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池阮化妆已经化了一个小时了。

    她穿了件戚斫一的白T,下摆垂到她腿上,一走路雪白的大腿晃的戚斫一眼花。

    他亲爱的女朋友坐在床边的化妆镜前,以一种出奇的专注对着满桌的化妆品,手上动作细致的跟画图似的。

    虽然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一小时前后有啥区别。

    “我觉得你素颜更好看。”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从戚斫一口中说出来,又莫名的让人信服。

    灰色地毯上摆着好几个纸袋。

    在化妆的途中,池阮还抽出空扭头看了眼戚斫一给自己买了些什么。

    “我在伦敦逛了一天选的。”戚斫一用一种邀功般的语气说。

    “看出来了。”池阮的手指轻轻擦过纸袋的边缘,抽出了一张英国90年代的朋克金属唱片。“是你的风格。”

    戚斫一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突然笑了几分钟,又继续给池阮修图。

    他今年大二。

    退役后在国内悬梁刺股一年,考上了池阮她哥的隔壁,中关村文理学院。

    专业是他爹定的,金融系。

    他爹那小算法打得劈啪作响,什么都给他想好了。大二开始安排国内顶级投行实习,毕业直接划他几个亿去创业,成功了就接管家族企业。

    戚斫一一家里就跟过年一样。

    本来想着,戚斫一这人能安心读书不搞电竞那种虚的就行了,没想到他还真自己考了个top2。

    这几年里,这昔日反骨仔在长辈面前乖巧懂事,也不惹是生非了,每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除了谈恋爱跟被下蛊似的,没有任何缺点。

    今年暑假,戚斫一被喊去伦敦,在他爹朋友手下上了一个月课。

    这期间,戚斫一同学在勤奋学习之余也不忘给自己女朋友给的任务。在剑桥的各个角落,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剪片子,抱着抬笔记本,勤奋的宛如个计算机专业的留学生。

    池阮刚从机场把戚斫一接回来。

    她一成年就拿了驾照,后来戚斫一一直想送她辆车当生日礼物,池阮嫌麻烦,最后戚斫一无奈的把落灰的车换成了其他礼物。

    虽然最终结果也是摆在池阮家里吃灰。

    这几年池阮和戚斫一也不是没有过吵过架。

    有一次在大连海边的公路上,池阮一生气,直接喊戚斫一停车。

    然后她下车,想学小时候看的傻缺偶像剧少女,徒步走回市区。

    海边的阳光很刺眼,池阮走了没十分钟,觉得又晒又累,一转身看到戚斫一一言不发的跟在自己身后。

    他垂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飞舞。这几年里,他好像又长高了,站在那里笔直的像棵沉默的树。

    他们对视了几分钟,池阮把自己嘴里骂人的话憋回去,戚斫一那张透着阴郁的脸慢慢的绽开出笑容。

    有涨潮的海水没过他的皮鞋,他温柔的对池阮张开了双手。

    大连的本地大妈靠在白漆的围栏边嗑瓜子。

    感慨的冲着旁人说“你说这是不是在拍电视剧啊,真浪漫啊!就是怎么没看到摄像机。”

    到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到底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争吵,池阮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最后戚斫一伸手磨蹭她脸颊时的画面特别清晰。

    池阮今年二十。

    三年前,她微博下还是骂声参半,现在倒是像个普普通通的小网红一样,按部就班的更新照片,拍vlog,评论下清一色彩虹屁,像个好看又没脑子的年轻小姑娘。

    池阮大学选的心理学专业。

    不是像FBI犯罪片中那种堪称“人体扯谎机”的心理学专家,大部分情况下,国内的心理学专家都是活跃在各个咨询室里,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老师。

    学习并不像电影里的那样精彩,池阮大学生涯枯燥又无聊,大部分情况下是在啃文献。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现在排资论辈,戚斫一还是自己学弟。

    虽然这人常常撒着娇,要她喊自己“学长。”

    一说起戚斫一这个人。@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天才”和“距离感”。

    喜欢他的人很多,暗地里因为各种心理想看他笑话的人也不少。

    他的出身太好,天赋太高,进入大学后整个人圆滑了不少,又下意识的和旁人维持着距离。

    池阮时常感觉到他这个人是脆弱的。

    有一次她半夜写完作业,刚摸上床,就看到戚斫一突然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一瞬间表情非常惶恐无助,下意识的往旁边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拥抱时,他紧绷的身体仿佛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痛苦。池阮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的下巴靠在池阮的颈窝里,急促的呼吸时胸膛一起一伏。

    他紧紧的抱住池阮,灼热的气体喷薄在肌肤上。

    那晚上戚斫一给池阮的感觉,像是坠入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流星。

    他整个人闪闪发光,又充满了孤独感和一切没有任何联系。

    后来他们结婚了,戚斫一才告诉池阮那天他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你突然不喜欢我了,醒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夜间城市的光亮流淌在他脸庞上。

    2“我喜欢温柔的人。”

    高一的时候,池阮最常说这句话。

    女孩们在大课间手牵着手去上厕所是一项经久不衰的传统。

    大家会讨论彼此理想的男孩子,在一群“好看”有钱”的描述词中,池阮给出的答案格格不入,又显得很“虚”。

    小时候,池阮一直很喜欢爸爸。

    和池宿微这种疾言厉色的母亲相比,说话和颜悦色且从来不会对她生气的父亲显得格外温柔。

    她甚至偷偷想过,如果一直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她的童年会不会快乐一点。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以为爸爸是个“温柔”的人。

    可到后来她才明白,他给与的,一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软弱、心血来潮的关怀和随心所欲的温柔。

    和戚斫一在一起的第三年,这个暑假,池阮进了行业内顶级的一家咨询机构实习。

    她分析了很多案列,进行了老师们监督下的个案咨询,参加了几十场谈论,却还是被建议“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这行”。

    为什么不合适?

    池阮时常望着繁忙的办公室发呆。

    行业内知名的老师们忙碌的翻着文档和资料,商业化的装修使得各个折角都会折射刺眼的光亮。

    心理咨询师这条道路本质上是漫长、昂贵而又孤独的。

    就连进这个心理咨询工作室,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那个男朋友背后的资源。

    努力好像没什么用,有的职业需要的东西是一出生就决定好了的。

    比如成才环境,比如家境。

    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暑假还剩两个星期结束。

    池阮接到刚回国的戚斫一去自己家,下午磨磨蹭蹭的准备去上班。

    好几年后,直到池阮真的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她真的像高中所幻想的一样,自己努力奔跑到脱离了之前所有的阴影了,她也时常会再想起这一天。

    她看到了戚斫一的手表上夹着一根金色的头发。

    刚分离了一个月的男朋友在轻快的哼着歌,北京的道路已依旧堵塞,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根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车内死寂了一分钟。

    戚斫一握着池阮的手,冷静的把车停在路边,池阮不敢置信又心脏跳得大脑充血。

    “戚斫一?”她瞪大眼睛问他。

    即便是好几年之后看,戚斫一当时的反应也几乎完美。

    其实那一刻是岌岌可危的。

    池阮感觉自己耳边的音调都开始变形了,世界扭曲成奇怪的色彩,“嗡嗡嗡”的耳鸣响个不停。

    “我室友的头发。”戚斫一说。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相册里自己和室友照片,伸到池阮面前。

    她的脸色还是惨白,视线在手机上短暂的停顿了2秒,然后轻轻点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

    戚斫一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让池阮想起了什么东西。

    是梦魇,潮湿的童年,拧巴成一团的回忆。

    高中时,他即将去帝都的前几天,透过一层玻璃看着她在车内落泪;那个嘈杂又冰冷的冬天,她仰着头在烟花,面庞在光亮的明灭之间美好的像一幅画;在夕阳下,风里少女的脸庞像是模糊了水墨画,“分手吧。”

    很多个破碎的画面在他脑内闪过。

    戚斫一的手机里一直录了池阮的指纹。

    他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调出了手机上这一个月的所有账单记录,像是恳求般的对池阮说,“你看看吧。”

    实在是太痛苦了。

    还有什么比“他们可能会再次分开”更能让他感到折磨的事情吗?

    “我相信你的。”这句话池阮说过不止一次。

    可是戚斫一对着电话说“帮我给小阮请个假。”的时候,池阮愣了下,扭头问“怎么了?”

    “你今天别去上班了。”他低头发着信息。

    “为什么啊?”@戚斫一单手握着方向盘启动了车辆,同时握着手机在等对面接通电话,他脸上的表情近乎于无。

    他笔直的望着前方,“晚上和我爸吃饭。”

    “什么?”池阮惊讶。

    电话接通了,戚斫一和秘书简洁的说了两句,然后挂断电话。

    他看起来分外冷静。

    难带还想再逃走?

    “去见我爸,然后订婚。”他说的非常用力,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起伏,像个矛盾又无措的孩子。是你把我从那里拖出来的,你救了我,那你就别想再离开我,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也只是三年,可他被改变的简直不像是曾经的自己。

    她的爱意反复重建了他。

    明明都是称不上多健全的人格,可是,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事情才能跨越。

    他们瓦解自我,消化童年的痛苦和绝望,恪尽职守的面对一切真实,只是为了拯救彼此。

    “相爱这件事情,就是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