,多谢沈大人。”
沈奚于是举杯道:“那沈某便祝二位此去迢迢,不念归期,蓬莱路远,不念往昔,燕婉良时,恩爱不移。”
说着,率先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云简与赵妩沉默了一下,也与苏晋一起将酒饮尽。
苏晋看了沈奚一眼,笑道:“既已吃过酒,我与青樾便不多留了。”说着,两人一起向赵衍对揖过,
折身就要往外头走。
方至门槛处,顾云简忽道:“二位大人留步”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犹疑了半晌才道:“二位大人的墨宝闻名京师,阿妩她,她自小好诗书,前一阵还与我说,想求一副二位大人的字,今日下官唐突,便替阿妩开了这个口,也不知沈大人与苏大人可否为阿妩各提了一句话,她日后带去济南,也好留着当个念想。”
苏晋笑道:“这却好说。”
顾云简一揖谢过,看了立在身旁的婢女一样,那名婢女会意,随即呈上来两柄折扇。
折扇的扇面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点着三两枝桃花。
苏晋想了一下,先提了笔,写了一句“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沈奚看了这折扇,沉默了一下,也提了笔,写的是“扫却石边云,醉踏松根月。星斗满天人睡也”。
写完后,又笑盈盈地与顾云简道:“整个京师墨宝最好的不是我与时雨,你好歹是都察院的御史,
等要走当日,去跟柳昀求一幅字,看他可愿给。”
顾云简听了这话,嘴上应是,心里却想着沈苏二位大人好歹好说话一些,跟柳大人提与公务无关的话,他怎么敢?
苏晋与沈奚再与赵衍一点头,由顾云简引着往府门去了。
二人方走至外院,忽听外头小厮颤着声高喊一句:“太子殿下驾到”
整个赵府闻声哗然,须臾间,只见赴宴的宾客女眷一下子全都涌到前院来准备参拜,苏晋与沈奚抬目望去,朱南羡正自府门走下台阶,见了他二人,愣了一下问道:“你们这就要走了?”
因这厢里里外外都跪着人,两人还是与他行了个礼,苏晋道:“回殿下,是,部衙里还有些事,臣与青樾赶着回宫去。”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那好,我本宫去跟赵衍道个贺,立刻就出来,你且等等本宫。”
说着,往内府走了两步才似是反应过来,与周围跪着的人说了句:“平身。”
一众人等起了身,见沈尚书与苏侍郎要在此等着太子殿下,连忙退得远远的去了。
苏晋这才想起这一路来记挂的事,问沈奚:“你方才说年初岭南军资军费的账册出了问题,可这本账册做好后,我还在都察院,是我与钱月牵一起核查的,后来呈给柳昀,他也仔细看过,都不曾察觉一账目里,没记任何不妥之处。”
沈奚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他想了想,“这账本明面上是没有任何不妥的,花费银钱的数目是对的,各物资的价钱也是对的,从兵部那头核过来的数目还是对的,独有一样奇怪清楚究竟买了多少物资。”
苏晋皱了一下眉:“我没听明白。”
沈奚道:“打个比方,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拿着十两银子去买一两银子一袋的盐,买了十袋回来。
然后你就会记账,物资是盐,单价一两,买盐十袋,共费十两银子。这看起来没问题对么?可是,这账目里的一袋盐究竟有多重你写了吗?是一两还是一斤?我怎么知道我这十两银子是买了十两盐还是十斤盐呢?
“年初岭南军资的账册就是这个问题一许多计重物资的究竟买了多少没有写明白。”
苏晋道:“这个柳昀其实提过,我与钱月牵还自兵部那头借了他们的物资记录来看,那里是计了重量的,随后又算过一回,仍没有任何差错。”
沈奚道:“有一种情况如果,有人拿银子合在户部的银子里买了物资,在兵部清点物资前,又将这笔多出来的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你们这样是查不出来的。”
苏晋皱眉:“还能有这样的事?”
沈奚道:“按理应该不会,因为没什么意义,贪也贪不了半个子儿,囤也不好囤。”他说着,也锁了眉,“我之所以会起这个疑,是因为这笔账是杜桢亲自记的,杜桢在户部十五年,现已是右侍郎,既然这本账每一笔款项都这么明晰,他为何不写明白?以他的资历,不该犯这样的失误。”
苏晋道:“当时钱之涣致仕,你被降职,户部独他一人撑着,忙不过来也是常有的。”她思忖了一下又道,“但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没错,你是何时发现这事的?”
“今日一早,龚荃来吵着问岭南的军资还有没有余的时候。”沈奚道,“事不宜迟,待会儿我一回宫就查。”
苏晋道:“你要怎么查?”
她知道沈奚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今早既然发现了端倪,想必早已发信给各商户,让他们将所出货物及重量抄录一份送来户部。
“等这些商户回信太慢,左右这笔账是杜桢做的,我打算一”沈奚若有所思,随即看向苏晋,“眼下证据不足,到时你用你的春秋笔法帮我写一份令状,再派两个刑部的人过来,直接将杜桢捆了来审。”
苏晋失笑道:“杜桢好歹是三品侍郎,我倒是愿写这个令状,但是,单我刑部出令状不够,还要与殿下与柳昀请示过。”
沈奚道:“柳昀那里我去跟他提,十三那里你帮我与他说一声。”说着,又看了眼天色,“好了,我先走了。"
苏晋愣道:“殿下不是让你我等他?”
沈奚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嘻嘻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七月初七,他让你等,我等他做什么?”又对跟在一旁的覃照林道,“老覃,你先送我回宫,你家苏大人待会儿自有人送。”
覃照林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应了声:“好咧!”
沈奚与覃照林前脚走,朱南羡后脚就从内府出来了,一见苏晋仍等着自己,扬唇一笑,走到她近前说了句:“走吧。”
苏晋与他行了个礼,随他刚走了几步,忽见两人自道旁疾步走上前来,扑跪在朱南羡跟前道:“太子殿下恕罪,苏大人恕罪π
朱南羡愣了一下,认出这二人竟是朱荀与他的女儿朱邰乐,疑惑道:“怎么回事?”
朱荀道:“方才是邰乐不懂事,口无遮拦,竟随意议起太子殿下的私事。但邰乐如此,也是因为小时候与太子殿下走得近,心忧殿下的终身大事所致。没成想让苏大人将这碎语听了去,污了大人的耳根子,还劳烦大人斥责,是臣教女无方,请殿下恕罪,苏大人恕罪。”
原来朱荀是看苏晋在外院等着朱南羡,以为这位刑部侍郎要向太子殿下禀报他家小女的不是,急急忙忙拉了朱邰乐来致歉。
怎奈他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一下“私事”一下“碎语”的,任朱南羡听了半晌都没听明白—一只弄清楚了一点,跪着的这二人约莫是说了什么,让阿雨不悦了。
他侧目看了苏晋一眼,见她端然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于是只好看向朱荀父女,分外肃然地说道:“苏侍郎身为刑部侍郎,于礼法一向从容有度,你二人既劳她斥责,想必是很不成体统了。"
朱荀连忙磕头赔罪道:“是、是,臣知罪,小女也知罪了。"
朱南羡又在心中掂量,阿雨素来虚怀若谷,按理不会与一名小女子计较,要怎么罚才既不过分,
又令她满意呢?
他思考许久,板着脸道:“朱邰乐。”
“臣女、臣女在。”@“你明日清早进宫,跟戚贵妃与喻贵妃一并请个罪,先跟她二人学抄两年经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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