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文也没有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再从旁人口中听到陆宝儿这三个字时,心中还会存着悸动。

    他比起陆宝儿足足大了有七岁。

    这样的年纪差放在那儿,就意味着陆宝儿和自家妹妹跑在一块玩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在帮着家中做事,又开始谋划着将来有什么出路了。

    大抵是因为王冲文这个名字寄托的寓意,他年少时,在私塾里读书学问也是不错的。

    只是后来觉得考科举耗费的时间太久,他更想经商,才有了带着二弟出去走商,远去西域的事。

    关于陆宝儿。

    他自小就知道,村里头的外来户陆家,生出的女儿,和那赵世文,是指腹为婚。

    是以小的时候,哪怕他看着陆宝儿生得冰雪可爱,很是白净清秀,心里头闪过最多的,也是“赵世文未婚妻”这样的念头。

    头一次意识到宝儿柔弱又惹人怜惜,就是这姑娘失去双亲,躲在柴垛子后头偷偷拭泪的时候。

    明明和自家妹妹月娥一般大,甚至还比妹妹小上了一些,可却失去了亲人,没个人护着。

    雾蒙蒙的一双眼睛,犹如受惊了的小鹿一般,哭得无声又脆弱,小脸上满是泪痕。

    很难让人袖手旁观。

    村里人都知道,赵世文母子,并不是温厚贤良的人家。

    李氏那张嘴刁蛮泼妇,就是院子里头少了鸡,她都要站在左邻右舍门前,指着大门胡骂一通,说些指桑骂槐的话。

    更别提对宝儿了。

    她嫌宝儿带了一张嘴,吃他们家的大米,他们太过吃亏,便常常对宝儿打骂。

    打的少,骂的多。

    把个曾经也被双亲捧在手心上的明珠,磋磨成了个不敢正眼看人的童养媳。

    王冲文自己也说不清楚,对待陆宝儿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有怜惜、有同情,也有点儿但不论怎样,那都是别人的家事。

    他看不过去,可以叫妹妹私底下偷偷照拂一下宝儿,却不好自己出面。

    然而妹妹性子骄纵,面上装了一次送点吃的过去后,再不愿意跑第二次了。

    王冲文再拜托妹妹去时,王月娥就使性子不高兴。

    “大哥!究竟谁才是你的妹妹。陆宝儿有她未婚夫管,你上次叫我说的话,我背了半天,不耐极了。怎又要我去!我不去!”

    王冲文对娇惯着的妹妹没有办法,也的确是被妹妹说得有些心虚。

    最后也就只能将对宝儿的一腔复杂怜惜,全部按下不表。

    三年前,他和二弟冲武,离开了王家村,一路向西,度过了草原,去了西域。

    从那以后,便做着走商的活儿,赚到了银子,便托人送回去给爹娘。

    王家的境况本来就不差,又有这两兄弟在外头闯荡,收到银子后,手里头也就越发阔绰,日子过得更加滋润起来。

    相比之下,宝儿在赵世文母子手底下,从一开始的脸蛋婴儿肥,慢慢瘦削下来,虽出落的愈发貌美动人,到底身子骨差了一些,不如从前气色红润,还时常发热不适。

    只是陆宝儿能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从不四处嚷嚷,只自己睡一觉挺过去。

    年少时,关于宝儿的那些印象,忽然浮现心头,变得无比清晰。

    王冲文踱步到张家附近,远远看着那户人家热热闹闹的样子,停在路边,没有说话。

    王冲武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小厮和丫鬟,不由感叹道。

    “看来她跟的那谢公子,家底不薄。”

    王冲文紧抿唇,心里想为宝儿感到欢喜,却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和二弟一走就是三年,错过了王家村的许多事情。

    回来以后,听到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宝儿和赵家闹翻了,却跟了个屠夫。

    他依然记得,自己当初听到这件事时,那种才刚生出欣喜,又一颗心忽然从高空坠下的落差感。

    用过午饭,谢柏原提议先带宝儿去镇上,回他们先前租下的小院子里住。

    这会儿倒是庆幸,当初这宅子租下来后,一直都留着。

    有现成的地方住,不用再额外找客栈了。

    张大妮忙找了锁钥给宝儿,笑道。

    “我将那几间屋子都拾掇过,还干净着呢。”

    没人住的宅子,需要常常通风打扫,张大妮每次去镇上,都会帮着打扫一番。

    谢柏原垂眸看着宝儿:“我让东子把马车赶过来了,抱你上去?”

    有人的时候,男人现在学会抱宝儿前,开口询问一下了。

    陆宝儿闻言抿了抿唇,轻轻点头,说:“…好。”

    乖乖回答的样子,真是可爱。

    两排细密卷翘的睫毛,看着跟小扇子似的,一扇一扇。

    谢柏原微微俯身,一只手臂穿过宝儿腿弯,另一只手从宝儿后背穿过,将人抱到怀中时,轻笑了一声。

    宝儿娇滴滴的,人又轻,他抱一天都不会觉得累。

    只是未免宝儿脸皮薄,被他说得脸红,谢柏原只勾了勾唇,抱着宝儿径自朝张家院子里停靠着的马车过去。

    就在这时,传来一道声音。

    “宝儿妹妹。”

    王冲文终究没忍住,在陆宝儿被人抱着出来时,喊出了口。

    三年未见。

    从前叫人怜惜的小丫头,容貌长成了,那副花容月貌是真的明艳动人。

    王冲文和二弟去西域闯荡的这几年,见过不少西域女子,自诩看过无数美人。

    可回到小小的王家村时,对着陆宝儿惊鸿一瞥,还是被深深惊艳到了。这些年里见过的无数美貌姑娘,似乎都不及面前那被抱着的女子十分之-。

    她那弱柳扶风一般的身段,被身上的襦裙勾勒出了隐约轮廓。

    被谢柏原抱在怀里时,看着柔若无骨的,很是轻巧。

    一头乌黑青丝,黑亮润泽,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莹润白皙,樱桃小口和水汪汪的杏眼,无处不美。

    想也能知道,美人在怀,是怎样的心神荡漾和满足。

    王冲文兄弟俩看着宝儿,一时都羡慕起谢柏原的艳福。

    谢柏原锐利眸光,朝着王家两兄弟看去。

    黑眸中戾气不显,虽是不发一言,那气势去却如同狼王一般,对着冒犯领地的动物,展露了几丝不明显的戒备。

    相比起他,陆宝儿的反应,反而慢了几拍。

    她是在王冲文兄弟俩走到跟前时,才意识到,方才有人在喊她。

    “冲文哥哥,冲武哥哥…”

    她看清二人,下意识和小时候一样,这样开口喊人。

    抱着宝儿的谢柏原,眸光一紧,没说什么。

    倒是王佳兄弟俩,近距离对着宝儿娇美的那张脸,又被喊了一句哥哥,真是魂都要飞去了。

    王冲武定力差一点,呆愣愣看着陆宝儿,眼中是浓浓惊艳。

    怨不得大哥还对宝儿念念不忘。

    原来是他自己没眼光,以前没看出来,这陆宝儿美成如此模样。

    把这么个如花似玉又娇柔的美人放在家里,天天看个几眼,保管人一天下来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怎么就便宜了外乡人呢。

    王冲文比起弟弟,定力要好许多,眼中一闪而过痴迷后,恢复了寻常的神情。

    只是在和宝儿眸光对视的刹那,他心口纠结的痛了痛。

    尤其是…看到自己年少时,想要守护,却有缘无分的姑娘,如今被另一个男子,以如此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抱在怀里。

    很难不心痛、不感慨,不惆怅错过的时机。

    倘若他没出去那么久,及时回来。

    @也就轮不到别人去英雄救美了吧?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王冲文自己都觉得有些震惊。

    他竟是对宝儿存着这样的心思。

    “…我听到你的事情了,想来看看你。”

    王冲文尽量让自己忽视宝儿被抱着,即将成亲的事实,只表现的像个同村的邻家兄长一般,关切宝儿。

    “你受伤了吗?”

    他闻到了宝儿身上的浅浅的膏药味道。

    陆宝儿就着被谢柏原抱在怀里的姿势,不好意思的点头道。

    “将脚扭着了。”

    王冲文不假思索道:“我去给你拿药酒。”

    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他放缓了语气,轻声道。

    “我和二弟去西域,路上也经常扭着碰着,少不了受伤什么的,那药酒好用,擦了就能去肿。”

    陆宝儿就是再迟钝,这会儿听着这话,也意识到,有些不妥。

    她眨眼道:“谢谢冲文哥哥,只是我的脚伤不碍事。”

    她停顿片刻,抿着唇用余光看了眼谢柏原,老老实实道。

    “谢大哥会一点跌打损伤的医术。那药酒,冲文哥哥你们自己用吧。”

    和从前一样。

    陆宝儿从不接受别的男子的好意。

    从前她是赵世文未婚妻时,对同村别的少年献来的殷勤,便常常拒之门外。

    而今…

    王冲文目光扫过谢柏原时,纵使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

    妹妹口中的“谢公子”,宝儿喊着的“谢大哥”,光是容貌气度,就比自己强。

    他终于没再说什么,只勉强笑了笑。

    “好。你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月娥。我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在一个村子里,理应互相照应。”

    @这是他给自己今日过来,找的理由。

    王冲文有些狼狈的,冲着谢柏原一拱手,然后带着二弟匆匆离开了。

    谢柏原面色如常的将宝儿抱进马车。

    宝儿就怯怯看着他的脸色,在男人面无表情的要退出马车时,她软白小手攥住了他衣袖。

    “谢大哥…”

    陆宝儿不是感觉迟钝的人。

    自小因为容貌,她对男子的好感很敏锐。

    从前赵世文每次看到有少年接近她,都会板着一张脸,气呼呼的走开,然后等她去哄。

    而今谢大哥陆宝儿葱白的指尖攥着他衣袖,声音细细的。

    “你、你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