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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面前摆着一幅舆图,是天下兵马布防图真迹。“如今睢阳已经安全了,下一步就是发兵陈留,把叛军从陈留赶出去。”李长安思路清晰。
第一步要把叛军先驱逐回黄河那边,保住黄河以南地区的安全,黄河以南,只留下陕郡、长安两处,长安城是留给叛军的诱饵,倘若没有这个诱饵,叛军一旦发现他们不敌唐军之后就会立刻缩回河北老家。
叛军在河北境多盘踞几年,又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到时候再想根除叛军就不容易了。所以必须留着长安城,她有多想收复长安,叛军就有多想占据长安,这时候拼的就是谁更耐得住。
李长安已经把李隆基和李亨的名字裱成了画卷挂在她帐中,时刻谨记不能走李隆基和李亨的老路。
“雍丘、陈留、济南,这是如今除了陕郡和长安城之外被叛军占领的三座黄河以北郡城。济南那边我已经派王缙领兵前去了,阿兄就和我一起北上攻打雍丘、陈留,然后和洛阳汇合。李光弼已经兵至太原,想必安禄山不想丢掉太原的话很快就要派人回防了。"
李长安游刃有余安排着攻城之事,黄河以南区域的河南道之中有不少郡县的郡守县令都是寿安党羽,这些年她扶持王维在吏部为官,给自己人开了不少方便之门。
也还得多亏李林甫和杨国忠都只关心长安朝廷不管地方,她才能把自己人都安排到地方去。
王忠嗣看着舆图欲言又止。
“公主,这幅图”
“哦,这幅布防图我这还有复刻版,等一会派人给阿兄送一份去。”
王忠嗣收回了好奇的眼神,无奈道:“这幅舆图上标注十分清晰,我觉得有些眼熟。”
他当四镇节度使的时候手上有四幅这么详细的舆图,只是每一份舆图都只有对应辖地,远远没有这份舆图详细。
王忠嗣倒是不怀疑李长安手中舆图是不是兵部秘藏的那份正版舆图,在李长安手底下兢兢业业打了这么多年工,王忠嗣已经十分清楚自己这位义妹兼第二任主公的靠谱程度了。
只是他实在太好奇这幅舆图哪来的了,这两年也没听说兵部丢了舆图啊。
“阿兄这是想知道这幅舆图从哪来的吧。”李长安也不介意王忠嗣问一嘴。
她微笑道:“应当算是圣人送我的礼物。”舆图到手之后李长安也好奇她和李林甫之间非亲非故,甚至还暗暗坑过李林甫几回,李林甫怎么会把这么一份大礼送给自己,就派人专门去查了李林甫死前之事。
然后就发现了李隆基对李林甫做的那一串看似不合理但是仔细想想的确是他风格的事。
从李隆基以往做的那些事中不难发现李隆基性格的自大和多疑。具体可以分成一切跟皇位有关的事情他都多疑,听见谁交构东宫或者妄称图谶要谋反都二话不说就相信,李林甫和杨国忠就是利用这一点铲除政敌,百试百灵。
自大吧,则是除了儿女和迷信之外其他人他都百分百信任,或者说他自大到觉得只有儿女和上天能够动摇他的权威,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放心把天下政务都交给右相,放心让一人身兼数镇节度使掌握大唐最精锐的兵马,也不知是不是王忠嗣这个掌握大唐半数兵马但是因他一句话就乖乖自己送死的四镇节度使把他惯坏了。
总归李隆基是真信了那句“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觉得他做任何事情别人都会兴高采烈谢恩。
奈何这一套只能欺负老实臣子,李林甫显然不是什么吃了亏不记仇的性子。总归从结果来看,李林甫死了,死之前把天下兵马布防图和长安布防图都送给她,还做两手准备呢,她拿造反剧本有天下兵马布防图,拿李唐传统政变剧本有长安布防图。
实在是贴心极了。
李长安甚至幸灾乐祸猜测了一番那份假舆图如今在何处,是李隆基逃跑时候带走了,还是留在兵部被安禄山截获。
不论哪一个结果都会很有趣。谋反之事差之毫厘就是失之千里,安禄山只要信了一次舆图,做出了一次错误叛乱就会满盘皆输。至于李隆基,可能发现舆图错误之后会一路问路去蜀中?反正也免不了吃亏受挫磨。
听到李长安的回答,王忠嗣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会那么好心送你大礼?”,可转念一想,也想清楚了李长安是明褒暗贬,无奈摇了摇头。
“我就不拖累你了,我这条腿骑不了马,守城还行,攻城就是个废物。我就守着睢阳,你领兵北上吧。”王忠嗣自嘲道。
李长安砸砸嘴:“阿兄何必自怨自艾呢,腿不行就靠工具嘛,何况你只是不能急行军又不是不能骑马。邓艾口吃,侯景腿瘸,不照样建功立业。”
坏的是腿又不是脑子,怎么就不能用了。
李长安责怪看着王忠嗣:“行了,我看阿兄十有八九是想要偷懒,三日后你领三万军攻打雍丘,打不下来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军法处置阿兄。”
雍丘不算大城,只有五千守军,也没有大将,王忠嗣带着三万军队去攻打是必胜之局。
王忠嗣还想再说什么,还没等开口就被李长安扯着推出了主帐。
“真是的,我手下缺大将缺的我都恨不得去昭陵和凌烟阁招魂了,你还想偷懒。”
李长安凶恶道:“反正你也没有第二个主君能选了,现在我就实话告诉你,在我手下,下至八岁幼童上至八十八岁老人,只要还没死就都得给我干活。”@李扒皮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王忠嗣听明白了,李长安没拿他当瘸子对待,让自从瘸腿之后就被周围人当做易碎品对待的王忠嗣觉得心里暖暖的。
“还有,等回到洛阳之后,阿兄还要和张巡一起写一本《大唐郡守守城从入门到精通》,这一次安禄山造反,沿途这么多郡县要么是不战而降,要么是一触即溃,实在丢尽了大唐的脸,必须加强守城知识培训。”
李长安想起来就忍不住生气,就算知道从范阳到长安的沿途各地郡县挡不住安禄山的铁骑,可知道和亲眼看到又不一样。从安禄山起兵到他兵临虎牢关下只用了二十九天,范阳到洛阳距离一千六百多里路,就算不攻城只行军步卒二十九天都走不了一千六百里路,沿途郡县的防守能力可见一斑。
王忠嗣方才还暖洋洋的心又渐渐凉了下来。
这工作安排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怎么一个月以后的工作都给他安排完了?
他彻底明白了,李长安也没有把他当个正常人用,李长安是把他当牛马用。
李长安整兵出发准备收复陈留的那一日,李亨请命北上灵武坐镇朔方,李泌与太子家眷一并随行。
三日后,王忠嗣攻下雍丘,李长安兵至陈留城外。
同日,安禄山攻下长安城。
李适之打开了仓库拿出金铜和兵器,匆忙招募了一万余青壮守城,只守住了两日。
一个第一次当将军的左相,一群从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徒。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城破的这一日,李适之领着三百余愿意以身殉国的将士冲入了敌军之中。
没有八百人战胜十万人的再一次奇迹,李适之滚烫的热血撒在了长安城的城门之上,他的头颅被割下来悬挂在长安城门上示众。
那颗头颅上依然带着死前视死如归的微笑。
安禄山占据长安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入住大明宫,而后下令搜杀李唐皇室,又把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朝廷大小官员全都抓了起来,倒是没有杀,只是囚禁着,愿意归降他的官员也既往不咎接着用。
叛军在长安城肆意劫掠着,冲入权贵府邸就开始肆意搜刮,权贵府邸首当其冲,而后就是东市西市的铺子还有寻常百姓家。
寿安公主府和杨国忠府被安禄山亲自派人查抄以泄心头之愤。
元虚生的道观逃过了一劫,有不少朝廷投靠叛军的权贵和元虚生都有往来,元虚生又拿出重金打点,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最终还成功劝动了负责打扫战场的叛军将领做一场法事。
安禄山问了一嘴,叛军将领递上了元虚生编的瞎话。
长安城是李唐皇室百年定居的都城,范阳军本就是外来之人,又在长安城外打了一场仗死伤了许多人,倘若不处理可能会影响风水,进而影响安禄山身体。
还隐晦表示了李适之的头颅悬挂在长安城门上会冲撞安禄山的命格。
元虚生多年来糊弄中老年人的经验,年纪越大身体越不好越怕死,只要说会影响他们身体,多离谱的瞎话他们都愿意相信。
安禄山听完解释之后非但没有阻止此事还专门叮嘱手下配合。
造反之后的这段日子,安禄山整日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生怕有一处不对就全盘功亏一篑,一刻也不敢放松。
尤其是攻打洛阳的时候久攻不下,更是让他急出了一嘴的燎泡。
数月的高强度奔波作战和巨大的焦虑引发了安禄山的旧疾,安禄山总是饿,一日从两餐加到四餐,每夜要惊醒三次,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这一切都让他的性格越发暴躁。
只是找了几十个大夫也没能治好他的病,被元虚生这么一说,安禄山疑心起了莫不是鬼神在作怪。
安禄山一向不相信鬼神之事,他自称光明神也只是为了提高自己在胡人中的威望,对他来说,鬼神只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可面对绝症,安禄山无计可施,也只能把希望放在鬼神上。
元虚生哄骗安禄山把李适之的头颅从城门上摘下来交给他销毁,又趁着打扫尸首机会把李适之的尸体换了出来,找个勘测风水的由头钻入了山中。
“老家伙,你死的真惨啊。”元虚生从马车上把黑色布袋扛下来,气喘吁吁扛着李适之的尸体走了五里路才把他放下来。
这地方人迹罕至,只有人能爬进来,马都进不来,是元虚生前几年到山中访友的时候发现的僻静之地。也多亏他从小跟着师父师兄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道观中,遇到什么偏僻地方都要钻一钻,这才能找到这么个僻静地方。
元虚生解开布袋,把李适之的尸体露出来,看着尸体脖子上那一圈缝的奇丑无比的白线,悲上心来,拍拍他这个老伙计的肩膀:“我头回干这活,缝的不好你也担待些吧。”
只是再没有人回应他了。
元虚生闷头开始挖坑,拿着一把不大的铁锨,从中午一直挖到日头西移,才终于挖出一个能把人埋进去的土坑。
没有棺材,棺材太重,元虚生运不过来,只有一张堪堪裹住身体的凉席。
元虚生把李适之放进了土坑里,又从包裹中摸出了一小坛酒,小心塞到了李适之身体右边,一同埋入了土里。
“我可给你带了一坛你最爱的长安酒,这是寿安公主老师亲手酿的那坛酒,你问我要了好几次我都没舍得给你,现在都给你带上,黄泉路上慢慢喝。”元虚生靠在土包边上累的喘粗气。@这坛酒是他从寿安公主府顺来的好酒,放着没舍得喝,偶然一回跟李适之吹牛的时候说漏了嘴,李适之就惦记上了这坛好酒,隔三差五就要磨着让他把好酒拿出来共饮,元虚生一直没答应。
现在元虚生后悔极了,他非藏着好酒舍不得喝干嘛呢。
元虚生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拿出一块一臂长的木头,又掏出匕首艰难刻着字。
一个时辰后,元虚生站起了身。
他眺望着远处的长安城,昔日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几盏明灯。
元虚生抬起手抓向远方,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长安城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元虚生叹了口气。
他本来打算埋了李适之以后就离开去找寿安公主,可如今却再一次后悔了。
罢了,留在长安城吧,他想看着寿安公主收复长安城,想看着长安城再一次灯火通明。
元虚生离开了,他身后立着一块墓碑。
墓碑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太宗皇帝重孙李适之墓]
左相李适之每日饮酒花费万钱,饮酒如长鲸吞吸百川之水一般豪爽。他自称举杯豪饮是为了摆脱政事,不参加权力之争。
这里埋着爱酒爱诗、无愧祖宗无愧大唐的左相李适之。
元虚生回到了长安城,心中依然戚戚然,他想去找自己交好的将领打探消息,却落了个空。
“寿安公主打出平叛正唐的旗号,已经攻下了陈留郡,我家将军被调去平乱了。”门仆道。
知晓了理由的元虚生回到道观,抬头看着灰尘尘的天空,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日来的第一个真切笑容。
终于有了第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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