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别闹了。"

    陆千帆有些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虽然最近一直跟陆诚在家里休养没去工作,可是他的心里牵挂着女儿的安危,惦记着妻子的悲伤,忧虑着亲儿的未来,怜惜着养子的颓废,又琢磨着师弟的认亲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牵扯到的所有人,都围绕在他身边,都是他生命里特别重要又特别珍惜的人。

    没有劈头盖脸的巴掌,没有疾言厉色的教训,简简单单五个字就让程青川羞愧万分。他一直努力想成为有资格跟师兄并肩站在一起可以共同承担的人,然而事实上,他不仅无意间给师兄本已繁重的生活裹乱,更是在师兄疲惫的时候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断索取额外的宠爱来证明自己的分量,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幼稚。

    “师兄,你瘦了,脸色也不好。”程青川不再较劲,一脸认真的表态,“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陆千帆点了点头,示意程青川坐在旁边,他自己也侧过身来让柔软的靠垫将疲惫的身体包围,“这半个月我就没吃饱过,估计陆诚也是吧。烟也戒了,有点儿没精神。”

    “师兄你.

    戒烟?”程青川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从他认识师兄的那天起,那种熟悉的烟草味道就在师兄的每一个活动区域弥漫,以前没碰过烟草酒精的他就是从那时候起,慢慢觉得烟味儿也没那么讨厌。“下次我给你带个电子烟,还有戒烟糖,这个得一步一步来。”

    “不用,这些天已经好多了。”陆千帆欣慰,“有件事情我只能托付给你,真能什么都听我的吗?”

    “令行禁止,说到做到。”程青川马上举起三指发誓。@“我得离开S市两天,你帮我照顾陆诚。他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一平。”陆千帆顿了顿,“赵维答应我不会告诉他爸,你也要答应我。”

    “我告诉他干嘛,平时都是他死皮赖脸地约我出去消遣。”程青川撇撇嘴,“师兄你去哪儿做什么,连我也不能说么。”

    “明知故问。”陆千帆又一次嘱咐道,“不许欺负他,不然我真揍你。”

    “哎呀知道了,婆婆妈妈的烦不烦。陆诚又不是三岁小孩,对我这师叔也一点儿都不重视,你不帮我立威还尽说这些拆台的话,以后他见到我更嚣张了。”程青川盘坐在沙发上极是自在,想起了什么似的献宝道,“师兄你不是真按着网上的魔鬼健康食谱跟那小子吃标餐吧?你的肝他这情况我了解一点儿,午饭我来做,保证你们都能吃饱吃好!”

    “你终于说句人话。”陆千帆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吧,我吃药了。其实我觉得,你跟我闺女也差不多么。那么聪明的脑袋,不是也一样只想着吃…”

    程青川下楼后陆千帆先去自己卧室,打算处理伤口也换件衣服。意外的是,路过雨萱的房间时房门开着,往里面一看,卓尔站在窗边,似乎连背影都透着伤心。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我去接你?”陆千帆跟了进去,顺手关门,“雨萱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卓尔的声音透着绝望,再无往日见到丈夫时候的柔情,“他,和他的儿子,在你心里都那么重要,我的女儿,就要被一次次冷落抛弃吗?”

    “卓尔你说什么”原来妻子竟然也已经知道了。

    “我说对了是不是?陆诚,是他的儿子,竟然真的是…”卓尔泪流满面,苦笑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所以我不想也不问,陆诚是个好孩子,你愿意选他当继承人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的女儿?”

    “对不起,是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答应你,会把雨萱平安带回来。以后,会尊重她自己的意愿,选择人生的道路。”

    卓尔失望地摇头,“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担心她是个傻子嘛。可如果我告诉你,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你期待的天资聪颖,可也绝不会是个傻子,那你对她的关爱会不会多一点儿?”

    陆千帆震惊。他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雨萱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时候的你风华正茂,才华横溢,指点江山的张扬气势曾让多少女孩动心。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在心里说,原来这就是爸最喜欢的徒弟,以后我要是能嫁给他该多好。可后来爸把你领回家来说,你是姑姑的儿子可我还是想嫁给你,甚至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愿意。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因为有件事你们这些聪明人都不知道爸生病手术前我去做配型,原来我根本不是爸的亲生女儿。可我不想马上告诉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是个儿子我就告诉你真相,让你按着自己的喜好去严格栽培,可如果是个女儿,我宁可你对她无所期待,让她可以没有压力自由自在地长大,而不是在你的苛责规矩之下艰难挣扎。现在看来,是我害了雨萱一辈子…”

    “怎么会这样”陆千帆发现掌控全局已成习惯的人,面对意外情况更容易慌乱。“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怎样?哪个父亲会带着几岁的女儿去做智商测试,那是你的孩子呀!不管她聪明还是蠢笨,她都是你的女儿,难道在你心里是有差别的?为什么,你要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看得这么重,人生不是只有‘能干’这一个衡量标准”

    “对不起是我的失职。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没有照顾好你们”陆千帆又一次道歉。

    “谁说你失职,对陆诚,你是最好的父亲,整整一柜子的奖状和证书,哪一样不是你熬着心血培养的?你说他读书辛苦,可他做完功课去睡觉休息时不是你深更半夜给他检查订正,然后根据他的学习程度再制定后面的学习计划表面上你打他罚他,可是在那之前你用戒尺试在自己小臂上的红檩子又是为了什么?”

    “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毕竟是个孩子,第一次动手我怕伤了他。”作为父亲,陆千帆本就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分属应当,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对雨萱,”卓尔反问,“你有过哪怕一次教她写字、陪她读书么?”

    陆千帆面有愧色艰难回答,“雨萱她我教不会,不知道该怎么教她,又怕太凶吓着她。再说有陆诚带她不是也很好么,除了这次俩人有点小误会,以前都很好”

    “陆诚再好,他也不是爸爸。”卓尔忧伤地看着陆千帆,“长兄如父,也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替代。这件事情,也许我们都错了。”

    片刻的静默。

    夫妻俩多年来一直默契保持着的禁区,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打破。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注意到在雨萱的浴室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急促呼吸和堵住口鼻的无声抽噎@“我要去一趟西藏,今天是回来收拾东西的。”卓尔先开口打破了宁静,“我给雨萱求了一块古玉,这次跟朋友一起请大师开光祈福。你接她回来后再跟我联系吧,至于陆诚在雨萱回来之前,我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好你去散散心也好,我保证把雨萱平平安安带回来。”陆千帆这时候在各种感情牵绊之中被折磨的焦头烂额,送走一个是一个。“卓尔,我答应师父会照顾你一辈子,绝不会反悔。那些没有可能的荒唐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做到,相信我好吗?”

    “好。”卓尔勉强笑笑,“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哪里会荒唐。帆哥,你不要总是委屈自己。”

    两人一起回了主卧,陆千帆看着妻子一件件收拾自己的行李衣物,西藏那么远的地方,食宿条件不能保证,卓尔现在的心情又如此低落,他实在有些担心。可是那条短信对陆千帆来说圣旨一般,为了把雨萱早点儿平安接回来,他必须要先去跟那人见面。故而面对妻子不舍的眼神,也只能强装镇定视而不见,如同每次送她去旅行前一样。

    卓尔终究没有盼到丈夫的挽留或者陪伴。这栋房子里有过她一生最幸福美好的记忆,孩子们在这里快乐长大,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和她相守相伴地过日子。可是现在,在准备暂时离开的最后时刻,她好像突然看懂了丈夫的心。既然明知他心有牵绊,又怎么舍得将心爱之人以爱之名撕扯的鲜血淋漓呢。

    卓尔离开后,陆千帆又一次穿戴整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厨房门口。曾经他以为一个家里最重要的地方是书房和卧室,那里保存着主人的全副身家,亦可卸下所有防备休整身心。可是看着眼前程青川为他忙碌的身影,陆千帆又仿佛觉得,烟火气才是一个家里最重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