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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绰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讷讷睁开眼时,面上已潮湿一片。有奴仆在帐外扬声呼唤:“裴大人,侯爷请您去帅帐一同用午膳。”
裴绰愣愣躺在床榻上,心底回应着,嗓间却干涩的只剩下腥甜。
北箫突然在箭馆晕倒,被就近移至附近的青桐馆医治。
北歌是坐着贺穆的御辇率先行的,贺穆将自己的步辇让给北歌后,他则带着赵元吉步行朝青桐馆赶去。
青桐馆在宫中幽静的西北角,南临梦溪围湖,青桐馆由构筑精巧的三楹小屋组成,正中一间深入湖水中,三面临水迎风,夏日里格外清凉,是避暑圣地。又因馆中种满梧桐,若逢雨季,雨滴吹打在茂盛的梧桐叶上,啪啪作响,声似管弦,声色曼妙,故青桐馆又唤桐音馆。
北歌跑进青桐馆时,馆内已经围了三五名太医。
陛下对北氏姐弟的重视程度,宫中人人皆知,是以北箫在箭馆中晕倒,可吓坏了负责箭馆的管事,急忙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这一请就请来了好几位。
其中资历最深的太医率先替北箫把脉,之后却是久久沉默不语,其他医士轮番上前,把过脉后,都同老医士一样,沉思着默默不开口。
北歌跑到床榻前,她看着白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北箫,不由红了眼。
亲情血脉就是这般神奇,那时她刚刚失了忆,可是对北箫是本能的潜意识的亲近,即便如今她仍想不起从前,但这几年来,北箫在她身旁朝夕相伴,她们身上血脉无形的羁绊,都让她将这个弟弟看成这世上,与穆哥哥同等,是她唯二重要的人。
北歌握起北箫略有冷冰的手,眼泪忍不住掉出来:“箫儿。”
几位太医互相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位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便听殿外高声传:“陛下到!”
满室的人,皆转身朝向大门处,跪地迎接皇帝。只除了床榻上的姐弟,弟弟晕倒的在榻上,姐姐侧坐在床榻边上,执着弟弟的手,满是无助的垂泪。
贺穆大步走进来,他看着北歌满是伤心与担忧的侧影,心上一疼,他大步穿过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走到她身旁,抬手扶住她的肩头,先是安慰:“歌儿别怕,别怕。”他说着望了一眼北箫的面色,随后转身问下首的太医:“箫儿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晕倒了?"
一众太医听着贺穆的问,一时沉吟,最后还是年长的那位率先开口:回陛下,北公子的病…似有蹊跷,臣等一时尚不能下决断。”
北歌闻言心头一滞,她慌忙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众太医,眼泪掉的更厉害:“什…什么蹊跷?”
贺穆神色微沉,他安慰的抚着北歌略有淡薄的美背,接着看向一旁垂首站着的赵元吉:“唤太医院院首来。”
室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只闻女子不忍的低泣声和她身后男子不住的温声安慰。
宫中众人早有耳闻,天子看重北氏姐弟,可今日亲眼瞧见时还是忍不住心下吃惊,有细心之人留意到,北姑娘是乘着天子御辇来的,天子却是随后步行而来。如今北姑娘一直坐在床榻边,倒是天子一直在她身后站着,众人眼瞧着此情此景,吃惊又感慨,陛下对北氏,只怕早已超过宠爱,甚至可谓说是疼爱。
太医院院首被赵元吉亲自领进来,他一入室内,见跪了满室的太医与宫人,无敢大声喘气的,心上不由沉了几分。
他快步走至床榻前对着贺穆恭敬行礼,随后紧接着上前替北箫诊脉。
北歌凝着泪眸盯着院首搭在北箫手腕上诊脉的手指,似乎想透此看出病因来,她身后一直站着的贺穆,抚在她双肩的手此刻微微收紧,“用力”的安慰着她。
院首搭着北箫的脉,面色渐渐凝重,似是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才收回手,转身朝向贺穆:“启禀陛下,北公子的病只怕有些麻烦…”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看北歌的面色,接着道:“…此症格外古怪,像极了数年前姝怀太妃所得的病症。”
贺穆闻言身子不由一震,姝怀太妃所患的乃是不治之症啊!
他握在北歌肩上的手不由一颤,他怕北歌察觉,连忙松了手,他将大手垂在身侧,盯视着院首:“朕要你们准确的消息。”
院首闻言先是沉默片刻,接着对贺穆深深一礼:“请给臣等两日时间。”
女禽女北箫被从青桐馆仔细挪回了疏光殿。
经了一下午的太医会诊,北歌的心已经无法平静。疏光殿内,贺穆教人传了晚膳,他望着守在北箫床榻边一动不动的北歌,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舒展不得。
他轻着脚步走上前,从后轻轻拥住她:“别太忧心,一切有朕和诸位太医呢。”
她感受着身后的力度回头,哭了一下午的美眸红肿,她看着贺穆:“穆哥哥…姝怀太妃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他神色微深:“太医们还未确诊,未必就是姝怀太妃的病症,你身子才好,太医叮嘱切记忧思,不要乱想,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怀抱温暖,北歌靠在贺穆的臂弯里,漂泊的心渐渐有了着落,她的害怕被他温柔的满是力量的言语融化,有丝丝安慰与暖意占据心田。
贺穆哄着北歌吃饭,他抬指蹭了蹭她布满泪痕的小脸:“你若把自己累坏了,等箫儿醒了,是要自责的。”
北歌闻言,心知北箫孝顺又懂事,只得乖乖用膳。
贺穆知道北箫生病,北歌很难有胃口,早早吩咐膳房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他同她对坐在长案前,他执着筷子,不住的向她碟子中夹菜:“多吃些,我还命人喂了汤,你的身子要多补养,大意不得。”他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很快北歌手边的碟子已堆得高高的。
贺穆的话环绕在耳边,北歌此刻却听不进去,她脑海中装满了北箫,她一回神,瞧着手边堆满的碟子,不由抬头:“穆哥哥,我吃不下了”
他目光落在她素手端着的白瓷饭碗里,堆得小丘似的米饭,只吃下小小的一尖,他夹入碟中的菜,也几乎未动。
“再吃些好不好?”他哄她,接着命人将炉上温着汤端来。
贺穆放下碗筷,亲自盛了一碗汤双手递到北歌面前:“先喝完汤,喝了汤就能再多吃些饭。”
北歌看着眼下贺穆双手捧来的汤,她一抬眸便对上他眼中殷切的目光,她虽着实没有胃口,可却不忍让他失望,她抬起小手正要接过汤,却见他端汤的双手突然向后躲开,紧接着,他从长案前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碗底太烫了,我端着喂你。”
北歌闻言一时说不上心头的滋味,说是感动,又不单单是,她只是看着他,眼底酸胀的厉害,她怕他担心,最后终究是忍住了。
贺穆端着汤碗,他用勺子盛了喷香的汤,送到唇下轻吹,他估摸着温度应该正好入口,便小心翼翼的递到她唇前,一边喂她一边问:“烫不烫?会不会烫?”
北歌摇了摇头:“不烫,”她说着欲接过碗:“我自己可以的。”
他却依旧躲开,坚定说着:“我喂你,”他说着又喂了她几口汤,接着放下汤碗拿起一旁的饭菜,哄着她:“吃一口。”
北歌瞧着递到嘴边的菜,不好意思躲开,只得张口乖乖吃下。
贺穆见了,眉眼不由染了笑意,他用着这种方法,半哄着,喂北歌吃下小半碗饭,许多菜和一碗汤。
北歌吃饱了,他却几乎一筷子都未动,菜色已经温了,他碗中的饭也渐凉。
北歌吃过饭,又跑到北箫床榻前守着,贺穆见北歌又跑回了内室,三口两口随意果了腹,他命宫人准备浴水,随后大步追入了内室。
@“太医给箫儿喂了安神的汤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歌儿你也该早些休息。”他从后看着她已显疲惫的身影说道。
北歌闻声慢慢回头,她诧异贺穆怎这样快便回来了,心猜他应该没有好好用晚膳,她知他政事操劳,便想他早些回去休息:“陛下陪了我一下午,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你快些回寝殿休息吧。”
“我今晚不走,”贺穆说着,在北歌身旁坐下:“我替你守着箫儿,你乖乖睡觉。”
她急忙摇头:“陛下怎能守夜?”
“我若不守夜,便是你守夜,你若因此累病了,便是要我寝食难安。”他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细发:“听穆哥哥的话,我命人备了热水,你梳洗好便去偏殿休息,你若怕我劳累,你便守着下半夜,换我去睡。”他话音刚落,便有仆人抬着热水送入浴房中,他见了便不停的催促她去沐浴。
他见她不动,直接拦腰将她从床榻上抱起,一路抱到浴室门前,他脚下的步伐停住,他俯在她微红的耳畔轻问:“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北歌面色发烫,急忙摇头:“不要不用了。"
“那自己进去了?”他又问。
这次她匆忙点头。
他笑了笑,将她放下,眼见着她虽不情愿仍乖乖入了浴室。他一边吩咐侍女进去伺候她沐浴,一边命人去煮安神茶想让她睡前喝下,她喝了这个,若无人强行唤醒她,基本上可以安稳睡到明天早上。
古嵩窝北箫在次日一早醒了,他看着床榻前,闭目坐在椅子上的贺穆一愣。
贺穆闻声睁开眼,他见北箫醒了,立即命人去唤太医,清早上,他的嗓音低低的,带了些许沙哑:“身上可觉得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北箫看着贺穆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心头一时间千回百转,他早知道贺穆对他们姐弟二人恩重,却不想,贵为南齐天子的他,竟在自己的病榻前守了一夜,感激的话北箫一时说不出口,他醒后的第一句只问:“姐姐呢?”
“她守了你许久,被我劝回去睡觉了。太医很快就来,若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告诉他们,朕让他们用最好的药材。”
这次昏迷醒来,北箫只觉身上是从未有过的乏力,他听着贺穆的话,不由得问:“穆哥哥,我是病了吗?”
贺穆闻言一顿,他只道:“你只是过于劳累了,吃些滋补的药材,很快就会好。”
太医院院首急急赶来,他再次替北箫诊了脉,又询问了些症状,最后按照贺穆的吩咐,不许向北氏姐弟透露病情,只推说是过于劳累所致,要多加休息。
@院首提着药箱退下后,贺穆又坐了坐,就快到上朝的时辰,他将近身的赵元吉留下照顾北箫,又吩咐人不许吵北歌休息,接着带着三两侍从离开了疏光殿。
勤政殿,院首早早等候在殿内,见贺穆赶来,急忙行礼。
贺穆免了院首的礼,他走到御椅上坐下,似有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院首今早去疏光殿诊脉时,瞧见贺穆的面色便有猜测:“陛下可是一夜未睡?”
贺穆点了点头,他侧头吩咐人去准备提神的茶,接着询问殿下的院首:“箫儿的病,可确定了?”
院首闻言神色略有凝重:“臣方才询问了箫公子的一些症状,按照臣这数十年的经验,基本可以确定此症与当年姝怀太妃的病症一致。”
贺穆的心一瞬沉了下来,他最担心的事,仍是发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研究出治疗之法。”当年姝怀太妃病势汹汹,又逢太医院束手无策,不过半年,尚不到四十岁的太妃便病逝了。
院首听着贺穆的询问,一时踌躇,他沉吟了许久,才试探的开口:“这世间能将此病治愈的,臣倒的确知晓一人。"
“谁!”贺穆急切问道。
院首瞧着贺穆的反应,默了默才道:“此人乃是微臣的同门师兄…只是数十年前离开了南齐,听闻如今身在大周,师兄走时曾立下死誓,毕生不踏入南齐疆土一步,箫公子若想治病,只怕要远离故土,前去大周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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