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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全靠天上的那轮弯月,还有满天的星辰照亮地上。谢柏原从农家院子里出来,手里拿了东西,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牛车上空无一人。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陆宝儿怕他,跑了。
然而这个念头还未在脑海停驻多久,停在远处的那匹马儿打了个响鼻。山庄里的二当家把陆宝儿横放在马背上,缰绳一甩,两人一马将要疾驰而去。
谢柏原的眼力向来好,天上乌云散开,月亮探出头的刹那,足够他看清马背上柔弱女人,瞥过来的那一眼带泪眸光。
她在说:救我。
虽是无声,口型和眼神,都是惊惧之下的求救。
谢柏原沉下脸来,手里的东西扔下,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子,朝着马的方向扔去。
下一刻,那马蹄被重重一打,吃了痛身体不稳,在地上左摇右晃。
陆宝儿先前吹了风,四肢正僵硬,冷得不灵活。
马在乱晃,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身体不受控制,只被颠得想吐。
也不知道身下那匹马儿怎么了的,忽然发了狂,竟是两只蹄子高高立起,像人那样双腿站立。
陆宝儿顺着马背缓缓滑下去,那一瞬心中害怕,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宽阔又陌生的怀抱,很有力道,带着滚烫热意。
谢柏原面无表情接住陆宝儿,扶着她站好,沉默松开手。
陆宝儿乍一被人拥着,心中惶然无依的感觉刚消失片刻,那抱着自己的手却一松,她睁开眼。
看到了谢柏原。
他长得好是高大威武。
这样一个朦胧的念头,快如闪电的划过脑海。
可是他是土匪的对手吗?
那二当家人凶恶,当土匪的,手里免不了见过血。
谢屠夫纵然人长得高大一些,但还是普通人,哪里是对方的对手?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叫陆宝儿目瞪口呆,人都傻在了那儿。
谢柏原:“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送你上路?”
这话好凶残,不止陆宝儿怔住,就连二当家都顿了顿。
“你好大的口气!”
二当家眼中闪过凶光,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今日就把大当家这救命恩人干掉,这样美人也是自己的了。
届时,木已成舟,难道大当家还会为了一个死掉的恩人,对自己这帮一起拼出来的兄弟动手不成?
他的算计很好,放在马鞍上的一把斧头,猛地抽出来,朝着谢柏原砍去。
陆宝儿惊呼一声:“小心!”
夜里女子的声音,娇柔又带着颤音,那二当家闻听此言,阴翳的看了陆宝儿一眼。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竟帮着别的男人!
谢柏原却眉眼沉静,身形一闪,躲开了斧头,看着身体反应很快。
不止如此,他还抢走了二当家的斧头!
“恃强凌弱,是一罪。”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下手却凶残。
二当家发出一声惨叫,左手软软垂下,血直流。
“见色起意,是一罪。”谢柏原站在那儿,格外平静。
斧头又是一扬,这次轮到二当家的左腿血流如注。
他的惨叫声,在暗夜里格外刺耳惨烈:“啊啊啊啊!”
血腥味浓烈,陆宝儿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脚底发软。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惊骇得倒退几步,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兔子。
谢柏原…他竟然会功夫,他还…
他对敌人像对待宰的猪羊。
陆宝儿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谢柏原屠夫的身份。
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她从胸口出翻涌一股无法遏制的难受,竟转过身吐了。
谢柏原眼神微动,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收敛了几分杀气。
“留你一命。”他声音平静,却是扯了二当家一件外衫,扯成了布条,将人绑在马背上。
手里的缰绳冲着马屁股一抽,那马儿登时嘶鸣着跑远。
老马识途,应是回到山庄里去了。
方才谢柏原进去的那户农家,似是听到了动静,有人出来远远的看。
谢柏原垂眸,看向路边吐得脸色发白的女子,低声道。
“能走么。”
他一走近,陆宝儿就身形轻颤,瑟瑟发抖的样子,很像谢柏原手下那些被宰杀掉的羊。
屠夫脚步停住:“再给你一息调整。今日去青山镇歇脚。”
他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落在陆宝儿耳中,却比什么都骇人。
“好、好了。”陆宝儿撑着膝盖站起来,努力遏制自己发软的手脚。
那双哭过的杏眼,红肿着,好不可怜,却连和谢柏原对视都不敢,只自己乖乖走向牛车,轻手轻脚的坐上去。
今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陆宝儿头埋在膝盖,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想去想,像累极了。
谢柏原立在一旁,只能看到对方纤弱的身形,还有一头乌黑发丝。
明明是对自己怕到看一眼就会发抖的人,却能忍,又娇气,又不娇气。
他走回牛车,俯身捡起先前从农户那里买来的一床被褥。
掸了掸灰,谢柏原轻松将被褥扔到牛车上:“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盖上。”
突然飞过来一个被子,陆宝儿被吓了一跳,等听清对方的话,她杏眼瞪圆了,头一次带着几分不解,看向谢柏原。
男人后脑勺对着她,已经翻身坐上了牛背。
“坐稳了么?”他声音带几分催促,似乎没什么耐心的样子。
陆宝儿一怔,连忙伸手去够被褥。
顿了顿,小心拉到身上,盖住。被褥盖着身子,顿时有股厚实的暖意。
她指尖捏着被褥,半晌,小声道:“好了。”
男人没有再和她说话,牛车安静的前行。
陆宝儿摸着身上的被褥,一时分不清,谢屠夫拿来这被褥,是不是因为自己?
她那巴掌大的小脸,轻轻蹭了蹭被褥,叹息了一声。
到底是谢屠夫救了自己。
无论如何,比留在岌岌可危的土匪窝里要好一些罢。
*
许是因为路上暖和了,今日又发生了许多事,陆宝儿路上睡着了。
牛车到了青山镇。
谢柏原跳下牛背,垂眸朝后看去。
陆宝儿猫儿一样,裹着被子,像个小毛毛虫,脑袋在被褥里一点一点。
粉白小脸,透出睡着了的红润,两排睫毛纤长浓密,唇微微嘟着。
她年纪并不大,睡着了甚至显得格外娇小。
谢柏原目光移开,沉默半晌,赶着牛车到了附近客栈。
此时夜已经深了,小二也靠在里头柜台上打瞌睡,谢柏原进了客栈,小二才精神起来,他窥见外头牛车上似乎还有个人,不由问道。
“客官,里头请啊。要几间房?”
谢柏原:“一间。”
此时陆宝儿也醒了过来,她看到四周陌生的环境,精神一震,见到牛背上没了人影,小脸上本能的闪过惶恐。
然而当看见谢柏原从客栈走过来时,她脸上神情收起,心竟然稍微踏实了一些。
“进去罢。我定了一间房。”谢柏原话不多,每次开口,多半都是有事。
陆宝儿刚睡醒,四肢还软着,没什么力气,从牛车上下来时,膝盖一软,身形踉跄了一下。
谢柏原及时伸手扶住。
女儿家的臂膀都像是豆腐做的,又细又软,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谢柏原僵了僵,脸上却不动声色,倏然收回手。
陆宝儿声音细弱蚊蝇,低着头道:“谢谢。”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谢屠夫虽然看着凶,人也粗,却不像是坏人。
哪怕刚才对那土匪,下手…狠了一些。
可事后陆宝儿却觉得,自己当时吐了的反应太过矫情。
她心里明白,若不是谢屠夫救了自己,被那土匪掳走,她怕是清白都保不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少…谢屠夫会注意到自己冷,凶巴巴给她一床被褥。
只是,心里明白归明白,每次和谢屠夫面对面站着,她总不敢看人家。总觉得他长得好凶,人又威严,高高壮壮,眼睛也黑。
宝儿心里害怕。
*
进了客栈,陆宝儿看着要出门的谢屠夫,既松了口气,又有些迟疑。
“你…你不歇息吗?”
谢屠夫闻言步子微顿,转过身来看她。
“银两只够一间房。”
他出门时,从掌柜那里得来的钱,是刚好的。除了住一宿客栈,吃几顿饭,剩下的都不能动,要留着买猪苗。
陆宝儿怔了怔:“那…我们可以都住这里。”
她咬着唇,壮着胆子说了这话,自己都觉得羞。
可她知道,日后是要跟谢屠夫过日子,便让自己试着去适应。
只是说话的时候,陆宝儿也不敢看对方。
谢柏原停顿了片刻,没说话,只是人却没再往外头走,合上了门。
陆宝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睛盯着手指,耳廓和脖颈都红成了一片。
谢屠夫却只是走过来,拿了床上的一床被褥,那是先前从农户家里买来的。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谢柏原用它铺在地上,又拿了一个高枕,吹了灯径自躺下。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躺到榻上,和陆宝儿一起睡的意思。
黑暗里一切静谧,陆宝儿僵在那儿,半晌,才悄悄捏着被褥,躺了下来。
她也是头一次和一个男子在一间房里度过黑夜,一开始睡不着,总有些紧张。
可听着地上谢屠夫均匀的呼吸声,想到对方长得人高马大的,功夫也好,若真要对自己做什么,她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想着这些,心里竟然放松了些许。
床上那只紧张的小兔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谢柏原睁开了眼,看向榻上。
那姑娘好梦正酣。
他闭上了眼,面部轮廓柔和些许,没了平时的冷凝,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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