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得到消息就直奔机场,程青川还是来晚了一步,手术室的灯亮着,他唯一的女人和亲生的儿子,似乎真的要有一人永远地失去光明。

    “谭思琦!谭思琦你这个疯女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儿子要用我的眼睛,怎么哪里都有你”程青川疯狂地敲砸着手术室的大门,闻声而来的几个护士都拉不动他,要不是陆千帆及时过来,差点儿让保安来把他带走。

    “小畜生你冷静点!过来坐着等!”陆千帆当头一喝,才让程青川回过点神来。

    “师兄你们都知道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要知道了,我马上就想明白了…”程青川哭得像个孩子,要是他早点想明白这些,这几年就不会一次次地把程斯语推向险境,一次次地刁难他折腾他。

    “别怕,师兄在。”陆千帆把程青川拉到一旁的座位上,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十几个小时没睡吧,靠着我歇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师兄都会一直陪着你。”

    “师兄那时候我以为她耍我的,她成天骗我欺负我就那一次,我真的喝多了,就没敢相信哪那么容易碰一下就怀孕,又不是拍电影”程青川无力地靠在陆千帆肩头,眼泪一点点滴在他的衬衫上。“那小子真是我儿子?”

    陆千帆拿出他随身带着的格子手绢来给程青川擦脸,“儿子都要有儿子了,你还说这些废话!不是你儿子我叫你来看热闹?旧账不跟你算了,我只说以后,不管结果怎样,你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对爱你的人负责任,不许再像个愣头青似的胡闹,懂不懂?”

    “好,好师兄我都听你的可是你怎么不拦着她,她以后看不见了怎么办那女人一分钟也闲不下来,要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不把自己闷死”程青川的眉毛拧在一起,简直就是程斯语每次看见雨萱淘气时表情的翻版。

    陆千帆颇感欣慰,依旧沉着性子问,“思琦敢走进去,就是她想好自己要怎么办了。现在我要问你,如果她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了,你怎么办?”

    “我我怎么办?”程青川此刻已经顾不得自己。

    陆千帆难得一见的耐心,“对,你应该怎么办?”

    “她不会看不见我把我的眼睛给她!”程青川渐渐冷静下来,他说得真挚而专注,全未注意到有一双美目正含泪望着他。

    “真心的?不后悔?”陆千帆欣慰。他的小师弟胡闹归胡闹,却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真心的!不后悔!”程家三少爷潇潇洒洒,说得出就做得到。

    陆千帆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谭思琦,继续哄着劝道,“反正儿子都有了,要不,以后你们俩试着在一起过过日子?”

    “以后她有儿子照顾,母慈子孝”程青川抹了把眼泪,如今他有子万事足,哪怕此刻突然死了,也有人能给他送终,此生再无遗憾。“师兄,以后我又老又瞎,你不会看着我孤孤单单的横死街头吧?要不,我搬去你家怎么样”

    “多大岁数了还说这种混话!”陆千帆几乎要抬手打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些,可医院里人来人往,谭思琦又在一边看着,最后还是给他留了面子,“你这小畜生就是有福气,我闺女怀孕了,你说你连儿子都没养过,竟然转眼就有了下一辈不吉利的话不许再说,以后你会子孙满堂,寿终正寝。师兄只能辛苦点,养大了你再给你养儿子,好不容易你儿子长大成人我又得给你看孙子……”

    “怀孕?孙子?”程青川大悲大喜之间兴奋不已,这夹杂着泪水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唯一可惜的是,他可能看不到这小娃娃的模样了。

    陆千帆点了点头,这几天第一次有了笑意。

    别说小娃娃,想起之前自己对人家那态度,程青川仍是灰心,“师兄,你说他会认我吗,他要不理我怎么办?”

    “那我就揍他。”陆千帆轻轻拍了拍程青川,“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揍他那就不用了吧,说服教育就行,他现在身体不好那孩子孝顺,也不会真的不认我吧?”程青川腹诽,你打我儿子上瘾啊?!我们家小语又没犯错“不揍他揍你也行”陆千帆面不改色,认真道,“既然那小子孝顺,等我把你打个半死,估计他能不计前嫌”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程青川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抓着医生语无伦次的询问。还好陆千帆依旧镇静,才让医生能喘过气来说,手术成功,只需静养。可程青川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满足,他要问的,是那个捐献角膜的女人。

    医生只说保密拒绝回答,挣开了他的手,换衣服休息去了。

    “师兄,医生怎么不说了……”程青川脸色煞白,心情低落,“师兄,你说我是不是挺对不起她的.

    n“谁说对不起?”哽咽的声音从程青川背后传来,谭思琦最见不得这潇洒的三少爷难过。

    “你.

    你怎么在这儿?你没事吧?”程青川捧起谭思琦的脸仔细查看,她好端端的在他眼前,除了这些天熬着照顾程斯语让她眼角多了几条皱纹,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陆千帆咳嗽了一声,对这两个人还像年轻人一样毫无顾忌的亲热举动深表无奈。

    “陆师兄,谢谢!”谭思琦挣脱了程青川的怀抱,向着陆千帆报以感激目光。

    程青川依旧呵呵傻笑,他与师兄直接无需多言,也跟着不见外地聊起来,“师兄,你早知道他是我儿子才带回家的是不是?你看他从里到外,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小时候?我可没见过你小时候。再说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见到他人家都大学毕业了。”陆千帆故作生气道,“早知道是你儿子,我就该再多揍他几次,省得跟你一样总让我操心。”

    程青川又哭又笑,“我的意思是说,我第一次看见这小子的时候就打心眼里喜欢,长得真帅,人也能干,最重要的是孝顺,懂事当时我还觉得老天不公,怎么好事儿都让你一个人赶上了,你跟那女人明明"

    陆千帆也不介意程青川口无遮拦,对他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打趣道,“打心眼里喜欢?那是谁说这孩子看着老谋深算心术不正,哦对了,你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来来来,我看看这个上梁,确实没个正经u谭思琦笑看程青川一只耳朵被揪得通红,又恨不得眼巴巴地把另一只也给师兄送过去。这个男人确实不似陆千帆一本正经稳重踏实,可他的潇洒不羁却让人欲罢不能。这三十几年,她心里一直被他占得满满的。尤其是程青川刚才不明真相为她着急,更让谭思琦觉得,旧情难忘,情深义重。

    “那那我不是怕你家那个丫头被骗了么,我胸怀宽广,为人坦荡,毫不利己啊…”程青川语无伦次只顾着咧嘴傻笑,比程斯语得知雨萱怀孕还要开心快乐。

    当了半辈子单身汉,人到中年突然有现成的儿子带着老婆孩子来报到,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陆千帆看着谭思琦一脸小女人的幸福笑容,程青川虽然意不在此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强烈拒绝,仿佛一直努力让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弟成家的心愿就要达成。再加上程斯语手术成功很快就会醒来,一切意外都已经回归正轨,他的心却好像一下子被掏得空空荡荡.

    程斯语从手术室离开后,程青川和谭思琦跟着去了病房。陆千帆又重新坐回了长椅,因为里面还有个人没出来他的露水情缘金熙恩。@金熙恩得病后,程青川就安排她在这里休养,最近却无意间碰到了谭思琦频频出现。她在程青川的旧书里看见过他们的合影照片,好奇心驱使让她跟着谭思琦,最终来到了程斯语的病房门口。一来二去,金熙恩对程斯语的病情也有所了解,尤其是知道他就是替陆川解决麻烦的人时,心中的感激之情让她决意成全这一家人。

    为了儿子能够得到父亲的珍惜和怜爱,金熙恩主动找医生表示,在程斯语需要的时候随时愿意把自己的眼角膜换给他。毕竟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儿子今后的路还要有人陪着一起走。

    如果她离开这个世界后,程斯语能用她的眼睛替她看着她可爱的儿子和心爱的男人,也不失为一种浪漫。而那个男人看见心爱的养子眼睛里属于自己的记忆,应该也会对这个陌生的儿子多一分怜惜吧。

    于是,金熙恩约了谭思琦和卓尔,三位优雅的女士作为母亲而与彼此见面。

    金熙恩善意表示,作为将死之人,她愿意让谭思琦的儿子余生光明,卓尔也明白这对自己的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交换条件就是卓尔要永远接受陆川作为陆千帆的儿子生活在陆家,以及在他的父亲身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公众视野。

    @朋友的期待、女儿的幸福卓尔欣然应允。

    既然她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怀程斯语十几年,只要在乎的家人和朋友都能幸福快乐,接受一个丈夫的亲生儿子一起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死面前,每个人都如此渺小。她觉得自己能平安健康的活着,身边有丈夫的陪伴疼爱,家里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她所拥有的幸福已经足够。至于陆千帆当年的错误,时光境迁,她只愿深埋心底,再不追究。

    陆千帆得知一切后心中感激妻子的贤惠大度,决定留在这里一边照顾程斯语康复休养,一边陪伴金熙恩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陆千帆善解人意地把白天的时间留给亲爸亲妈,让他们守在儿子身边,顺便也让俩人培养感情再续前缘,他自己就留在金熙恩处陪她聊天解闷。晚上程青川和谭思琦回去休息,陆千帆就在程斯语的病房里陪夜。

    程斯语这次手术后仍旧昏迷了很久,久到他醒来时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撤掉,只不过他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程斯语摸索着床边,小声试探着问,“爸爸,你在吗?”

    陆千帆本来在沙发上打盹儿,隐约听见声音喜不自胜。今天的例行检查时Raymond说过,只要Chuck能醒,就表示脱离危险,后面只需要好好休养即可。

    “爸爸在。”陆千帆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了程斯语的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

    “等一下”程斯语的声音带了哭腔,反手也抓住了陆千帆的手腕,“爸,我真的看不见了,是吗?”

    “这样的结果,你不是早就考虑过么。”陆千帆的声音格外平静,“听说你连导盲犬都准备好了,真是思虑周全。既然手术已经顺利完成,就算我现在离开,相信你也能生活的很好。”

    “不是的爸,爸”程斯语的双手在周围胡乱摸着,一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杯子,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正如他此刻脆弱不堪的心。“爸,爸您说话呀,您还在吗?我知道错了,您可不可以先不要走?”

    原来眼前一片黑暗这么无助可怕。

    程斯语听见陆千帆的脚步声,真怕他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