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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渊从新房出来时,天上已经出现一抹淡淡的晕黄。夜幕下院里院外一片漆黑,唯有檐角处的灯笼明亮生辉,隐隐约约照耀着庭院的高墙树木和波光粼粼的池水。
下人在前卑躬打着灯,为身着彩衣华服、梳着华美头饰的晏府女眷们仔细照亮脚下的石板路。
人语窃窃,风里不时传来两道乐不可支的笑声。
听到笑声中夹杂着自己的名字,晏子渊掀起眼皮朝前望去,这些妇人许多都称得上是他的长辈,有的是晏府出嫁的女娘和嫂嫂,有的则是伯娘婶婶。
年轻的还好,年纪大些的就没那么害臊,回头见到他,嘴上还会继续打趣,“阿渊这么快就出来了?竟这般不留念你那貌美如花的新妇?”
“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良宵正当时,圣贤来了也无需端着……”
“你这小郎,咍,是不是太不解风情了。”
晏子渊但凡是脸皮薄些的儿郎,这时已经被调侃得脸红了。
可惜他不是。
尤其前庭还等着他去宴客,晏子渊不仅没计较,还扬起一抹笑,斯文应对道:“劳伯娘们费心,我正巧要去见阿翁,顺路护送伯娘们一程。”
他表现得一本正经,就是再放肆,妇人们也不好继续戏弄下去了。
虽然晏子渊是个小辈,但却不是一个身份普通好欺负的小辈,想到对方母亲的身世背景,笑闹的闲话最终适可而止。
话题转移,晏子渊不再是旁人调侃的对象。
周围气氛跟着一松。
他缓步走在一众女眷的身后,直到亲随有事上前,轻声将他唤住。
“何事。”
此时离前庭已经不远了,灯火还算璀璨,隐隐间能听见不远处筵席上传来的弦乐的声音。
晏子渊瞥了眼渐渐走远的女眷队伍,最终选择在原地站定。
随着亲随的话语响起,晏子渊的面容渐渐起了一丝略微讶异的变化,“你是说,夫人的陪媵想要见我?”
兰姬有八成把握晏子渊会来赴约。
陪媵是陪媵,可按道理来说,她身后跟宝嫣一样,站着苏家。
她身份就比妾室尊贵。
往后但凡宝嫣出点什么事,她可是有资格取代她成为正妻的,是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买通晏家的下人,捎话给晏子渊,晏子渊不可能不来。
除非下人拿了好处不做事,但兰姬想,应该没有人这么蠢会得罪她。
她会偷偷约见晏子渊,实际上也是因为她自己很不满媵人的规矩。
凭什么同是晏子渊的妇人,宝嫣能有婚仪,而她做陪嫁的就不能有?凭什么她要像个奴婢似的跟在嫡妹身后伺候,就因为她是庶出?
以前在金麟府也就罢了,现在离开了那,她可不想再低宝嫣一等。
看着宝嫣以一副欲说含羞地勾引晏子渊,晏子渊还予以温柔的回应,并且没分给她半个眼神时,兰姬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绝不能让宝嫣在今夜将全部风头都占去,须得让晏子渊也知道有她这个人。
于是她随意找了个借口,让身边的婢女去给松氏告假。同时悄悄花了些银钱打点,让晏府的下人把晏子渊的动向提前透露给她。
然后再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候晏子渊。
假山亭。
看着一众前簇后拥的妇人们消失在门墙后,兰姬知道晏子渊应该是要来了,她抬手整理头发鬓边,对着路口翘首以盼。
终于,那道身着喜服的人影出现了。
“晏郎。”
晏子渊是知道他的新妇队伍里多了一个人的。
这个人是他新妇的庶姐,年芳二十,不曾有过婚约,还是在他与宝嫣议亲一年后,突然加进来的。
其母是个胡人,她本人还有一半的汉人血统。
听说南地士族对胡人的态度可不如北地这般明朗,到了南地那边,哪怕是个外族公主都很难成为世家子弟的正妻。
原因还是因为,那帮迂腐的南地贵族,认为娶外族为妻,很容易混淆汉人血脉,乱了根基正统。
话虽如此,还是有不少豪门子弟,会把外族女子当做姬妾,养在府邸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
人善点的,就像苏家这样,会为这些混血子女准备婚配的对象,让他们嫁娶个好人家。
而根据他得来的消息所知,他这位侧室,好像是因为其母不满主母相看的儿郎家世不高,于是求到了苏家长辈跟前,把她当做陪媵送来北地。
兰姬终于等来晏子渊,迫不及待地问:“晏郎可知晓妾身是谁?”
晏子渊:“自然。”
兰姬一喜,但高兴的为时过早了,因为晏子渊下一句反问了回去,“你怎么不在夫人身边伺候?”
虽然北地对外族成见没那么深,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身份上的规矩终究是规矩。
兰姬作为侧室,想见郎主没有错,可是她不该越过主母行事,后宅僭越,容易引发争执,闹得鸡犬不宁。
而且之前在喝贵子汤的时候,根本没见到她的人。
晏子渊本意也是提醒,没有非要从兰姬那得个答案,敲打一下也就够了,他看着神色僵硬的侧室,接着问:“你找我所谓何事。”
论年纪,兰姬跟晏子渊相当,当然还要小一岁。
到她这个年岁,该出落的已经出落了,各方面应该都比十六岁的女郎有优势。
但或许在北地,这里的女郎都有着曼妙修长的身量,加之胡人的混血也多,所以在晏子渊眼里,她并没有显得太过出奇。
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郎主的青睐,兰姬尴尬地笑笑。
她咽下一丝不满。
倒是反应很快的回应,“晏郎误会妾身了,事前妾身身子不舒服,担心在众人跟前失礼,早已在夫人那告了假,还请郎君勿怪。”
她都说得这么客气了,晏子渊还能真怪她不成。
他碍于身份问:“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兰姬娇羞道:“已经好多了。”
其实光看都看得出来,兰姬面色红润,还描了十分精致的妆,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舒服。
但晏子渊没跟她计较,他念着前庭的宾客,急着要走,于是道:“那你若无其他事,就早点回……”
“晏郎!”
眼见晏子渊要将自己打发了,兰姬在他惊讶中,缓缓露出微笑道:“我知晏郎要去宴客,想必还有许多人等着与晏郎吃酒,于是让人准备了一点吃食,先垫垫肚子。”
“不然到了筵席上光与人吃酒,肚里可不好受。”
晏子渊这才看到她身后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一壶贴了喜字的酒。
原来是早有准备。
兰姬亲自端了一碟糕点到他跟前,“晏郎吃点吧。”她目露请求,晏子渊不知是终于怜惜起她,还是看在她身份上抬起手,“那就用些吧。”
兰姬顿时喜笑颜开,“晏郎慢点吃,小心噎着,我给晏郎斟酒……”
好不容易把晏子渊留下,兰姬殷勤献得格外卖力。
一会让晏子渊吃这个,一会尝那个。
假山亭外,还有一行下人端着盘子有条不紊地过来。
晏子渊瞥了眼,随意地问:“你还弄了什么吃食?不必准备这么多,喝完这杯酒,我便去前庭了,你也早些歇息。”
兰姬愣了愣。
顺着晏子渊的目光望去,犹豫而疑惑地回道:“我就置备了这些……那些东西,不是我使人送来的呀。”
“不是你,那是谁?”
晏子渊蹙眉盯视前方,看着守在外边的亲随走上前去问话,“停下,谁派你们来的。”
带头的下人腰身躬得很低,几乎看不到脸,垂着头不知说了什么,居然惹来亲随怒斥。
“大胆,谁准你直呼郎君姓名。”他正要叫人抬起头来,殊不知对方袖口里,一把悄悄藏在袖中的匕首渐渐露头,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晏子渊看个一清二楚。
“不好。”
兰姬还没想明白哪里不好,就听他对外大呼一声“小心,快躲开”,然而就在刹那间,刀锋快准狠地刺了过来。
亲随发出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接着缓缓朝地上倒去。
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晏氏子弟的大婚当夜行刺,眼看着刺客们趁机涌入假山亭内,兰姬吓得惊叫出声。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就是想趁宝嫣不在,借机向晏子渊献献殷勤,争争宠罢了,结果就遇到了这种状况。
挡在她跟前的晏子渊,瞬间成了兰姬救命的依靠,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怎么办啊晏郎?”
那夜其实称得上晏子渊一生的噩梦,危险当头,他的佩剑落在房里,身旁有个害怕地束缚住他左手的侧室,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前庭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根本不曾听到他的呼救。
这帮刺客大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涌过来,招招致他于死地。
而这个侧室除了会喊,“救命!救命!”简直一无是处。
“放手。”见自己的手,硬生生被晏子渊掰开,兰姬面色顿时惨白。
他难道不想管她了?
晏子渊本身功夫不错,不然不会抵抗这么久,但他还是低估了兰姬拖累他的能力,不过就是晚了片刻,从兰姬那抽出手,他就被从身后跳出来的刺客偷袭了。
刀刃穿透风声,扎进肉里再抽出,月光下,凶器上血流如注。
晏子渊打伤了两个,捂着伤口痛哼着翻滚躲避,然而不到片刻,他还是败于下风。
只见一阵混乱的刀光剑影后,两方暂时停手,晏子渊抢到了把不知是谁的武器,靠站在柱子上,痛苦地喘息,然后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你们……”
他怒视着前方,咬牙切齿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问这些又有何用?晏子渊,你挡道了。”
“不必废话,杀了他。”
刺客不再犹豫,打算蜂拥而上结果了他。
命悬一线间,一道身影忽然扑挡在晏子渊身前,瞬间皮开肉绽。
就连晏子渊本人都意想不到,他这个只会拖累他的侧室,竟然不怕死地扑过来救他一命。
兰姬倒在晏子渊怀里,不断咳血,在奄奄一息前,叫了他一声“晏郎”,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
晏府巡逻的府兵姗姗来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大喊道:“戒备,有人行刺!”
“快去禀告府主,少郎君出事了!”
鼓瑟吹笙的动静戛然而止,整个晏府如同迎来风雨般,陷入飘摇动荡的局面。
宝嫣踏出新房时,月色掩入云后,灯影摇曳,气氛森森。
不管是她还是身边人,脸色都出奇的压抑凝重。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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