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本职就是猎魔人,当然能认得出这就是污染物,但很多人脑子反应不过来。

    因为正常情况下,这人都是他们的队友,而不是敌人。

    蒋何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变成了污染物,他们刚才一起在45层训练,接到通知的时候还在商量晚上吃什么。

    孔越提出要吃烧烤,“检查完去吃烧烤啊,这次我请。”

    他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同,虽然全身百分之八十机械化,但脾气特别好。

    接受霍文溪检查前,孔越就排在自己身后,蒋何盛还跟他悄声聊天。

    现在十米高的人头就静静伫立着,还是一模一样的脸,从五官分布来说,那就是他的同事孔越。

    人有时候很难接受自己熟悉的东西变异,孔越的面孔上长满了手臂,如同复活岛的雕塑一样,低垂着眼看下面的员工。

    蒋何盛瞳孔颤动,他总觉得孔越正在看自己。

    巨大的眼球里伸出两条手臂,黑色的瞳孔正在看向下方,目光甚至有些怜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是人类为什么有这种外观?

    如果是污染物,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们?

    大厅中一片混乱,在场的有一大半都是猎魔人,他们职业素养非常强,大家都没穿防护服,等同于暴露在强污染的环境下,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后撤。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污染区域立即张开,无数条手臂在半空中形成,密密麻麻的手臂组成“手浪”,像是海浪冲向沙滩,污染物正在覆盖原本的地板和墙壁。

    他们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猎魔人,也很少见到污染区域形成的瞬间。

    之前划分的红黄蓝三个阵营,红色和黄色已经被无数条手臂组成的浪潮淹没。

    在场有防御型异能者,他们立即撑起透明的防御空间,将大部分人包裹在其中,防御像是个罩子,起到了临时屏蔽污染的作用。

    都是职业猎魔人,他们极有默契地进行分工,无异能的人躲在防御圈内,没那么容易被污染的异能者负责杀了污染物。

    十米高的人头俯视众人,人头下方的手臂正在快速舞动,以手臂为腿,像是某种虫子在迅速蠕动。

    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霍文溪。

    他从最初就是冲着霍文溪来的,一次爆炸不成,还有第二次污染。

    “杀了他!”有人大喊。

    有猎魔人反应过来,使用了自己的异能,在场的猎魔人很多,攻击型异能更多。

    噼里啪啦有人攻击了孔越左侧蠕动的手臂,如同镰刀砍过,数十条手臂齐刷刷断开,断臂接二连三掉在地上。

    断臂的手抽搐扭动,五指抓着地板,以食指和中指为腿,支起整条手臂,像是一个人突然站起来。

    断臂重新站起,密密麻麻的,虫潮一样朝着霍文溪跑去。

    有人的异能是暗器,黑色的钉子钉住爬行的手臂。

    噗嗤!

    有人攻击人头的后侧,无形的力量在空中凝固,捏碎了他的一只眼睛,鲜血爆开来。

    一人可以操控血液,人头的血液都在逆流,他皮肤下方不断有东西在鼓动,像是浑身长满了瘤子。

    有人幻化出骨刀,朝他的后脑勺砍去,又砍断了无数只手。

    他们就像在围剿一个大型野生动物,砍断了他的手臂,捏爆了他的眼睛,让他长满瘤子,一寸寸切开他的皮肤。

    祝宁在这个阶段没有出手,她只是远远看着这个污染物,这么多人在场,轮不到祝宁动手,所以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围观了一场屠杀。

    不知道为什么祝宁跟污染物有了一种诡异的共情感。

    她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与对方是同类,她正在看着人类杀死自己的同类。

    只过了短短一分钟,污染物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但他依然拖着残肢朝霍文溪爬去。

    霍文溪,他的眼中只有霍文溪一人。

    砰!

    终于有猎魔人切中了他的要害,他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像是一座大山被人为推倒在地。

    他抬起眼,眼珠子被捏爆了,两行血泪流下,还在执着地看着霍文溪的方向。

    有人给他补了一刀,接着又有人上前补刀。

    他抬起的手停滞在空中,然后软趴趴垂下,直到一颗污染孢子从他血肉模糊的眼珠子里析出。

    这是祝宁看过太多次的场景,污染源被杀死,污染区域被推平,污染孢子飞舞。

    污染孢子飘散在清洁中心,就像是下了一场鲜血构成的雨。

    原本的清洁中心大厅光洁无暇,透露出一股庄严感,如今全都是血淋淋的碎肉,血红色的污染孢子漂浮在空中。

    人在这时候心理冲击会更大。

    像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教堂内部突然变得污浊,给人一种魔鬼闯进了教堂的错觉。

    一个污染区域在眼前形成,然后又立即消亡。

    一时间只有沉默,没有人说话,除了祝宁几个知情人,所有人都是茫然的。

    人群里传来一声很微弱的声音,“孔越?”

    他们本能去看发声的人,那是个长得很普通的男人,这时候脸色惨白,仿佛从头到尾都没反应过来。

    他叫了污染物的名字,孔越。

    这一声让众人惊醒,之前猎魔人和清理者一起培训,所有人打了个照面,就算叫不出名字,看到脸也会觉得眼熟。

    那次培训之后,清理者和猎魔人的关系变得融洽了不少,大家如果在电梯遇到会互相打招呼。

    这一声像是在每个人心头扎了一针,地上的腐肉,飘散着的污染孢子,都曾属于他们的同事,他叫孔越。

    “靠!”有人忍不住大骂出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被污染了?”

    是不是当猎魔人压力太大了,受不了然后精神污染爆发崩溃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这个问题有显而易见的漏洞。

    被污染的人精神承受不住,崩溃是突发的或者有什么事儿刺激了,比如下水道的鱼人。

    而且被污染的人类是无法控制的,他们难以决定什么时候崩溃。

    但孔越的意图很明显,他想杀了霍文溪,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引爆。

    “所有人不许动!”脚步声密集响起,安保队过来维持秩序,他们穿戴好防护服,手持着枪械把所有人围在中间。

    也包括祝宁在内。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检查,确保没有被二次污染。

    身穿黑色防护服的清理者前来收容污染孢子,他们一口气派来了五支清理者队伍。

    清洁中心大厅内部闪烁红光,进入紧急模式。他们有完备的应急方案,即使慌乱也很快控制了情况。

    都没穿防护服,哪怕有防御型异能者撑起了密闭空间,但理论上所有人都有被污染的风险。

    祝宁一样需要去观察室,接受检查自己是否被污染。

    这场找内鬼的行动只能暂时终止。

    霍文溪也要接受检查,身穿防护服的人说:“霍组长请吧。”

    霍文溪临走前跟祝宁对视了一眼,她们读懂了对方的想法,她们在想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孔越宁愿自爆也要杀霍文溪?

    因为无法承担心理压力,所以拼死一搏想试试能不能杀了霍文溪?

    还是引起注意力,牺牲自己让他们无暇去找到更重要的卧底?

    还有一种猜测,他以自己为代价,在清洁中心大厅形成污染区域,污染孢子漂浮,所有暴露的人都要接受紧急检查。

    清洁中心有安全守则,确保感染不会大规模爆发。

    霍文溪拥有最高调查权,但也要服从这个硬性规定。

    哪怕对霍文溪来说只是走个程序,但也会拖慢她的调查速度。霍文溪做出了最大胆的举动,要打草惊蛇,然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真的找到了内鬼。

    对面也做出了相应的反应,把水搅浑了,清洁中心会陷入混乱。

    霍文溪要对这场污染负责。

    今天的观察室人满为患,之前大家相遇还会互相交谈,现在只剩下大片的沉默。

    刚才的怪事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冲击。

    大家都在经历三观重塑,他们这时候处于信任最低谷,难以信任任何人,所有平时相处融洽的同事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污染物。

    污染物已经潜伏在清洁中心,他们一起接受培训,一起参加数据采集,甚至会出任务杀死其他污染物,净化污染区域。

    对他们来说,这个举动是在杀死同类吗?

    他们外表看上去跟我们并没有区别,他们会思考也有智慧,那条虫子已经证明了高墙计划的荒谬。

    因为躲进幸存者基地的不只是人类,还有混在人群中的污染物。

    猎魔人队伍靠的是默契和信任,现在这两者都荡然无存。

    可以说今天直接从军心层面上击溃了清洁中心猎魔人队伍。

    不管你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都不得不承认,人类历史已经改变。©他们见证了历史,正处于历史转折的风口浪尖上。

    祝宁走进观察室,这地方来过好几次了,她没受特殊待遇,再次走进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她进入洗手间,第一反应是洗手,她刚才手臂上溅到了鲜血,她知道霍文溪很快就能带她出去,但这不代表她对刚才的事儿不震撼。

    她早就知道污染物可以伪装成人类,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儿。

    祝宁当时愿意跟霍文溪说出自己的推测,百分之八十的理由只是想抱大腿,找个大佬罩着自己。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想跟霍文溪汇报。

    她给“江平”编了一个名字,非自然人类。

    祝宁还记得那天自己跟霍文溪怎么做交易的,霍文溪听完祝宁的阐述之后,提出她只是说了一种潜在的危险,无法证明真的存在。

    祝宁回答,我正在给你把握先机。

    这件事就是薛定谔的猫,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什么都不好说,霍文溪当时通过异能判断了祝宁所说为真。

    祝宁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霍文溪竟然从直觉层面上相信人类还未面临的危机,并且投入了巨大的行动。

    霍文溪让她找到非自然人类入侵人类社会的证据,没有比这个更直接的证据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证。

    从今天起,一个潜在的危险成了真正摆在明面上的危险。

    这会成为全体人类的共同危机。

    她仔细思考这件事儿,她怎么得到的荒村任务?也是普罗米修斯推送的?

    而普罗米修斯是受另一个自己指示。

    祝宁每进入一个污染区域,都像是交接信息,荒村之后她得到了一个无法证伪的消息。

    人群中可能存在非自然人类。

    以此为线索,她报告给了霍文溪,之后她进入鲍瑞明的大脑得到最直接的证据,也得到新的关键情报。

    新的情报交给霍文溪之后,组长行动迅速,找到了更多线索。

    复苏会,还有那个会使用天灾异能的苏何。

    现在直接把非自然人类的存在捅出来,清洁中心内部将会迎来重大动荡,各方利益博弈之下,后续怎么样很难说。

    当年程莫非的上级到底是谁?他是不是就是复苏会最早潜伏的高层?

    祝宁被上一个自己引到这个地步,总觉得还差一步。

    她好像还缺一个部分,比如重启的能力从何而来?后面肯定还有个准备好的污染区域,普罗米修斯还没推送给自己。

    她重启了一次,真的有占到先机吗?

    祝宁撑在洗手台前,镜子倒映出了祝宁,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祝宁算什么?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算人类,不管身体是什么实验体,她的灵魂自我认同就是人类。

    甚至都不需要仔细思考,如果被人询问她会脱口而出。

    这完全就是思维惯性,不论发生什么冲突,她都坚信自己可以站在人类的一方。

    就算她自我认为是人类,其他人该怎么看待她,不是每个人都像徐萌一样对她有好感的。

    霍文溪知道她是实验体会做出什么反应?@祝宁找到霍文溪这条大腿之后,好像暂时获得了安全,但现在看来危机从未消失过,就算她永远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人类能保证不伤害她吗?

    孔越的下场可能就是她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