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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绰拿着货物单子,几乎要将半个裴府库房搬空,他挑好物件,命裴六看着人装箱。孟静婉被孟敬国接回家也有十余日了,裴绰在府上只觉度日如年,他亲选好聘礼,就等着三日后良辰吉时去下聘。
裴绰坐在书房内,看着聘礼单子出神,久而久之,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弧度。
裴六从外面大汗淋漓的跑进来:“大人大人!"
裴绰被惊得回神,蹙着眉头看去:“喊什么?聘礼都收拾好了?”
“还没…”裴六听着一默,他想着院子里那一排排的箱子,只怕是要规整到后半夜,他慢下脚步走上去,将手中的信递上去:“长安来信了。"
裴绰诧异挑眉,心底算了算日子,这时候他写给家中的信应该才到府上,不该是回信,他伸手拿过信,拆了封,展信看了起来。
裴六乖乖候在一旁,他眼见着,裴绰面上的神情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再也不见一丝笑意。
‘嘭’的一声,裴绰一拳砸到书案上。
裴六心上一跳,他试探上前半步,低声询问:“大人…可是家里”他话落,裴绰久久不应,许久,裴绰才将攥着掌心捏皱了的信纸丢给他。
裴六连忙拾起,铺平来看,是裴老爷寄来的信,上头言说,太后欲给裴绰赐婚,这桩婚姻,大家都明白灵后此举是何意。
裴家一向是亲皇派,多年来与中书令不对付,自然与中书令背后的太后不对付,太后这两年常以赐婚为手段,向不臣服于她的世家大族中嫁女,嫁去的姑娘,大多与她或是与中书令府沾亲带故。
裴家虽对太后一族不满,但毕竟如今陛下年岁小,势单力薄,大半个朝廷握在太后手里,裴家不好明面上与太后作对,落下口实话柄。
如今裴绰若是身在长安,只怕这桩婚事很难推掉,但好在他现下在岭南任职,天高水长,裴家借口以裴绰早两年玩浪,如今才到岭南没多久,尚未作出什么功绩,男儿尚未立业,不急着结亲,推掉了太后的赐婚。
裴六收好信,悄悄看着裴绰阴沉的面色,立在一旁不敢轻易言语。
这本该是家中为裴绰谋划来的幸事,可是落到当下这时候裴家既推掉了太后赐婚的懿旨,那裴绰不娶赐婚女,更不能娶旁人,若是娶了便是欺瞒太后,整个裴家都要遭殃。
裴六想着那满院的聘礼,不禁心疼自家大人,之前在孟家挨拳头落下的伤刚好,本以为明日下了聘礼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不想竟横生出这档子事。
依照孟大人那个脾气,若是让孟姑娘做妾,只怕“大人…院外的聘礼箱子还要收拾吗?”裴六试探开口问了问。
“怎么不收拾?”裴绰瞬间沉了脸。
裴六见了,连忙低头连连答是,退到院外,督促人继续收拾。
禽女裴绰一夜未睡。
早上裴六进来伺候穿戴时瞧见裴绰通红一片的眼底,不由暗暗叹气。“大人,东西都备好了,已装了车。”裴六禀了一句,等着裴绰的下言。
裴绰整理好袖口,大步向屋外走:“去孟家。”
“您不用了早膳再去吗?”裴六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旧衣,追上前去。
裴府的马车驶到孟家大门前时,孟家人刚用过早膳,孟静婉正帮着刘氏收拾碗筷,刘氏转头从厨房中出来瞧见了,连忙小跑着上前,从她手上接过来:“诶呦,这些活娘来做就成,你快回屋歇着,可别累坏,要是累着了你,娘可是没办法向郡守大人交代的。”
刘氏说着,给一旁的阿妹一个眼色,示意她陪孟静婉回房休息。
孟静婉见此,怀中叹息一番,自她回家这十余日来,刘氏对她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的转变,从前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的活都堆到她身上,如今就连端茶倒水的活,她竟也一并包揽。
孟静婉将刘氏的殷勤看在眼里,自也清楚这里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裴绰。她虽明白刘氏如此并非全是为了她,但毕竟所有的方便和照顾都受益在她身上,何况如今刘氏一改先前火爆的性子,若日后能一直这般一团和气下去,也是家中的幸事。
“洗个碗而已,哪里就会累着,还是我来吧。”孟静婉见刘氏忙了一早,她现在力所能及的分担一点,也不算勉强。
“不中不中,快快回屋里歇着。”刘氏说着就要跑着碗筷再跑回厨房,却是刚一抬头便顿住,她瞧着从外走进来的裴绰,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诶呀!说曹操,曹操到,郡守大人您何时来的,快快请坐。”她一边说着,一边唤孟家三郎去请孟敬国。
裴绰刚一进孟家院子,便瞧见苑内站着的那道令他日思夜梦的身影,半个月未见,她的身量与在裴府时没有太大的变化,想来孟家人定是也将她照顾的很好。
孟静婉听见刘氏兴奋的叫嚷,先是一愣,待转身看去,整个人一时顿住。
家中院子里涌进了不少下人,两人扛着一个箱子进来,放下了再跑到外面继续扛,来来往往,眼看着摆满了半个屋院。
庭院中央的人,身量颀长,安静站立,与身后热闹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静婉望着裴绰,他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又是不一样的,她道不出缘由,只觉得他似乎疲惫的紧。
裴绰看着孟静婉投来的目光,他对着日思夜想的人,却连笑出来都是苦涩的。
孟敬国从书房出来,看着庭院内遥遥对望的两个人,轻咳了一声,他目光扫过裴绰带来的装了半个院子的聘礼,一甩衣袖,转身回了书房。
裴绰瞧见孟敬国的态度,心下更沉了几分,他先是低头错开目光,接着朝书房走去。
孟静婉站在院子里,看着裴绰敲了敲书房的门,接着推门而入。
晨起的朝阳正好,落在院子里挂满红绸的箱子,一片喜气。
刘氏从厨房沏好茶,路过孟静婉身畔,正要往书房中去,忽听书房中一声破碎的巨响,接着斥骂声传了出来。
“郡守大人是想让婉儿做妾?”
书房里孟敬国的冷笑声传出来,门外闻声赶去的刘氏和孟静婉皆是一愣。
莫说是爱女如命的孟敬国,就连刘氏听了都忍不住心里的落差,这妻和妾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
虽然她曾经梦想着孟静婉能被郡守大人看上,给个妾室名分,她们一家也算是飞黄腾达。可一旦知晓孟静婉有机会做正室夫人,再回头看妾室这名分,不由觉得低微委屈了些。
刘氏转头暗觑孟静婉的脸色,见她单薄的身影在冷风中微微颤动,隆起的肚子在她身上忽觉有些不协调。
刘氏不见孟静婉脸色有变,只垂着眸,分外沉静,她料不定孟静婉心中所想,一时也不好出言相劝。
“实在是做梦!”书房里又传来茶盏破碎的声响。
刘氏听着这接连砸东西的声音,心中不由开始心疼。
“孟大人,在下并非有意食言,在下想娶婉儿为妻,此心不会变,您知道我如今不能守诺是有苦衷。”
“郡守大人的苦衷,下官知晓,”孟敬国语气缓和了几分:“既然如此,下官不为难大人,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他说着一顿,紧接着语气变冷:“但无论如何,下官绝不会让婉儿做妾的。”
“我并非是想让婉儿做妾,今日本该是来提亲下聘的,可昨日收到家书,在下不得不厚颜前来,只求孟大人先答应定下这桩婚事,如今婉儿怀着身子,我想先接她去府中好好养着,待日后风头过去,我即刻娶婉儿过门。”裴绰看着孟敬国,夙夜未眠他眼中全是血丝,裴绰意气风发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觉得如此煎熬,就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命被攥在他人手里。
“你什么意思?”孟敬国闻言有些迷惑。
“婉儿怀着身子,若不在我身边,我寝食难安灬我只希望能先将婉儿接到身边好好照顾,待有了时机,我即刻迎娶婉儿过门,绝不亏待于她。”
裴绰话落,又换得孟敬国一声冷笑:“郡守大人是想让婉儿无名无分的住到你府上去?”
“并非没有名分,在我心里早已将婉儿视作妻子看待,只是时局所迫,要委屈婉儿等一等。我心里爱她,怎舍得让她做妾,何况还有孩子,我怎得她们都没有名分?”裴绰话落,见孟敬国一时沉默,他紧接着又道。
“我知道孟大人怀疑我的真心,不敢将婉儿轻易交代给我,如若平常,我绝不会提如此无理要求,只是现下,婉儿不在身旁,我实在不能心安。”
门外,刘氏的心已经上上下下转了七八个弯,郡守大人如此诚意,孟敬国若再不答应,实在是个傻子。
偏她一个妇人又不能上前说话,隔着一道门,她凑近孟静婉,低声询问:“你心里如何想的?答不答应?”
孟静婉闻言看了眼刘氏,她并未回答,缓缓转身走下台阶,目光在院中寻找裴六的身影。
裴六还在吩咐人往院子里抬聘礼,他心里犯着愁,孟敬国的臭脾气,也不知道他家公子谈得怎么样。
他出神半晌,回神抬头,便见朝自己走来的孟静婉,连忙快步迎上去,行礼道:“孟姑娘。”
“裴六我有些事想问你。”孟静婉想着书房里裴绰与父亲的对话,她看着裴六:“大人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六闻言有些犹豫。
“我听见裴绰说,他心里有苦衷,是不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
“大人食言,姑娘不怨他吗?”
“他原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孟静婉抬手轻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声音很轻:“一切原也不是他的错。”
“姑娘,裴六知道,您一定相信大人不是有意食言的。”裴六深叹一声:“并非是家中出事,是因为太后娘娘赐婚。”
“赐婚?”孟静婉微怔。
裴六先将朝廷如今的局势向孟静婉解释一番,接着才道:“家中自然不能答应这样的婚事,便借口大人无心娶妻,勉强才推掉,本就惹了太后不悦,现下老爷与夫人在京中也是小心度日,生怕落下什么把柄…公子是昨日才收到家书,那时候公子还开心的在库房挑东西,准备给姑娘的聘礼。”
孟静婉闻言,转头目光扫过堆满大半个院子的聘礼,她一时想起裴绰刚刚在书房里说的话,心头微微酸涩。
“姑娘不会怪大人的,对吧?”裴六话落,见孟静婉久久不语,心里不由有些打鼓,试探的问道。
@“不会。”孟静婉答完转身,裴六欲上前搀扶,被她摇头拒绝。
孟静婉又一步一步向书房走,刘氏还站在门前偷听。
孟静婉走到半路,忽然书房门从里面猛然推开,只见刘氏被吓得一个踉跄,连退数步,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孟静婉心里一惊,见刘氏站稳,才松了口气,她目光移到门前,看着走出来的身影,脚步顿住片刻,又快步向前走去。
孟敬国推门而出,到底不肯答应裴绰的条件,他看了眼门外的刘氏,显然怨她在此处偷听。
刘氏一时心虚,面上笑笑,转身下了台阶,直奔厨房。
孟静婉快步走向孟敬国,见他的脸色不好,她了解父亲,就算裴绰有苦衷,他也不肯就这般将她交出家门。
“爹…"
“婉儿,听爹的话,回房去。”
孟静婉有些迟疑,她看着后面慢慢从书房走出来的裴绰,距离近了,她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刚刚裴六说,他自收到信后,昨夜一夜未睡。
孟敬国见孟静婉站着不动,微微皱眉,他回头看走出来的裴绰,侧过身来行礼:“郡守大人慢走,下官便不相送了。"
裴绰此刻像是颓废到极致,他看着行礼的孟敬国,一时有些麻木,许久他才好似有了反应,扶住孟敬国的手臂:“孟大人折煞晚辈了,我可不可以单独与婉儿说几句话?”
孟敬国甩开裴绰搀扶的手,直起腰来,他盯看裴绰片刻,又看了看一旁的孟静婉,深叹一口气,甩袖又回到书房。
@裴绰对着孟敬国的背影一揖,他转身看着阶下独自站立的孟静婉,缓缓的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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