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

    卓尔到家的时候，客厅已经打扫干净。

    陆千帆心里慌了神，多亏安叔吩咐佣人打扫的。做戏做全套，他知道先生每次惩罚少爷的时候可不会先在客厅里抽烟，还把烟头扔得满地都是。

    整个陆家大宅里很安静，一进门就隐约能听见皮带接触肌肤时的清脆声响。

    依旧没有哭喊声。

    “多久了？”卓尔问。

    “有一会儿了。先生回来就很生气，少爷好像犯了什么大错，这次没用戒尺。”安叔提醒卓尔。

    “我去看看。”卓尔一听就知道丈夫的理智被愤怒淹没了。

    没用戒尺，就不会有限数。什么时候陆千帆觉得够了，才算完事。

    书房里，陆千帆打得很慢，尽力不要让伤痕交错。

    以前他惩罚陆诚的时候，为了让儿子记住教训，甚至会特意打在重合的伤痕处增加痛楚。可现在他只希望卓尔早点回来，能让儿子少受些罪。

    “爸，打吧，我受得住。”陆诚伏在桌子上喘着粗气。

    “傻孩子，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不疼。”这一刻，陆千帆心如刀割的自责。这些伤痕在陆诚的身后赫然醒目，也一样鞭挞着陆千帆的良心。

    “打得多了，真觉得没那么疼了。”陆诚勉强给了陆千帆一个笑脸算是安慰。

    脚步声传来。

    陆千帆扬起手中的皮带，照着陆诚屁股上又是狠狠的一下。

    陆诚身子一挺，从牙缝挤出声音来，“爸，我错了……没去过几次，是跟同学一起玩的……”

    “几次？一次也不行！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再上法庭了，你不在乎同行的眼光、法官的判断，也不在乎我的脸面么！”陆千帆与陆诚配合的十分默契，几句话都让卓尔听得清清楚楚。

    竟然真是这孩子在外面玩得过了头。

    卓尔叹了口气，自己对这事，也是太敏感太在乎了。程青川起了个头，怎么就想了那么多呢。

    “别打了！”卓尔推门而入，拉住了陆千帆扬起的手，夺下了那已沾着血的皮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你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年轻人在一起难免玩得尽兴一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算了吧。”

    “这个混小子出去了就不老实，竟然让青川看见他鬼混……对了，你刚才怎么急着走？谁说萱萱什么了？”一切都如陆千帆预想的那样，卓尔看见受伤的陆诚，跟着他的思路走了。那一刻陆千帆也觉得，娶个笨点的老婆真挺好。

    “你也真是的，这么多年还跟青川较劲……没人说什么，就是我突然想出去透透气。”卓尔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动弹不得的陆诚，拉着陆千帆往屋外走，“孩子长大了，他喜欢什么你就让他去做，干嘛打得这么狠……”一面回头朝陆诚使眼色，让他赶紧收拾好衣服回自己屋里去。

    出了书房，陆千帆硬着心肠说，“小树不修不直溜。多挨打少闯祸。就你总是这么心疼他，大小伙子哪有那么娇气。”

    “你也知道他是大小伙子了呀，那么脱光了狠打，身上的伤也就罢了，他面子上能挂得住？你下手又重，打成那样，他晚上怎么睡觉、明天怎么上班。”卓尔埋怨着陆千帆，心里也有些自责。要不是她突然离开了而是跟他们一起回家，好歹也能劝一劝，不让丈夫打得这么重。

    “这也叫重？有咱家老爷子十分之一的厉害？”陆千帆收起了怒气，跟卓尔开起了玩笑。

    这下卓尔没话说了，她父亲带徒弟的时候规矩又多又严，就算是陆千帆这样出色的弟子，也总有那么一段青涩岁月，是陪着板子藤条度过的。“那我不管，反正不准你对萱萱动心思，你应该清楚她达不到你的要求。其实她现在，比我们预想的好得多不是么，咱们的女儿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我就满足了。对了，萱萱呢？”

    陆千帆频频点头，“是是是，你那宝贝闺女我可不敢管，让她受委屈了还得了？刚才让一平带回他家去玩了。今天要教训这小子，不想让萱萱看见，我也怕吓着她。平时我不是都让陆诚看着她么，那小子有耐心又疼她，你总该放心了吧。”

    “儿子可比你强多了，至少懂得恩威并施。我知道他拍打过萱萱几次，不过都很有分寸，就是意思一下，才不像你这样下手没轻没重的。咱们这闺女抹抹眼泪，转眼又腻在他身边了。”卓尔心里一直很中意陆诚，也想他能一辈子在萱萱身边。

    “那还不是我眼光好。你知道我挑了多少孩子，才遇见这么一个可心的。他是可造之材我才愿意管教他，要是遇见个蠢笨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当成我虐待他。”陆千帆颇为得意，揽着卓尔回了卧室。

    今日重见小师弟，让陆千帆突然意识到，原来当年他心里就一直有个影子，陆诚的出现刚好跟那个影子极大程度的相似和重合。所以，即便当时的小陆诚哭了怕了，他也不会真把小孩儿送回去——因为他心里那处缺角的隐痛，在看见陆诚那一刻，被补全了。

    “话都让你说了。快给苏医生打电话，我可不放心你再去折磨他。我毕竟不是他亲妈，给他看伤擦药的我们俩都难为情。还有，以后你可不许这么打儿子了，万一哪一次真的打坏了怎么办，你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

    陆千帆应承着，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小风波总算是暂时过去了。

    夜里，陆千帆在卓尔睡熟了之后来到了陆诚的房间。

    “没睡着吧？”陆千帆轻声问。

    “爸，您怎么过来了……”陆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想喝水，可是身后伤处疼，又懒得动。耳机里是朴泰锡的最新专辑循环播放，难得的清闲时光也是享受。

    陆千帆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还好这次处置及时没有发烧。“知道你晚上睡不好，来看看。”

    想起那次不过是象征性地打了女儿几巴掌，陆诚却怕自己手重替她挡住。说是怕打得太疼了，萱萱晚上会睡不好。那他今天被自己打成这样，晚上不是更睡不好了么。

    “您放心吧，我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陆诚安慰着父亲。

    “能起身么，试试这个，抽两口就没那么疼了。”陆千帆拿来了自己珍藏的古巴雪茄，点好了放在他床头柜上。

    “以前您不是不让我碰这些……”陆诚第一次抽烟时都被陆千帆训了一顿，看着父亲跟朋友们在高档会所里一起抽雪茄的时候既好奇又羡慕。他以前一直觉得男人抽雪茄潇洒又有魅力，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品尝竟是这般窘境。

    “那时候怕你年轻气盛不知深浅，沾上这些上了瘾对身体不好。不过男人么，以后你出去也免不了要接触，自己知道分寸就行了。”陆千帆说着扶陆诚起身，“这次委屈你了。爸爸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能做到的，也会还你一个心愿。”

    陆诚学着父亲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开始味道有些冲，可适应了之后着实放松了些，身上的痛楚也没那么强烈了。

    “爸，我只想要萱萱。在她长大之前，我不会欺负她，您相信我……”陆诚仿佛只有这一个心愿，这机会用来要老爸一个承诺，划算。

    “我相信。这次，幸亏有你，她才能有完整的家。我不能现在替她做决定，不过我答应你，只要萱萱自己愿意，我就赞同。”陆千帆今日格外好说话，“这个不算，以后还可以跟我无条件地提个要求，只要爸爸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谢谢爸。我会一直对萱萱好，让她以后心甘情愿嫁给我。”陆诚笑了，发自内心的开心。

    “嗯，我还给你热了杯奶，一会儿喝了再睡。这里还有止疼药和安眠药，要是实在难熬就吃一点儿。你哪里难受跟爸爸说，不许自己硬撑着。”陆千帆把东西摆在陆诚面前，想要尽力弥补他代己受过的痛苦。

    “爸您放心吧，又不是小孩子，我皮实着呢。再说也不是第一次挨打，明天就不太疼了。”陆诚有些受宠若惊，他小时候挨打父亲都没有这样哄过他，还说他错了就该打，挨了打更应该好好表现。这次，他也有了被宠爱的感觉。

    “这几天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等你身体方便了跟我一起去一平那接萱萱回家。”陆千帆又检查了一下陆诚身上的伤痕，重新抹了一遍消肿止痛的药膏，确定没有问题才离开。

    可陆诚听了他的话，心中却又变得沉甸甸的。

    虽然早知道父亲和赵一平关系匪浅，可赵太太很早就去世了，赵欣然又不在家，现在他们家里两个男人，父亲竟然都放心把萱萱送过去。这几天，还不就是赵维和萱萱一直在一起么……陆诚想着这些，更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