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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似月,抚过长夜 78 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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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南羡与朱祁岳打了个平手。

    景元帝赞扬道:“好!朕的儿子,该当个个踔厉风发。吴敞,将朕的昆玉弓拿来赐给南羡。”

    吴敞应诺,小声吩咐一旁内侍几句,内侍匆匆去了。

    景元帝看向朱祁岳,想了想道:“你这些年在岭南挂帅,连上前年曹将军过世也没能回京师祭拜,这次既回来了,就多住一阵子,朕听安平侯说,戚寰不日也要回京,你便在宫中等她,一起住到入秋再走。”

    十二王妃戚寰乃安平侯府戚家大小姐,左都督戚无咎之妹。依大随习俗,正妻诞下嫡长子后坐完月子,可回娘家住上半年。

    朱祁岳称是。

    景元帝又道:“听说你回京后,日日跟着南羡往北大营跑?唔,你如今既要在京师住上半年,没个正经职务实在不好。”他说着,忽道:“左都督,龚尚书。”

    戚无咎与龚荃齐声应道:“臣在。”

    景元帝道:“将鹰扬卫交给祁岳暂领。”又一看朱祁岳眸中的惊诧色,缓缓笑起来,“他是个急性子,凡事等不住,正好明日冬猎,你二人帮朕个忙,清早便将虎符给他。”

    鹰扬卫是上十二卫之一,虽不比羽林卫与金吾卫,但朱祁岳是庶皇子,能统领亲军卫实乃莫大的殊荣。

    朱景元一生之爱都给了故皇后,可若要说他这辈子亏欠得最多的,便是朱弈珩与朱祁岳的母妃淑妃了。

    淑妃原是臣工之女,出生不低,然而她入宫后不久,其父便因罪下狱,她也被降为选侍,随后诞下十皇子朱弈珩,虽被晋为婕妤,但亲生儿子却被抱去了皇贵妃宫里。

    直到后来诞下朱祁岳,才被封为淑妃。

    朱祁岳与朱南羡一样,自小尚武,可惜淑妃是罪臣之女,受限颇多,而随各将军去营中修习武艺,是嫡皇子才有的特权。

    朱十二很小的时候,日夜都盼着小十三自军中学了东西,来他宫里教他。也许他从未察觉,当他看着在自己眼前比划得认真的小十三时,眼里都会露出极歆羡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落在淑妃眼里,便是一道心伤。

    这个性情一直平缓如水的女子一生从未求过朱景元甚么,就连当初朱弈珩被抱走,她也只是默默流着泪看着,唯一的一回,便是央求景元帝让十二跟着小十三一起去军营。

    却石沉大海。

    彼时朱南羡一身三脚猫功夫,教了半年连自己也整不明白了。

    于是小小的他抱头蹲坐在地上,想了半日,忽然仰起脸,展颜道:“十二哥,不如我去求父皇,让你跟着我去军营吧?”

    朱祁岳摇了摇头:“没用的。”他的母妃已经去求过了。

    朱南羡那双眼自小就明亮如星,他坚定道:“下月初是我生辰,父皇说过,我要甚么他都会允诺,我帮你去求他。”

    于是一个月后,当朱祁岳站在马蹄扬尘,铁甲森然的军营,他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有的东西对他而言比摘星还难,对十三这个嫡皇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

    但小小小的朱祁岳又想了,他向习武便可习武,求仁得仁,其实也不错。

    何况十三从未有一日在自己跟前拿过架子,自小到大,一直敬他为兄为友。

    朱祁岳撩袍跪地,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厢事毕,翰林院吴掌院呈上一张金帖,上书十数个为朱十七拟的字。

    景元帝拿起来一扫而过,目光忽然在“昱尔”两字上顿住。

    翰林为皇子拟字都有个讲究,若非与其出生息息相关,便是要对其人生,对江山社稷寄予厚望。

    朱十七是嫡,金帖上的字无一不是对景元帝的丰功伟绩歌功颂德的,除了“昱尔”。

    昱是秋,朱景元记得,十七是九月十九的生辰,深秋时节,桂子都谢了。而那年他正是在这样的时节凯旋归来,初见到十七,他业已一岁,皇后等了他快两年。

    “昱尔”二字里没有挥笔泼墨的锦绣江山,也没有悲悯的孺人情怀,可“尔”之一字像有无限长的尾音,慢吞吞地道出他这些年对故皇后的思念。

    这个字,就像拟到了他心底。

    景元帝问:“昱尔二字,是你们当中谁拟的?”

    吴掌院愣了愣,连忙拜下:“回陛下,这字不是臣等拟的,是都察院苏御史昨日送过来的。”

    众臣都在听景元帝赐字,站得错错落落,乍一听闻这字竟是苏晋拟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才找到与沈奚邹历仁立在一处的她。

    朱景元的声音一下便凉下来了:“你是都察院的人,怎么帮着翰林拟字?”

    苏晋上前来拜下,还未作答,朱十七便抢着道:“禀父皇,是儿臣听闻苏御史高才,请他帮忙拟的。”他实在忍不住满心欣悦,弯下腰恳请道:“父皇,儿臣喜欢昱尔这个字,求父皇为儿臣赐字昱尔。”

    景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晋,半晌,才移目扫了朱十七一眼,冷笑着斥道:“没出息。”然后面无表情道,“你也就配‘昱尔’二字。”

    提了朱笔在金帖上圈定,朱景元站起身道:“悯达,今晚你多操持一些,明日冬猎的事宜由你定夺,等卯时要动身了,朕再过来。”

    朱悯达道:“父皇放心,儿臣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景元帝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又道:“冬猎过后,正月初七昭觉寺祈福,正月十五城门楼迎春,开朝后巡视三军,都由你代劳罢。”

    此言出,连朱悯达都愣了一瞬历朝历代,开年后的国运乃重中之重,因此年关后的祈福,迎春,巡军,无一不是由帝王亲自操持。

    而朱景元将这些事宜全交由储君,大约是等开春巡军过后就要传位了。

    朱悯达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儿臣遵命。”

    景元帝端起酒杯,对着坐下众人遥遥一举:“朕乏了,尔等尽兴。”仰头饮尽,扬长而去。

    方才诸臣工俱已开怀,眼下景元帝走了,更要尽欢,或有不拘小节者,已左一杯右一杯地行起酒令来。

    朱南羡神思不定地饮罢几位皇兄递来的酒,眼见着礼部邹侍郎又摸出那张八字红帖递到苏晋跟前,正要冲过去,奈何胳膊被人一拽,朱昱尔闪忽着双眼看着他:“皇兄,我们去皇嫂那边看麟儿好不好?”

    朱南羡的目光黏在那张红帖上,有些不耐烦:“你自己不能去吗?”

    朱昱尔分外难为情:“那里都是女眷。”

    朱南羡看他一眼,又道:“那你去找九哥下棋。”

    朱昱尔眨巴着眼望着他:“方才九哥与三哥一起去对岸了,皇兄没瞧见吗?”

    朱南羡这头记挂着苏晋,也没多想朱稽佑与朱裕堂去女眷那处做甚么,就看着邹历仁滔滔不绝地说完,又要将红帖往苏晋手里塞。

    朱南羡烦不胜烦,姓沈的王八蛋,就晓得看戏,也不知拦上一拦!

    他再等不了,抛下一句:“你去找大皇兄,让他陪你找乐子!”

    就在苏晋接过红帖的一瞬间,眼前一道人影一闪,红帖倏忽间就从她指尖被抽走。

    朱南羡稳了稳气息,仿佛很平静地将手中红帖看了一看,“咳”了一声,端出三分严肃问道:“邹侍郎这是在做甚么?”

    邹历仁有些吃惊,怎么,十三殿下当了左宗正,连臣女婚嫁这等闲事都要管了吗?难道是嫌自己没跟他打招呼?

    邹历仁于是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回殿下,臣正是在为自家长女与苏御史说门亲。”

    朱南羡脑仁儿一疼,脱口而出:“大胆!”

    @邹历仁一脸恬懵,似乎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个大胆法。

    这时,沈奚忽然“啊呀”了一声,分外讶异地上下打量了邹历仁一番,拱手鞠了个大礼,“这可真是要恭喜邹大人贺喜邹大人了!"

    邹历仁脸上写着五个字这都啥跟啥?

    沈青樾十分耐心地解释:“敢问邹侍郎,邹大小姐今日可来了?"

    邹历仁道:“来了呀。”

    沈奚道:“看来,明日冬猎,十三殿下决意带去的女子正是令千金了。那照这么说一”他故意顿住,等着邹历仁将心提到嗓子眼,似乎揣测着又道,“十三殿下想纳的妃岂不也是”

    “沈青樾!”朱南羡忍无可忍,一脸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碎尸万段的表情。

    他再稳了稳心绪,对邹历仁道:“邹大人莫要误会,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邹历仁的心这才从嗓子眼降下去。

    在他看来,福泽太深未必是好事,能跟苏御史说成亲那叫万事大吉,可倘若跟朱家结亲,做成皇亲国戚,那便有些无福消受了。

    就譬如天上掉馅饼,倘若是张金饼,只会将人砸死。

    沈奚愕然道:“不是这意思?”他再细细一想:“啊,我又知道了。"

    然后他笑嘻嘻地说:“邹大人,殿下这正是要为令千金与苏御史作保!”

    “崔嵬”方才交给一名内侍了,朱南羡一摸腰间,平静地道了句,“本王刀呢?”然后他四下望去,看样子是要去找刀。

    朱南羡尚未走远,苏晋便在身后唤了句:“殿下。”

    她对着邹历仁一揖:“多谢邹侍郎美意,只是下官近日有亲人离世,打算待开春回乡里一趟,暂无心娶亲。”

    邹历仁到底是个知礼之人,听苏晋这么说,便道:“原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怪邹某这亲事说的不是时候,苏御史节哀。”说着,对苏晋回以深揖,折身走了。

    @等邹历仁走远了,朱南羡才问:“你有亲人去世了?”

    苏晋道:“正是想与殿下和沈大人说这事,其实不是亲人,是当初收养过我的一位叔父。”她看二人一眼,解释道:“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走,我昨日已去信一封,等杞州有人回信了,再看要何时动身,终归.

    要等诸事已定之后。”

    沈奚知道苏晋万事自有一番定夺,于是道:“好。”又道,“你也不必勉强,若有需要帮忙的,自可与我提。”

    他知道苏晋的“诸事已定”是何意。

    宫前殿一事如同不散阴影笼在他二人心头,沈奚心中有同样的不安。

    朱南羡深思一阵,说道:“杞州在广西道,我走得早,初七就要动身回藩,不如这样,我先绕开南昌,南下去你杞州故里看看,派人送急信回来,你也好放心。”

    苏晋抬眸看向朱南羡。

    她从不愿劳烦旁人甚么,她本该拒绝的,可倏忽间,她竟一反往常地不想拒绝了。

    这一丝触手可及的温暖,像凛冬过后,开春第一缕阳光,足以破冰。

    苏晋不由笑了笑,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说甚么,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轻微的惊呼,一名内侍自瑶水桥上匆匆跑来,对着朱南羡拜下道:“殿下,戚四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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