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语冲了个凉,再回到床上亦是久久无眠。他悄悄来到恩雅房间门口,扭动了锁芯开了一道门缝。这个傻丫头,睡觉还是不锁门。

    恩雅熟睡的样子很恬淡,脸蛋粉嫩得像个小婴儿。屋子里的暖气烧得很热,她的手脚都伸出了被子,睡衣袖子也到了手肘。

    程斯语凑近了些,恩雅身上的味道真让他沉醉,忍不住在她床边地上坐了下来。曾经他也把这些雨萱用惯的护肤品买回家来,在瓶子里闻到的味道虽然香气扑鼻,却不是雨萱身上那小女孩特有的馨香甜美。现在这些东西用在恩雅身上就不一样,以前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来了。

    要不是刚才的噩梦,这会儿程斯语真的会忍不住想抱抱恩雅。可现在他还是忍住了,哪怕是心里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确认这就是他的萱萱,他也不能冒那万分之一的风险。

    要是以后萱萱知道他抱了别人,一定会生气不理他的。

    梦里那个五岁的萱萱一点点沉入海水中的画面在程斯语脑海里挥之不去。比起雨萱一直以来的心理阴影,现在的程斯语更怕见到大海,哪怕是每次回来时开车路过海边,他心里都忍不住责备自己一番。要是听见别人说一句海水冷,他心里就更加酸涩难忍,然后要默默对自己说无数次雨萱没有跳海自尽,才能稍微平复情绪。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来找我…”恩雅梦中呓语虽然不甚清晰,可程斯语听得很清楚,她在叫哥哥。

    “乖,哥在呢,好好睡觉。”程斯语在她背后轻轻拍着,转而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萱萱啊,要是你醒着的时候还能叫我哥哥该有多好呢。都已经三年了,哥好想再听你叫一声啊你梦里的那个人就是我,对不对?小坏蛋,你跟哥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哥慢点开车,你才好有时间偷偷跑掉了是不是?

    以后哥不会只顾着忙工作了,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好好看看路上的风景,哥会给你拍很多好看的照片,随便你想在朋友圈里发什么都行”

    程斯语在恩雅床边念叨了很多心里话,才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房间。每次他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和保护恩雅,最终却是他从恩雅那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再回来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三年时间,陆诚变成了程斯语,他抛下了过去的一切,不再给人当律师。因为他每次整装待发准备开庭时,心里总会想起雨萱骄傲地说“我哥哥是大律师”,曾经这句话给他了拼搏的自信和动力,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心中酸楚无助,脑中精神涣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再也没办法斗志昂扬地打官司。

    好在凭借优秀的学习经历和工作经验,程斯语在成均馆大学谋得了一份法学专业教授的工作,这比他以前当律师的生活轻松多了,也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雨萱的下落。

    跟他一样改变了人生的,还有卓尔。

    自从雨萱失踪之后,卓尔就再也不愿意跟陆诚说话了。尽管她也明白陆诚不是故意伤害雨萱的,可现在的结果就是陆诚打了雨萱,还害得她生病后不辞而别。她没办法像陆千帆那么冷静客观地分析情况,也不觉得雨萱有多么任性淘气,她只知道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儿被陆诚给弄丢了。

    尤其是这个小女儿还是那么单纯懵懂,她还没来得及教她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的复杂和危险,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自己离开了。卓尔的心,像是被远方不可知的命运牵绊着,再也放不下来。这些年费尽心力搭建的城堡刚刚初见规模,她的小公主却不知去向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她早知道陆诚是那个人的儿子,卓尔绝不会那么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带着,只为满足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女之梦。她会留在雨萱身边,珍惜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她要让女儿每天都能看见妈妈,要用母爱让女儿明白‘陆雨萱’对这个家来说是多么珍贵。

    至少,她能在女儿被哥哥打疼了的时候抱抱她替她揉揉,哪怕是当个是非不分溺爱孩子的家长,能说一句‘哥哥坏,以后我们不理哥哥了’,雨萱心里就不会那么委屈无助,最终悲伤绝望的离开。

    在陆家最后的相处,卓尔冷言告诫陆诚,找不到雨萱就不要再叫她妈妈。当陆诚跪在她面前谢罪求罚,这个原本温柔和善的女人只有一句话:我女儿呢?

    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这个女人给了他最温柔的母爱,他却害她承受失去女儿的锥心之痛。就算没有姚俊说的雨萱可能在韩国的消息,他也知道那个曾经温暖幸福的家,只要没有雨萱平安归来,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子女之于父母,都是前世缘分未尽,或来报恩,或来索怨。

    同样是两三年的光阴,美国加州的帝宫疗养医院里,金熙恩看着儿子一遍遍地祈祷,不时跟他说些家常。陆川躺在病床上仍旧一动不动,要不是冰冷的仪器上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护士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所以程青川当时想尽各种办法都联系不上陆川,师兄的意思是不想报警,最后不得已他找了私家侦探,才知道陆川和雨萱的下落。

    金熙恩拿着棉签给润湿了他的嘴唇,柔软的手指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川你放心吧,那个孩子在崔司机家虽然清苦一些,但是很安全。崔司机靠得住,谁都找不到那里去的,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找她。你这样拼命保护那个孩子,说不定你爸爸他会心软感动来跟你相认的。再过两年,事情完全平复了,就算你醒不过来,我也会让青川告诉你爸爸,把那个孩子接回家去。我们小川也是个好哥哥,爸爸会明白的.

    …"

    在金熙恩心里,除了儿子的性命,陆千帆的一切就是最重要的。

    这个男人,是她在演艺事业最辉煌的时候一见倾心的。她只是想要一个跟他的孩子,哪怕她会失去一切光环,哪怕他并不爱她。那一夜,她给了他自己全部的美艳妖娆,换来的只是他整理衣衫的悔恨背影和客房服务送来的粉色药片。

    她当然没吃。

    金熙恩并没打算用这个孩子向陆千帆要求什么,她只是无意间知道了陆千帆和卓尔的表亲关系,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男人优秀的基因应该传承下去,她渴望为他生一个孩子。这想法与程青川不谋而合,两人私下里一拍即合,把向来循规蹈矩行事严谨的陆大律师骗上了床。

    金熙恩只是单纯的希望,当陆千帆年老回首过去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时,她能给他一个流着他的血的,健康聪明的亲生儿子。

    在金熙恩生下陆川没多久,程青川就找上门来,要她做他的女人。开始金熙恩是不愿意的,奈何她未婚生子已经葬送了自己的谋生前程,养活一个小孩子又不是那么容易。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程青川不情不愿却真心实意地跟她说,我不会碰你,我们心里为的是同一个男人。

    在陆川的成长过程中,程青川是照顾他们母子衣食无忧的继父,也是带着他去探索世界的大朋友。陆川慢慢长大,他知道了爸爸是个中国人,是个很有名的大律师,是卓陆律所的老板陆千帆。

    说起自己的亲生爸爸,母亲和继父的口吻出奇的一致:陆千帆是个千般好万般强的神一般的存在,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陆川私自去找他。甚至陆川出道之后,金熙恩都不让他用自己的名字,怕他万一有什么行差走错给她心里那个男人的姓氏蒙羞,于是有了家喻户晓的KT。

    冥冥之中缘分使然,陆川消磨时光在泰迪熊博物馆抓到了一个穿黄色雨衣的小熊,竟无意间送给了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陆诚。

    三年前,陆川到S市巡演再见到雨萱时,她一点儿也没有在济州岛时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心情十分低落阴郁。作为同父异母的哥哥,陆川只想带她换个环境,跟自己去拍戏和演出四处走走。果然,离开后,雨萱脸上也渐渐开始有了淡淡的笑意。

    可惜好景不长,陆川跟另一个同路线的男艺人因为争夺资源发生了很大冲突,后来也给他和雨萱带来了巨大的危险和麻烦。得知此事,陆千帆这个亲生父亲终究没有袖手旁观,最终由陆诚出面在韩国周旋了半年多,解决了麻烦。

    原来,当时那个艺人失去了代言资格经济损失惨重,走投无路时勾结了韩国当地的口,打算向陆川报复。

    那天陆川正在拍一场宫廷戏,他饰演的将军带着宫嫔从树林私奔。因为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不会骑马,就让当时在剧组里陆川的小跟班,也就是只骑过一次马的雨萱代替对戏。

    表演马被人喂了猛药,两人擦肩而过时马匹受惊狂奔,陆川和雨萱双双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在危急关头,陆川拼命把雨萱护在怀里,只是没想到她还是撞到了脑袋,怎么也叫不醒。他把雨萱藏在山脚下的一处山洞里,自己向着相反的方向引开了早就埋伏好准备教训他的人。

    等剧组里的人找到陆川时他已奄奄一息,身上几处骨折,刀伤无数,很快就因失血过多缺氧昏迷,跟他在一起的中国小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当天夜里,金熙恩带着她以前的司机崔正泰到儿子通知她的地方接走了雨萱,而后凭借多年的交情和信任把她交给了崔正泰。金熙恩自己则带着陆川去美国疗养,也好暂时避一避风头。

    临走时,金熙恩又给了崔正泰一笔钱让他回老家开了个小面馆。崔恩雅的身份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可是雨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韩语说得磕磕绊绊还好那次跟陆诚旅游回来她凭着兴趣学了几句,家里人也猜到了这个女孩身份有异,崔正泰肯定是在替老板办事。

    小面馆的生意开始还不错,可是没多久崔正泰得了癌症,不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下不少外债。崔正泰死后,他老婆琼花和女儿秀珠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越来越凶,她们都觉得是这个假冒的崔恩雅给家里带来了晦气。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多了个人吃饭是很大的负担,后面的日子里雨萱几乎从来没有吃饱过,有时候干活慢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烧水费电,也是要花钱的。至于水果和肉,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这三年里,雨萱也没有买过新衣服,只能等着秀珠淘汰下来的丢给她穿。哪怕是下着雪的寒冷冬天,雨萱也没有一双合脚的棉鞋。

    还好雨萱是真的完全忘了自己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否则那段时间恐怕更难熬了。她以为自己就是恩雅,只是出身有点穷苦的可怜孩子,依旧每天笑呵呵的积极乐观。

    崔正泰临死前告诉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她哥哥是很有本事的人,很快会来接她的。他给了恩雅一对钻石袖扣,说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应该是她哥哥的东西。袖扣背面有两个小小的字母,L和C。

    为了不给金熙恩和陆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崔正泰临死前再没提过这两人的名字。

    那段艰苦的日子,恩雅哪怕是饿肚子饿得头晕眼花,没衣服穿冻得瑟瑟发抖,也从来没有动过心思要卖了这对袖口。她怕自己没了这对袖扣,就再也等不来哥哥了…

    她也怕等的时间太久她长大了,哥哥就不认得她了。

    @这对钻石袖扣,就是雨萱用自己第一本画册换来的稿费给陆诚买的礼物,也是陆诚愤怒之下毫不犹豫摔在地上的雨萱的真心,更是在绝望之中等待的恩雅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又是程斯语曾经两次无限靠近却最终错过的身份真相。

    从那以后,恩雅每天睡觉都会把这对袖扣攥在手里。

    住在程斯语别墅的第一天,恩雅就是攥着这对袖扣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中的哥哥依旧西装革履,衬衫袖口就是这对钻石袖扣。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捻动,整齐干净的指甲比这钻石袖扣更好看。

    她只是看不到他的脸第二天早上起来程斯语的手端出了热乎乎的汤圆捧到她面前,在商场里程斯语的手小心翼翼替她揉着膝盖的伤处、蹲在地上帮她试鞋,直到去吃海鲜大餐程斯语熟练地处置虾蟹,恩雅忍不住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程斯语兴奋得不知所措,恩雅欲言又止,怕说错话让他不高兴,最后只是安静地吃东西。

    当时恩雅是想说,她一定见过这双手,也许是在梦里,也许只是她的上辈子。

    其实恩雅早就吃饱了,只是想再多看看程斯语剥蟹的样子,才撒娇说要再吃一个。

    在恩雅的印象里,程斯语虽然也总是一身正装,可他的衬衫都是不能用袖扣的款式。所以恩雅回家后就把袖扣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身上有其他男人的东西,程斯语会不高兴。

    她只是说不清原因地想取悦程斯语。

    于是,在恩雅住在家里的第二个晚上,摊开的掌心空无一物。噩梦中惊醒的程斯语又一次与那对袖扣擦肩而过,事情的发展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