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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际,孙芳紫被找到的消息传来了。跟她在一起的还有白宛仪,二人是在一户农家院里被发现的,孙芳紫落了水,白宛仪救人,身上没带银钱,用玉佩做典当物,去医馆请大夫抓药这才暴露了踪迹,之后根据消息找到,各自送回府里。
宝嫣来时,孙芳紫在闺房的床上抱着被子扭来扭曲,嘴里偶尔有抱怨声响起,想不明白后便懊恼地捶着床榻。
宝嫣听了片刻,冷不丁出现,“你老念着白宛仪的名字做什么?
J孙芳紫吓一大跳,“阿嫣,你来了。”
她仓皇无措地抓紧被子,“你,你都听见啦?我我我不是,我就随便喊喊y宝嫣眯眼打量她此刻紧张的神色:“她怎么你了,你怎么会落水呢,是不是她推你?还有你俩下山怎么不和人说一声,大家伙为了寻你们快将上京城翻了个遍。”
“还是你俩偷偷的,私奔啊?”
说起这个,孙芳紫也才知道她们不见的事闹出了很大动静,但宝嫣后面的话居然叫她在这种时刻陡然涨红了脸。
红得十分夸张,叫宝嫣都一阵无言。
良久。
宝嫣:“你们?”
孙芳紫把头低得很低,像是要将头都埋进肚子里去,声音小得可怜,“不是私奔,是他,他说喜欢我,然后我不小心,跌湖里去了。"
孙芳紫怎么都想不到白宛仪会说喜欢她,初始当真吓一跳,自个儿躲在禅房憋了好些天,谁都没说,整得郁郁寡欢,在想该如何拒绝。
姓白的跟她可是天生冤家,老招她,爱抢她东西,惹她生气以后又爱拿些比之更好更贵重的哄她。
一开始也就这样,慢慢地就越来越过分了,居然连她看上的郎君也抢,她无意间称赞一句,姓白的能记挂好久,之后若是那人出了丑,白宛仪还会到她跟前来学那人是怎么丢脸的。©渐渐哪怕对方再俊,孙芳紫都能想到白宛仪的作相,什么郎君,全都毁灭了。
宝嫣:“哦。”
孙芳紫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我可是在跟你说一个惊叹大秘密,你听清楚没有,姓白的喜欢我耶!”
宝嫣捧场地鼓了鼓掌,“不就是你二人磨镜吗?”
孙芳紫眼睛大睁,激烈地反驳,“什么,才才才不是!"
磨镜是指闺中二女相互慰藉,产生感情,古人如此戏称,但孙芳紫跟白宛仪可相差甚远。
在宝嫣好整以暇,撑着下巴观赏下,孙芳紫咬紧嘴唇,像是挣扎许久,轻轻捻住她的衣角拽了拽,“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别说出去—白宛仪他,其实跟我兄一样,是、是个郎子!”
终于说出来了,这个秘密从孙芳紫知道那天起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她初始也以为白宛仪是女郎,女郎怎么能同女郎在一块呢,她还说喜欢她。
可是要是拒绝了,她会哭死的吧?
孙芳紫为了好生想想该怎么办,这才偷溜下山静心,白宛仪还把她找到了,二人刚好在湖边上,为了追问她的心意,白宛仪向孙芳紫坦白了身份,却使得孙芳紫震惊之下后退一步,然后掉进水里。
而那个傻子,居然也什么都不顾跟着她跳下去了。
她嘴角勾勒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甜蜜微笑,整个人俨然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宝嫣惊讶的反应。
反而宝嫣正一脸“你终于发现了”的目光看着她。
孙芳紫:“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
宝嫣轻叹一声,“虽然不能十分确定,白宛仪是个郎子,可他身量远超其他女郎,又终日用东西将脖子挡住,我就觉得有蹊跷。后来观察几次,才知道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女儿家。”
孙芳紫大惊:“你早就察觉了,怎么不和我说?”
宝嫣:“无凭无据,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况且他也没有害你的意思,你不是说这是秘密?他扮成女郎长大,背后应该有其道理。我要是大肆宣扬,岂不是当了罪人。”
孙芳紫一阵失神,“是啊,他只同我说他不是女郎,也没说为什么要这样”
宝嫣打量她思索的表情,孙芳紫这时的状态俨然已经沉浸到白宛仪的事里去了,说她对白宛仪没有半点意思是不可能的。
宝嫣:“既然他已向你表明心意,你可要接受他?”
孙芳紫:“不,不知道啊,我还没想好呢。”
嘴上这么说,但宝嫣觉得事情离成定局也过不了多久了,而且一谈及对方孙芳紫就羞涩得不行,宝嫣也快受不了了。
她见多了孙芳紫叫嚷谈及白宛仪愤愤的样子,这样少女怀春,害她跟着思绪扯远。
“行,那你就好好想吧。”
“你这就要走了?”
宝嫣点头,帮她把差点掉落床的被子盖回她身上,遮住孙芳紫单薄的里衣:“我去前院了,你好生歇息。”
外边天都黑了,要想回寺里已不可能,而且这时候城门紧闭,不会因为宝嫣要出城就打开,她辞别了孙府的女眷,站在大门外发呆,在想着城里有哪些能住宿的酒家,她去将就一晚。
刚巧就碰见孙信邈送客出来。
“阿嫣,你怎么在这。”
孙家给宝嫣安排了住宿的房间,孙信邈本以为宝嫣今夜会在他家住下,但是现在来看,宝嫣根本没有逗留在这的意思。
果然。
宝嫣说:“我在看能不能回寺里一趟,留小观在山上我不大放心。”
孙信邈当即反应道:“荒唐,都这么晚了,你一人上山?不可,在这里歇下吧。”
边上站着两个相熟的人,陆道莲和温呈君正听着他们的谈话,宝嫣视线淡淡地与陆道莲相接,随意地撇开,做了另外的妥协,“还是不了,不方便,我去城内酒楼客栈瞧瞧,等明日天亮再走。”
倏地,一道声音开口。
陆道莲看着宝嫣说:“孤在上京有座别院,女郎若不介意,可以去那借宿,绝不会有外人打扰。”
太子声请很难拒绝,孙信邈居然没有多想。
他先是一愣,来回张望陆道莲和宝嫣,没看出什么名堂,又仅是以为宝嫣不想留在孙府是有其他顾虑,于是陆道莲一发话,他便问:“别院,是我所知那座别院吗?那可是座豪宅,我都没去过呢。”
温呈君打花腔凑热闹,“巧了,我今夜也不想回府。”他笑盈盈地问询陆道莲:“殿下可否通融,让我也去别院住一宿?
J孙信邈:“什么,我也要去!”
好像那地方是什么福地,大家都要往那凑。
绕过温呈君孙信邈,宝嫣定定地和陆道莲对视片刻,她抬起下巴,“看来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这可是陆道莲自己邀请的她,不去白不去,还能省下一吊钱的住宿费。
然而等到了别院。
看着同样出现在这的孙芳紫,宝嫣无语地沉默了会,问:“你怎么在这?”
落水还着了凉的孙芳紫用帕子擤着鼻涕,在好友一脸嫌恶的情况下毫不害臊地笑了笑:“嘿嘿,我阿兄同我说太子宴请,我就来啦。”
宝嫣皱眉:“什么宴请,我怎么没听说。”
孙芳紫摆手示意宝嫣别那么较真,“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嗨呀,阿嫣你不欢迎我来嘛,你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J宝嫣还真舍得,孙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户,怎么可能任由孙芳紫孤零零的。
她家婢女都是成群成打的伺候,能出现就绝不会让孙芳紫落单,但要是她自己注意多就管不着了。
实际上孙信邈只兴高采烈地通知孙芳紫,他们都要去太子别院玩儿了,算是炫耀吧,孙芳紫忍不了这种好事不带她,她便来了。
知悉全貌的宝嫣:“…”反正不是她的地盘,随意吧。
孙芳紫:“对了阿嫣,你住哪儿啊?”
人来以后都有安置好的房间,孙芳紫天真地问:“你夜里怕不怕呀,要不要我同你一间房,咱们两姐妹还能同床说说夜话。”
宝嫣也不知道自己住哪,但是夜话就算了吧,她劳累一天了,只想好好歇息,可不想大半夜被迫听孙芳紫说少女怀春的事迹,不然到时候劳心神伤的就是她自己。
宝嫣不肯和她同床共枕,促膝长谈,孙芳紫好一阵失望。
不过在厅堂内没坐多久,下人就来请示,说太子问话,要不要出去逛逛,为了分散缠人的孙芳紫的注意力,宝嫣便答应了。
陆道莲的别院只是雅称,按地形和建筑来看都是一座园林,进去后若无人引领必然会迷路。
随着太子的驾临,别院中都点起了灯,且在孙信邈温呈君一帮人等到来后,上下一通忙碌,伙房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整理屋子的整理屋子,而两手空闲的客人们则各自逛起了园子。
宝嫣第一次来不乏好奇新鲜,她走着走着就与三五群停下闲闹的人分开了,自个儿在园子里赏花赏景,她到的地方都有些偏了,不见其他踪影。
夜也寂静,风也寂静,背后却有脚步声慢慢踱了过来。陆道莲拂开不及他高的枝叶,出现在宝嫣身后,看着惊讶的她说:“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介意我与你同路么?”
又不是别人家的园子,是他自己的,这也能迷路?
宝嫣表情正常地回应:“为何介意?殿下请。”
身边气息逐步凑近,宝嫣闻得淡淡幽微的佛香,陆道莲说:“这别院我也没怎么来过,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我们还是随便走走吧。”
宝嫣正闻着他身上香气,恍恍惚“嗯”了一声,行走间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低垂的手稍微碰一碰就能挨着,她的袖子碰着他的衣袖,亲密而拥挤,就像不知道一样,谁都没分开,直到她手指还是被撞了下。
陆道莲开始和她拉开距离,“抱歉,打着你了,疼么。”
他神色冷峻,斯文清隽表里如一,宝嫣生不出责怪他的意思,“没事。”她收回刚刚很浅短的被触碰的手,攥回掌心里抚摸,上面仿佛还残留有那只硬骨头的手的余温。
好硬,没事手长得那么硬那么长做什么。
宝嫣边握着手背边想。
陆道莲暂住脚步,“前面有个坡,需要我扶你吗。”
宝嫣抬眼看向还有一长段路的山坡,两边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她好奇地问:“上边是什么地方?
乃陆道莲答:“我也不知,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手一直伸着,作邀请状,宝嫣还在想这样会不会有失矜持,自己已经搭上去了,但也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她反悔了,想抽离并给陆道莲说,她自己能走。
结果下一刻就被对方捉住了。
那只手握得她紧紧的,滚烫的掌心像吸附在她皮肤上一样,宝嫣吃惊不已,面露愣怔和诧然,对面陆道莲可比她镇定泰然,俨然没发现她抗拒的姿态,瞥了眼山坡,回头示意,“我想起来,那里应当有一口仙人井可观。”
他率先抬步,极其自然地拉了拉傻呆呆的宝嫣,“我们走吧。”
陆道莲的别院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传闻修建的它时候有仙鹤在上空盘旋长达一个时辰的时间,待到建成之日,别院的前任主人曾走到井边休息,睡着以后便有仙人乘鹤入梦,邀他上天一游,醒来还向人诉说天上见闻,此后便有了“仙人井”的名声。
而又据说喝了一口这里的井水,不仅能药到病除,还能长命百岁,虽不知真假,在民间的人中却属于令人十分神往的存在。
这传闻宝嫣也有幸听说过,她嗤之以鼻。
她问陆道莲:“殿下见过仙人吗?”
陆道莲:“不曾。”
宝嫣:“那殿下可相信世上有神仙?
J陆道莲:“不信。”
宝嫣点头,“若真有仙人,那这世上应当不再有苦难,既然有苦难,那这也就算不上‘仙人井’,说到底,没了仙人传闻,就是一口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水井罢了。”
她说这话并不客气,她在陆道莲跟前也表现得很不客气,堪称骄纵了,因为这是对方的地盘,她不过是受邀来这观赏奇景的,但她嚣张到不屑一顾,算是将这个地点贬得一无是处,而就算如此,陆道莲的神色始终沉稳如昔。
他甚至听她口中嫌弃,听得比较认真,还点了两下头,眼珠清净有神,嘴角微微拉扯上一抹弯钩般的弧度,“是啊,的确没什么稀奇。那还看吗?”
看看就看看,有什么大不了。
到了井口前,看着上面井壁上铺满镶嵌的玉石,宝嫣意味深长地瞥向陆道莲,“殿下好大的手笔,这么富贵的井,不派人来看守,难道不怕被盗吗。”
陆道莲笑笑,平静说:“那应当没有人敢。”
谁敢跑到守卫严密的储君的地盘偷盗,且这口井上的玉石也不是他派人镶嵌的,是前任主人对梦里的仙人深信不疑,为了表示虔诚,才特意点缀的这么华丽富贵,陆道莲对此到不怎么感兴趣,他好像对这些世俗富贵的东西欲望很淡,若不是他身上负有一国太子的责任,宝嫣觉得他应该很适合做一个不侵世俗的僧人。
不过即使做了僧人,那也是被她亲手掌握过的,他啊,不干净啦。
水中有月,宝嫣捞起一捧撒向地上,泠泠水珠从她指尖流淌,洒落在地上还有两滴滴溅在陆道莲的脚边,宝嫣问:“仙人井已经看了,要回去吗?"
像是没看见宝嫣这一不尊太子的行径,陆道莲盯着她的手忽然说:“你想尝尝用这里的井水烹的茶吗。”
宝嫣愣住,“现在?”
陆道莲视线上挪,定在她脸上,“过几日。”
宝嫣迟疑道:“可我明日就要回寺里了。"
陆道莲:“那就在这小住几日。”
宝嫣猛然住口,就像第一次见到陆道莲一样,什么意思,小观还在寺中,她肯定要走,难道陆道莲不打算回去了?
似乎察觉出她的诧然,陆道莲说:“我总要处理些公务,这段时间会待在别院里。”
他再次问宝嫣,嘴唇轻抿,“你要留下来玩吗。”宝嫣和他对视,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汪的黑水,仿佛要把她吞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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