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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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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导演骂的是“通通”,但全片场没一个有“通通”的自觉,全都去看屋角的那个男人。

    商邵把玩烟管的微末动作停了,眯眼看向庄缇文。

    庄缇文的宁吉影视前后管他借了八千万,这当中有应隐跟原经纪公司赎身的违约金,有公司成立的注册资金和各项杂费,以及后期为栗山这部片子的投资费用。盘子拉得太快,一切从急,许多费用都比平日高了一截,更不提庄缇文为了电影在香港立项审批所投下的运作经费。

    因此,严格来说,商邵算是这部片子的半个资方。虽然这资方隐姓埋名,除了庄缇文,在场的谁也不知道。

    要在娱乐圈做事,庄缇文原本首想要收拢倚仗的,并非商邵,而是手握GC文娱的陈又涵。GC文娱原本算不得圈内的顶级出品方,但几年前看准了中国电影市场黄金期的到来,豪掷百亿打造“明锐”电影专项计划,一跃成为出品龙头。当初商陆开赴内地拍片,也是首选GC为他打开局面,毕竟这两个字母的背后,就代表了人脉和关系。

    栗山的《雪融化是青》没有找过GC,一是因为他的公司跟辰野合作紧密,跟GC在圈内实属两个派系,二是这部片子风险大、投资回报不清晰,很弱势,这时候引入资本巨兽,栗山极有可能在片场失去主导权,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缇文原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提案和路演准备,也约好了陈又涵。怪就怪她为了以防万一,请教了一下商邵,问他这种场面是否带上女主角才更显有诚意。

    “你的意思是,”她对面的男人喂着袖珍小马,不动声色道:“你想让陈又涵当应隐的出品人。”

    庄缇文:“”

    本质是没错,但听着怎么怪怪的“缺多少?”

    “三千万,但我还想跟陈又涵谈一谈海外发行的问题。”

    “这么点。美金?”商邵十分轻描淡写地问。

    “当然不是!”缇文吓到,“人民币。”

    “出品人,会去片场吗?”商邵问了个十分不起眼的问题。

    “不一定,看心情,但当然有资格。等电影制作完成,进入到宣发阶段,出品人要露的面才比较多,比如接受采访、跟剧组一起走各种电影节红毯,参加海外发行宴会,”缇文一五一十地答,“如果出品方居功甚伟或者有点可挖,那就还可能一起拍时尚杂志之类。”

    她说完,也不知道对面男人盘算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把最后一把草料喂完,垂眸轻拍掉手心沾染的草沫,说:“我出。”

    庄缇文被他吓到:“你都不看电影,也不了解这部片。”她踌躇起来:“邵哥哥,实话实说,这个项目是我自己玩心大,我想看看能玩到什么程度,不一定能赚的。”

    她的心情有点像被师长长辈审阅,事情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先自己说点客气的丧气话。

    商邵却说:“我不需要了解,就当我个人赞助你玩,赚了,bonus你看着分,赔了就再说。你只要记得,”商邵瞥她一眼:“以后任何你想请陈又涵出面的地方,都先来问我。”

    这一切都发生在十二月份。

    此时此刻,庄缇文被商邵一瞥,虽然紧张得快灵魂出窍,但只能瞪着眼睛用眼神回应他,整个表情都写满了“爱莫能助”。

    拜托!有些人心里一点没数吗!影后为什么入不了戏,进度为什么一再延宕,百十号人为什么还没吃上年夜饭,不都是拜你所赐!

    庄缇文内心怒吼,而且这是栗山!栗山!她一个初出茅庐,有几个(借来的)小钱的小制片,能拿一个地位超然的业内大拿怎么办!

    “小庄!罗思量!”栗山气急败坏,两手插着腰,黑色千层底棉鞋在屋内水泥地上来回踱步转圈,

    见没人动弹,抬头怒吼一声:等花轿呢?要我亲自给你们抬出去?!"

    所有人:“…”

    暴君动了真怒,原本还存了看好戏心态的职工们终于灵光了起来,纷纷卷起器材提桶跑路。

    应隐硬着头皮走到商邵身边:“商先生"

    她不敢叫他商邵,恐剧组人心细听去,又不敢叫阿邵哥哥,否则被八卦小报辛辣一写,又成了她的工于内媚。

    “我也要出去?”商邵将烟咬上唇角,但没点。

    那烟管被他手指掐得折了些,与他整个人的内敛工整极不相配。

    “嗯。”应隐点点头。

    栗山的命令,谁敢不从?她两手抄在上衣口袋里,仰面的眸中有一丝恳求:“就去外面等一等我好不好?很快。”她知道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但也顾不上了,讲话声细细的,“你在,我总是想看你。”

    她的诚实让商邵脸上浮起些微笑意。

    “为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将烟从唇角取了下来。

    “我想确认你在不在。”

    走至门口,月已升起,淡淡地拓在天空,如一张影印。

    商邵问:“要吻几次?”

    应隐被他问得心提起来,指尖掐着掌心:“为了你,只一次。”

    她一路陪他走到外头,踏到雪地里,说:“我走了。"

    说了走,一时却没转身。商邵便一手掐烟,一手轻缓地贴住她腰,垂下首,看着她的眼睛。

    “别忘了回头。”

    他吻她,只印在唇角。

    应隐点头,转身,在身后留下一串实实的脚印,眨眼时,唇角轻微扬起来,眼角却有温热湿意。

    她快步往镜头前走去,那里灯火通明,是她过去十几年的梦中之地。

    片场内已清好场,只留下掌机。都以为她要安抚好一阵,蔡司几个都嘴角衔烟,正要吞云吐雾,

    却见她轻盈步伐一跃过门槛,冻得通红的鼻尖下是一张微笑的唇:“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

    连栗山也惊到,但他不显山不露水,吃惊都严实地压在肚子里。他没有多问,径直回到监视器后,给了应隐和姜特两分钟入戏时间。

    屋外空地上,听到清脆的打板声落下去,孤身站立的男人僵了一僵。

    亲眼见证虽然残忍,但总比这样无尽等待得好。

    他远没有刚刚表现得那么从容、松弛,一双手伸进大衣兜里,漫无目的地摩挲一阵,隔了一会,

    才缓缓想起自己是要摸出火机点烟。

    白瓷烟盒的上盖弹开,里面没有烟,也没有火机。也许是不知几时滑了出去。

    演到什么地方了?没听到导演喊咔,证明戏走得很顺,正在照既定的分镜演下去。

    那么就是已经吻上了。

    商邵咬着烟,从侧面看去,他的颌角如石刻雕塑般,僵硬而苍白。

    正聚在一起抽烟的几个制片,突然迎来了想都不敢想的不速之客。

    “请问,”初来乍到的男人很少开口,却有一把极好的嗓音,“有火机吗?”

    几人愣了一下,竞相反应过来,“有,有有。”

    制片主任罗思量率先将手掏进兜里,摸出一枚粉色塑料的,递给他:“是滑轮的。”

    他多余地解释,怕商邵用不惯。

    商邵点点头,偏过脸去。星月下,他垂着眼睫,情绪一丝一毫都未泄漏。砂轮轻擦一声,火苗簇起,商邵受伤的左手拢着,就着这火,深深地长抿了一口。

    周围都噤声,木屋窗户和门缝里泄出的光漫进雪地里,映在他侧立的身形上。

    他好像靠这口烟续了命。

    烟雾缭绕开来,很快就被冷空气带走了温度。商邵将打火机递还回去:“多谢。”

    罗思量大小也是一人堆里混上来的精,虽比不上老杜水滑,但接触过的大拿海了去了,哪个不是整天在热搜上腥风血雨的?今天却真有点不自在,接过火机,讪笑两声,呵出白气,没了声响。

    还是另一个制片人眼尖:“您手怎么了?拿领带缠着,受伤了?”

    这声“您”来得平白无故,但没人觉得不对劲。

    那手正擎烟,商邵闻言,侧眸一瞥,平淡的语气:“不碍事。”

    “我们那有医药箱,有跟组医生,要不我带您去处理下?”罗思量问,一口地道京片子,“不远,一来一回,等回来时估计他们该结束了,正巧。”

    商邵原本已经念动,听到后一句,尚未抬起的脚步又落定回去。

    @他不能让她出来时,第一眼见不到他。

    “您是头一回探班?”话匣子开了一次就不惧第二次了,罗思量寒暄着问。

    商邵点点头,也许是嫌负伤的手太过惹眼,他轻巧地换了只手夹烟,抬起时,在月光下修长,一种峥嵘挺拔的骨感。

    “您不冷?”另一人问,拍拍自个儿戴棉手套的手,“不像我,手指头都差点儿冻掉。”

    商邵还是点头,吁了口烟:“南方长大的,没那么怕冷。”

    唯这一句透露出烟火人气儿,剩下人都笑了,气氛随他的大发慈悲而松快了些:“应老师也是南方人,可怕冷,剧组上下出了名的。”

    听到应隐的名字,他“嗯”了一声,脸上显而易见柔和了些,又想起什么,淡淡说了句“失陪”,转身走开的同时摸出手机。

    身后没什么窃窃私语,几人都干站着,目送他远去,手里头红星明灭,配着淡白呵气,看着就有股冷。

    “应老师这眼光。”半晌,不知谁说了一句。

    拨给飞行员的电话很快接通。他已降落省会城市,从机场接了空乘递给他的行李,正要去买八宝饭和仙女棒。仙女棒好找,八宝饭却新鲜,最后是在一南方大饭店的年夜饭菜单里给找到了,没让后厨做,打包好,用冰块保鲜着。

    “您是说油汀吧。”飞行员听了他的描述,准确地念出名字:“行,要几台?”

    “一百台。”

    其中两台放在应隐她们的房间里,剩余的分给剧组众人。他也可以选择给所有屋子安装上空调,

    但正值新年,工人师傅不好安排,且他刚刚观察过,这些屋子并没有留下空调机位和孔位,是件麻烦事。当然,最终改变心意,还是因为缇文之前那一句,“邵哥哥,油汀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比空调舒服多了呢。”

    他偏心,让飞行员再带一台雾化加湿器过来。

    “还有呢?”飞行员无奈道,“您自己没有需求?”

    他受那位林存康先生雇佣,要照顾好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如果觉得太不可思议天方夜谭,也不要紧,打电话给林先生求助,他会安排好一切。

    商邵不为难他:“我会跟康叔说。”

    打完电话,心口的沉闷紧涩只是稍稍缓了两秒,回过神来时,那股窒息感再度铺天盖地。

    他深深地吸气,缓慢地呼气,每一次呼吸中,都有疼痛作祟。烟快燃烧到末尾,他夹着,手指微蜷那痛从心脏连接指尖,连接神经末梢,他张不开了。

    手表成了摆设,他没法看时间,怕时间走得太慢,度日如年的痛原来不过半分钟。

    俊仪也不来陪他。她怕,就只远远地看着。

    他怎么受得了的?俊仪想,宁愿他不必当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不必当什么尊重另一半事业理想的灵魂伴侣,反正他也不看电影,就算不理解活在这光影里的人和梦也无可厚非。他不必当她的高山流水,大发雷霆,甩脸色撂狠话,让谁都不好过一他又不是没这个能耐,这事情又不是那么少见。

    谁嫁了豪门、谈了富商、有了金主,柔柔弱弱地跟导演说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拍吻戏和肢体戏的。这种故事,俊仪也听多了。@但俊仪远远地看着他沉默背影,又想,谢天谢地,他是光风霁月,照亮应隐踽踽独行的雪地。

    紧闭的片场门,传来一声插销被拉开的声响。

    商邵身体一僵,过了会儿,才转过身去。

    身后咯吱咯吱踩雪的动静由远及近,在离他还剩两米的地方止息了。应隐站在那里,背着身后的片场灯光,目光游离又陌生地停在他脸上,似在用力辨认他的意义。

    指尖在烟蒂上掐出弯月印痕,商邵由着她看一阵,低声叫她:“应隐,到我这里来。”

    应隐回过神来,微笑道:“晚上好。”

    她的笑很怪,似对路人,透着某种疏离和敷衍,听到动静,目光不自觉追随向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栗山和姜特,两人站在门槛外,在灯辉下聊着些什么。

    商邵呼吸一紧,心尖的抽痛猝不及防,以至于失去理智。众目睽睽之下,他扔下烟,阔步将应隐猛地一把拉入怀中。

    “你在看谁?”他的气息和尾音都一起颤抖,“告诉我,你想看谁?”

    他的怀抱太紧,把应隐的身体勒疼。她皱了下眉,半抬的手迟迟没落到他肩上。@“拍个吻戏,你就把我丢了,是吗?”

    他问得好没有道理,却像一柄匕首刺进应隐的心里。那柄匕首如真的,有实质,刺得应隐瞳孔骤缩,呵出战栗的一口气,像被人从躯壳里踉跄着推了出来。

    “不是的…

    …”开口时,眼泪已不知何时滚了下来。

    商邵没有听她废话,当着远远近近所有人的面,他箍着她的腰,按着她的背,挽着她的颈,将她的身体死死抵进怀里,承受他的吻。

    他的吻密不透风,凶狠强势,占有一切,取代一切。

    他不允许她记住别人带给她的感觉。

    “看我。”

    他命令地说,气息说不上是冰冷还是灼热,漆黑的眼眸如潭似霭,专注地逼视着,要她醒。

    “你的心,在我这里,在我商邵这里。”

    应隐被他搂得腰肢后折,在雪里头站不稳,跌撞软进他怀里,双手攀缘上他的颈背。她被他如此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体抖了一抖,闭上眼,依赖地迎他的吻:“商先生”

    怎么都带鼻音了?听着很委屈,像告状。

    商邵满意了,身体里想吻她的念头却更汹涌。要不是时机不对.

    他会把她扔回床上,或者就地,用更荒唐坚硬的方式。

    收工时刻最是热闹,但四周静极了。

    其实无论多用力想看清,也是看不清的,因为月色很淡,而男人在黑色大衣下的身影冷冽又深沉,隔绝住了一切目光。再说了,哪好意思真看呢?

    他们不敢在言语间、目光间唐突他,从此不单是因为他非富即贵,而是因为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孤独自撑的八分钟。

    静止片刻的半晌再度活动起来,远近都有人吆喝着收工过年了,有人问放不放烟花,有人问红包呢?罗思量的声音穿透各组:"A座13栋咱吃年夜饭啊,不醉不归!把栗导灌醉明儿放假!”

    冷意的热络更显动人。在夜晚七点的互道新年好中,不知道谁放了一簇烟花,小小小的,留下一尾烟,点亮了不丁点儿大的世界,却引所有人仰首观看。

    那丝璀璨映在应隐眼底,倏尔烟花寂灭了,她的瞳却仍然明亮。

    栗山勾了勾唇,将目光从相拥的两人身上收回来。他迟滞了一下午的心也活了,收回来了,为电影,为她,为自己的晚节。

    看向身边的男主角时,他的目光中有责任,也有释然:“现在,你还要跟我谈一谈你太过入戏的事情吗?”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他该见一见真正坚定盛大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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