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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春夜向来潮湿多风。傍晚时分,天边晕出的雾色浓而氤氲,清风拂过时,如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展开。
忽而,夜风刮开了古董鉴定工作室半阖的木质雕花窗。
将桌上那张古旧到下一秒就能随风碎成粉末的枯木色薄绢纸,吹得卷了边儿。
幸好檀灼及时地按住薄绢,才没让它飞出去。
依稀能看到上面模糊的字迹——
这是一纸婚约书。
指尖传来纸质独有的糙感,檀灼不由得轻吁一口气。感觉到凉意侵入,她慢吞吞地裹紧了身上奶白色披肩,有几缕凌乱乌黑碎发从边缘不听话地偷溜出来。
目光定定地落在方才被她指尖触及到的左侧姓名。
女方:檀灼。
没错,这是她本人的婚约书。
这不是目前重点,重点是与她并列的男方姓名,竟然是:
朝徊渡。
简直像是家里人跟她开的玩笑!
白天,她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家里看到这纸婚约书时,檀灼还在想,真不愧是她爸爸,当年跟爷爷学过几天古籍修复的,现在造个婚约书……假冒伪劣跟玩儿似的。
但蹭谁不好,竟敢去蹭上这位大佬。
他们家破产归破产,最起码人还想活着。
去蹭这位,是活腻了吗?
原本她是准备把这张‘假婚约书’撕了消灭罪证,今天鬼使神差地拿到了自己平日里做古董鉴定的工作室,详细鉴定这张看似近二十年历史的订婚书,究竟是真是假。
最后鉴定结果:
为真。
并非后期做旧仿造。
嗯……
这就……很迷。
檀灼盯着那张薄绢,几乎要盯破时——
手机突然震了下,她这才移开目光,看向屏幕。
是姜清慈的视频来电。
“喂?”
檀灼接通的同时,懒懒地倚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因为长时间用眼,眼神有些倦怠的恍惚感,迷离勾人。
姜清慈被突然出现的盛世美颜暴击了下。
透过视频环境,她发现檀灼竟然在工作室。
忍不住调侃:“别人家破产都要死要活,你倒是淡定,还有心思工作呢。”
“不然呢。”
檀灼想起方才的‘工作内容’,没刻意否认,“檀家宣布破产都一星期了,早该认清现实。”
有时候人生就是充满了戏剧化,一周前,她还是众星捧月的檀家大小姐,一夜之间,她家突然宣布破产,全家迅速飞往国外,唯独留下她。
一时间,身边亲朋好友仿佛集体学会了变脸绝技。
说起檀灼与姜清慈的关系,同处一个圈子,朋友说不上,仇人更谈不上,反倒有那么点惺惺相惜。
相较于以前那些捧着她供着她的圈内塑料闺蜜,在得知她家破产后,一个个比谁更快把她删好友拉黑。
唯独姜清慈,还跟以前一样。
姜清慈了解檀灼的性子,不信这话:“你能认命才怪。”
“咚咚咚。”
檀灼身后突兀地响起敲门声,助理的声音透过半开房门传来,“檀老师,又有你的花束和礼物。”
檀灼细白指尖揉了揉额角。
又来了……
助理:“还是丢垃圾桶吗?”
檀灼:“对。”
凭着檀灼这张脸,多得是追求者趋之若鹜,之前碍于檀家势力,那些公子哥不敢太过放肆。
然而最近檀灼失去了保护伞,这群人天天各种鲜花礼物,流水似的往她工作室送,即便每日清空,即便是特大号垃圾桶,可日日玫瑰都满溢出来。
檀灼不胜其烦。
甚至还耽误其他人工作。
等脚步声远去,姜清慈才笑出声,“咱们大小姐魅力不减呢。”
“反正你现在处境也就这样,要不然选个从了算了,最起码这些家伙年轻有钱。”
檀灼唇轻讽似地勾起:“我是突然家里破产了,不是突然眼瞎了。”
以前看不上,现在也不会看上。
她可不会委屈自己。
姜清慈想:就冲着你这张招人的小脸蛋,那些公子哥也不瞎啊。
她说,“你要是没这心思,就自求多福吧。”
檀灼没在意姜清慈的调侃。
她很烦地闭了闭眼睛,“算了,不说了。”
“别呀,我还没说正事儿呢!”
姜清慈差点忘了跟檀灼视频的主要目的,“明天是你死对头梁初菀的生日邮轮舞会,这次排面搞得可大了,客人全部出身顶级豪门。重点是……据说她哥哥邀请了朝家那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赏脸。”
“不过看梁初菀那个得意样,还有那么多贵客冲着那位来的,大概率会出席。”
朝家?
原本对梁初菀生日宴没什么兴趣的檀灼,听到某个人会出席后,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朝徊渡?”
她若有所思地捻起那张落了这三个字的古旧薄绢纸,一下一下,极轻地摩挲着发脆的边缘。
“没错。”
“你去吗?”
几秒钟后。
檀灼忽而一笑,慢悠悠道:“去,为什么不去?”
“毕竟这种邮轮生日宴的世面,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
生日宴当日,檀灼很有时间观念,在开始前一分钟抵达渡口。
随着邮轮启动,舞会即将开始。
宴会厅外微暗,厅内溢出来的灯光却流光溢彩。
檀灼恰好站在交界处,切割的光影洒落在女子明艳灼灼的侧脸。
她本就是顶级大美人的长相,很有攻击性,一颦一笑,都是会让人一眼悸动的冷淡美感。
原本觥筹交错的场合,静了一瞬。
毕竟檀家破产,大小姐跌落神坛,是豪门圈这周的谈资。
大抵是没想到檀灼居然还敢出现在这种场合吧。
檀灼无视众人目光与私语,神情自若地环顾四周。
也不知道朝徊渡有没有来。
她真的很想弄清楚,那纸突然出现的古旧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然像是束缚在身上的紧箍咒,万一她以后跟人谈恋爱,都像是‘出轨’。
这时,姜清慈端着一杯香槟晃荡过来,“来一杯?”
檀灼这才收回目光,接过酒杯:“谢谢。”
突然,原本缓慢流淌的音乐声一变。
姜清慈瞥了眼舞台中央,看戏般提醒:“快看,女主角登场了。”
几秒后,她压低声音吐槽,“有没有觉得她那身穿搭眼熟?没错,梁初菀提前拿到了之前你为自己生日宴在F家定做的高定礼服和珠宝,还放话说:反正你以后也配不上这种华服珠宝,如今也只有她穿上,才不枉费着华美礼服的诞生。”
当初檀灼作为公认的圈内第一名媛,只要她出现新的穿搭或者妆发,立刻就会掀起豪门圈追捧,其中梁初菀是跟得最浮夸的,其他人都是根据自身条件学习穿搭,她是一比一还原,也不管适合不适合自己。
在梁初菀心里,只要是檀灼的就是好的。
曾经大家为了讨好檀灼,都戏称她为:学人精。
檀灼随着她的示意看过去。
果然。
梁初菀穿了身羽毛钉珠刺绣的拖地长裙,搭配一整套的镶钻珠宝,确实是她之前预定那套。
姜清慈看着刚一出现就被众人围住奉承的梁初菀,凉凉道:“搞不好过段时间,她反倒成了新的名媛之首。”
毕竟梁家如今如日中天。
尤其是搭上了那位。
檀灼不置可否。
“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那我恭喜她?”
姜清慈:“……”
站在台上的梁初菀正在享受吹捧,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了檀灼。
檀灼一袭极简的墨绿色缎面垂感露背长裙,长长的裙摆摇曳之下,少女踩着细带高跟鞋,就那么随意站着,都夺人眼球。
无需华美珠宝的装点,美得轻轻松松,赢得毫无压力。
仿佛她的存在,便是诠释——
高贵从不是珠宝华服赋予的,而是与生俱来。
梁初菀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以自己光鲜亮丽衬托檀灼的落魄,让她成为圈内笑料,痛打落水狗的场景,这一个对视,就垮了大半。
更气人的是……
檀灼对上了梁初菀的视线后。
她竟然慢悠悠地举起酒杯,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明目张胆地戏弄人。
梁初菀表情瞬间僵住。
檀灼觉得她这反应还挺有意思。
谁家豪门名媛之战,把心机都写在脸上啊。
懒得把心思分给梁初菀,檀灼刚准备问一下掌握各种八卦消息的姜清慈,朝徊渡今天到底来了没。
还没开口呢。
姜清慈反倒是先关心了下檀灼目前处境:
“话说你爸妈他们就这么跑国外去,没给你留下点傍身的东西?”
傍身东西?
檀灼冷不丁竟想起了那张薄绢纸,沉默半秒才开口:“哦,留下东西了。”
姜清慈:“多少钱?”
尾音还没落下呢。
檀灼红唇悠悠吐出四个字:“一纸婚约。”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又补充了句,“和朝徊渡。”
“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姜清慈差点失了名媛教养,把香槟直接喷出来。
谁?
朝徊渡?!
朝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历史传承极为悠久。檀家破产前虽然也是第一梯队的豪门,但比起朝家,他们这些所谓豪门,都像是暴发户的存在,完全不够格。
而朝徊渡,年纪轻轻便成为朝家说一不二的实际掌权人,同龄人还沉迷声色犬马时,他却已是真真正正杀人不见血的野心家。
朝徊渡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所以,别说檀灼现在只是个破产千金,就算还是曾经的众星捧月大小姐,也不可能跟这位联姻。
但看檀灼冷静的表情不像是瞎扯,姜清慈结结巴巴,“开……开什么惊天大玩笑?”
“哪个朝?哪个徊?哪个渡?”
“那个朝,那个徊,那个渡。”
檀灼回得淡定,“所以,他今天来了没?”
姜清慈脑CPU都快干烧了:“你等等,朝徊渡真是你未婚夫?!”
两人交谈,没有注意到身后。
梁初菀和朋友原本是来对檀灼落水下石的,毕竟大小姐破产这个话题,她们很乐意聊,谁知,居然听到姜清慈这番话。
梁初菀不可置信:什么未婚夫?!
那位的声誉岂可随随便便被檀灼败坏!!
梁初菀稳了稳心神,含沙射影道:“真是痴心妄想,檀大小姐是现在还没认清自己处境吗?想要未婚夫还不简单,正好蒋家、霍家那几位公子哥对你很感兴趣,不如……”
对方偷听还这么正大光明。
檀灼心情不愉:“我没兴趣。”
梁初菀嗤笑:“檀家都破产了,还身负巨额债务,以你现在的身份,搭上这几位也已经高攀了。”
身边几个朋友跟着附和。
高攀?
檀灼想起垃圾桶里那堆日日不重样玫瑰,什么蒋家霍家,她还真是一个都看不上。
巴不得一个个离远点。
姜清慈其实也不太信,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檀灼被这群人欺负,刚准备上前。
被檀灼拦了下。
想要找的人没影儿也就算了,现在还演变成人尽皆知的‘谎言’。
她对这场闹剧已经开始不耐了。
今日话题被迫按在这里,檀灼只好先借用一下对方名头。
总归,那纸婚约是真的,说是‘未婚夫’也没毛病。
想通之后。
檀灼浓密卷翘的眼睫垂落,居高临下地睨着梁初菀,不急不慢地拉长了语调,“是吗,那太可惜啦——”
“可我未婚夫是朝徊渡。”
众人:本……本人承认了?!
*
不单单是宴会厅内被这话震到了,此刻二楼贵客厅内,亦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朝徊渡平日里的行踪神秘莫测,想要见上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今夜他屈尊现身。
无论是身份高的低的,自然都想方设法地要攀上他。
作为东道主的梁颂得知楼下闹剧,也很是怀疑檀灼的话。他忍不住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另一位当事人。
朝徊渡俊美面容上的神情很淡,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皮,艳丽的皮下,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
男人指节修长精致,动作优雅从容,不曾溅出半点汁水,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矜贵冷感。
至于下方的喧闹,似未引起他半点情绪波动。
就在梁颂游移不定时。
倏然间,果肉落入酒杯。
冰块与雪白果肉在盛了威士忌的玻璃杯中轻轻撞击。
发出极低声响。
细密的气泡破碎又融合,一下一下,刺激着人类脆弱的神经。
男人平静地用湿巾擦拭着本就干净的长指。
明明朝徊渡没发表任何意见,偏生看得梁颂心惊胆寒,蓦地反应过来——
无论真假,扰了这位清净,就是错。
他好不容易才请得这位纡尊降贵,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梁颂连忙站起身,“我下去瞧瞧。”
门关上的刹那。
里面响起不轻不重的谈话声。
“徊渡,你什么时候金屋藏了娇?”
没了外人,同样是贵客的传媒大佬沈肆白往椅背上一靠,调侃道。
朝徊渡为人,旁人不知道,他还是清楚一二。
即便檀家没破产前,就檀灼在圈内的那骄纵任性的作劲儿,从小到大都得被人宠着捧着哄着,说不得半点不好,很明显就不符合这位的完美择偶标准。
就在沈肆白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无聊的玩笑时。
下一刻。
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
朝徊渡将那杯荔枝威士忌交给他的秘书。
随即侧过身,似漫不经心地赏赐了答案:“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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