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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五年冬,贡院。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一群身着文士服的男男女女早早就来到了贡院前心急如焚等待放榜。
众人等的脚都麻了,终于等来了张贴榜单的几个小吏,小吏一踏出贡院大门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这几个小吏已经习惯了众人的视线,不慌不忙走到贡院墙前把偌大的黄纸榜单展开,贴到墙上。
众人刷一下围了上来,各个睁大眼睛试图从金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咦!我中了!”
很快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兴大喊了起来,周围众人没有人责怪他大喊大叫,反而纷纷投来了羡慕的视线。
这几年虽然朝廷每年择录的进士多了,可年年参加科考的人也多了,想要考中进士依然是千难万难。
更多人找不着自己的名字,只能唉声叹气。
“陈兄,某欲再考一年,陈兄有何打算?”
“我也打算再考一年,孙兄呢?”
“我家无力支持我再多考一年,我打算转考吏科了,我有一个表姐就是去岁考了吏科”
几个没考上的举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吏科是前年刚开的考试科目,如今还只在长安洛阳两地试运行,进士科考上之后能立刻当官员,吏科考上之后则是能当官府小吏。俸禄待遇比不上进士,但是也算安稳,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街道对面的茶楼二楼,有两人正俯瞰着这一群举子。其中一人身着青衣,虽然已经不再年轻,面上却带着笑容,看着这群举子眼中满是欣慰,另一人则是一青年女郎,贵气十足,看着下面这些新鲜劳动力亦是满面满足。
都是年轻力壮、有干劲的劳动力啊。
“老师今日约我出宫就是为了看这些新举子吗?”李长安十分满意,这些人各个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现在大唐缺官员缺得不得了,新人进来正好能狠狠为百姓谋福祉。
沈初指着正在榜下看榜的一个身穿朴素长袍的举子:“我是为他而来。”
李长安顺着沈初的手指看向这个举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相貌平平无奇,腰有些弯,离得太远看不清神情。
“此人是谁?”
沈初嘴角含笑:“他姓刘名牛。”
“刘牛。”李长安仔细思考了一下,面上露出迷茫,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此人有用?”李长安干脆开口问沈初。
沈初点点头,又摇摇头:“无用,亦有用。”
不等李长安接着往下问,沈初径直娓娓道来:“刘牛,四十三岁,寿安五年进士,名列全榜倒数第一。此人为人呆板,只通学问不通政务,考了五年才考上进士,他参加的四门考试科目之中策论最低,中规中矩无甚灵性,全靠其他三门硬补才能考上进士。”
这样的天资实在算不上好。
沈初却笑了,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父亲是一个农夫,母亲是一个纺织工,他自己和妻子在长安城一处卖棺材的铺子里做活,偶尔活不忙的时候会到长安国子监中旁听或者借书。”
换句话说,这个叫刘牛的新进士连寒门都算不上,寒门子弟也要尚且有门第才能称作寒门。种地的阿爷织布的娘,在棺材铺里做工的夫妻二人,刘牛就是大唐最普通的一个百姓。
沈初拎起了身侧酒桌上的酒壶,到了满满两杯酒,递给李长安一杯,神情轻松举杯道:“此乐事也,为师今生所愿成真,当浮一大白!”
温和的阳光穿过大敞的窗户,一如当年,在荆州张九龄府中的书房里,沈初准备考科举。
他觉得科举不公平,用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写出了数万字改革科举的措施,而后又将其毁之一旦。
根基打不稳,科举公平便犹如空中楼阁。
那次沈初考上了状元,可到底是他的本事还是李长安的本事,就连沈初也说不清。
沈初觉得他的学问足够让他考上状元,可他的门第名望不够,又得罪了人,险些就被主考官把试卷挑出来扔了,最后还是靠着李长安才被点为了状元。
那时候他确立了他此生的志向。
无论是男是女,是贫是富,出身是高是低,起码做这张试卷的时候,应当是公平的人。农夫的子女和宰相的子女都有资格金榜题名。
沈初望着下方贡院前的人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尔来一十九年矣。”
这一日沈初伶仃大醉,喝醉了后沈初就拉着李长安唠叨。
醉倒之前还在拉着李长安的手问她的志向是什么。
李长安好不容易才把醉鬼老师送回府中,而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宫。
她的志向是什么?平定安史之乱,当女帝。
现在也都完成了。
李长安托着腮,努力回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想当女帝。
好像没什么伟大的理由?她只是觉得来都来了,又投胎成了公主不造反有点可惜。
不过她做的也挺好,历史在她手上往前走,解决了安史之乱,差不多根治了世家,发展工业和农业,让大唐百姓都能吃上饭,大力发展教育,让更多人能读书,还改革了科举,把小吏也纳入衙门编制考试。
虽然大部分事情都是她负责有想法然后交给老师或者臣子去实施的.
李长安的思绪想着想着又从过去想到了以后,大唐扩张的步伐可以暂停几年了,先把打下来的吐蕃和契丹这两大块地方消化完,休养生息,现在疆域足够大了得快点开始修路,然后囤粮囤兵器,等日后时机合适了再接着打。
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小国说愿意给她也上天可汗尊号,不过李长安不太想要。吐蕃那时候对大唐那么恭敬,对唐太宗一口一个天可汗也没影响后来劫掠大唐百姓。
她更愿意等把那些小国打下来以后让那里的百姓直接称呼她陛下。
也不用担心穷兵黩武,传统的战争方式一开战就要征召大量士卒和粮草,不划算,但是武器升级完之后完全可以依靠装备碾压,供养三五万精兵还在大唐承担范围内,不至于影响百姓日常生活。
先休养生息几年。
寿安六年,大唐暂缓对外用兵,只是下令各地驻国使好好“帮扶”小国,周遭诸国松了一口气。
对内,一座座水泥工坊在各地拔地而起,无数的工人进入工坊做工,一条条宽阔大路以长安城为中心点向外辐射。
整个大唐找不出空闲的人,粮产节节高升,李长安登基之后又改革了税法,还连年减税,如今百姓只需要三十税一。
大唐的人力成本极低,甚至都不需要工钱只需要包吃包住就能招来工人,在充足的劳动力推进下,一条条灰白的水泥路像蛛网一样浮现在大唐土地上,连接大唐的东西南北。
大唐皇帝陛下的生辰快到了,长安城越发热闹了,许多小国的使节纷纷带着队伍进入长安城,打算趁着大唐皇帝的生辰献上朝贡。
经过了几年休养,长安城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甚至因为交通发展运粮更容易,所以容纳的人口更多。
过了去岁,李隆基的身体就渐渐不好了。
李长安去看过他两回,两个人相顾无言,李隆基提不起生气的力气,李长安也懒得再嘲讽他。
最后李长安也只是吩咐太医好好给李隆基医治。
没有什么“治不好朕就要你的项上人头”,也没有什么天下张榜替李隆基找名医,甚至都没请两个道士来给李隆基做心理安慰。
只是如两个陌生人一般。@李隆基靠在床头,看着李长安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或许这是他和李长安最后一次见面。
“陛下,喝口药汤吧。”高力士捧着药碗走到李隆基身边,轻轻呼唤一声,把李隆基从失神中拉了出来。
高力士双目红肿,他或许是整个大明宫里唯一一个为李隆基命不久矣悲伤的人。
李隆基回过神来,没说什么,只是把汤药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困意上头,李隆基就裹了被子沉沉睡下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光怪陆离。
李隆基梦到了很多人,他的祖母,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玉真公主姚崇、宋塌李隆基像一个旁观者,看着梦里的“自己”度过一生,从深宫中的无助皇孙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梦里逐渐到了开元二十年,旁观的李隆基已经深深陷了进去,看着在自己的手下大唐步入盛世,李隆基面上也带上了意气风发的笑容。
这是他的盛世,他也曾开创过盛世。
梦越发缓慢,一场宴会,花烛高燃,有李隆基曾经最爱的胡旋舞。
只是李隆基现在不喜欢了,胡旋舞总让他想起来安禄山那个杂胡给他跳胡旋舞的场景,进而引发他被安禄山吓得仓皇逃离长安的悲痛记忆。
李隆基冷眼旁观着年轻的自己沉醉于歌舞之中。
色欲上头竟然还看上了一个胡女。
等等,这个声音,他记得这个声音.
李隆基看着跪在梦里那个年轻自己面前、被吓得脸色煞白的胡女。
李隆基面色铁青,磨牙,第一次恨自己记性太好。
那天晚上翻墙到玄武殿把他腿打断的那个泼妇!
李长安那个逆女的亲娘!
难道上天嫌他还不够倒霉,在梦里也不愿意放过他吗?
李隆基看着梦里的自己宠幸了那个胡女,然后没几天新鲜劲过去了就随手一扔,又看着那个胡女肚子渐渐大了,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作为皇帝讨厌的女儿,作为太上皇又不得不称赞的下一任皇帝,李长安。
“就叫李虫娘吧。”
梦里的李隆基并不在乎这个女儿o旁观的李隆基默默翻了个白眼,等这逆女长大了问你要皇位的时候,你就知道她是个多彻底的李唐人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隆基看着李虫娘长到五岁还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曹野那姬也病死在了宫中。
不对啊?李长安那家伙小时候这么胆怯吗?@不过李隆基并没有在乎,他更愿意看一看梦里这个还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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