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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稚杳眼皮都虚得掀不开,睫毛上染着晶莹的水痕,都是生理性泪水。起初她还能哭出声,哭腔混着不清白的调子央他,某人坏得要命,非但没有休止,还刻意在她耳旁提醒说,轻点声,你当这是哪里。
最后苏稚杳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变成抽抽搭搭的小喘。
其实他还算温柔,只不过花样百出,像是把一块鲜蛋糕放在她面前,她张口,他就故意移远,她闭回去,他就再送近她唇边引诱,逼得她不得不呜呜哼哼地求他给。
后果就是过度进食。
凌晨四点钟,苏稚杳醒过一回,意外发现贺司屿没有躺在身边。
他不在,她莫名再睡不安稳,坐起来,揉了揉睡眼,瞧见阳台外面依稀有光亮。
她套上拖鞋,轻步走过去。
隔着合闭的玻璃门,苏稚杳看见贺司屿倚在阳台的藤木椅里,长腿随意曲敞,身上披着睡袍,腰带系得敷衍,松松垮垮。
一只手举着手机在耳旁,一只胳膊搭在扶手,指尖下垂,夹着支细烟,烟头一点星火。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咬住烟蒂,深深吸上一口,线条凌厉的下颔抬高,朝着光影破碎的夜幕,吐出团团烟雾。
烟雾弥散,他的人沉在暗处扑朔迷离。
苏稚杳半掩在窗帘后,静静看着他,她没见他抽过香烟,总感觉他当时心烦意乱。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透过玻璃门,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嗓子刚被烟熏染过,泛着点哑,一口港腔粤语不紧不慢,语气底下压着一层冷淡。
“点解要应承,放过同原谅两码事。(为什么要答应,放过和原谅是两码事,)”
“有必要。(没必要。)”
香烟咬到嘴里,贺司屿用力抽了口,再重重呼出烟雾,显然已经对这通电话不耐烦。
他没耐心再听,沉下声:“我咽日唔得闲,你唔使讲,系咐先。(我那天没空,你不用说了,就这样。)”
挂断,手机丢到手边圆几。
贺司屿略显疲惫地阖上眼,仰起脸感受夜风的凉,像是要让自己清醒。@苏稚杳在门后等了会儿,见他迟迟不回屋,她抬手,曲着指节,轻轻叩了两下玻璃门。
外面的人睁眼,循声回首,里外都是昏暗,他一眼望见屋子里她朦胧的身影。
贺司屿将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揿灭,立刻起身,推开门回到房间里,又马上将门关严实。
小姑娘就穿着条棉睡裙,身子骨娇气,一生病就是大半个月,不能让她着一点凉。
“怎么起来了?”他声音变得轻柔。
苏稚杳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一回来,她下意识就靠过去要抱他,胳膊刚搂上他腰,就被他握着轻轻拉开。
愣一瞬,苏稚杳委屈巴巴瞅着他。
“我身上凉。”贺司屿指尖拨开她脸颊旁凌乱的碎发,他在阳台待得有点久了,夜露凝重,不能把一身的寒气带给她。
而且他刚抽过烟,味道还没散。
面前的姑娘仿佛是有起床气,瘪着嘴,恼哼了声,和他唱反调,不管不顾挤进他怀里,两条细胳膊一收,紧紧勒住他腰。
拗不过,贺司屿只好抱她到怀里,哄小朋友似的,摸摸她头:“我吵醒你了?”
苏稚杳刚睡醒,音色朦胧,透着一丝娇哑,嗲嗲地埋怨他:“你怎么半天了还不回来,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有电话。”
他言简意赅,弯腰勾住她双腿,横抱着她放回到床上,扯着被子掖过她肩头,将人裹严实。
“谁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苏稚杳后脑勺压在枕头里,被子盖太高,下巴都陷在里面。
她捏着被沿,露出一点手指头,睡眼惺忪,明明困得不行了,还是止不住嘀嘀咕咕:“哪个小姑娘?”
贺司屿被她惹笑,在床边俯身看她:“我手机里不就你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乐意。
鼻腔哼出一声,拿腔拿调地质问他,颇有不老实回答,她就不罢休的气势:“那是谁的电话?”
贺司屿没辙,笑叹着告诉她:“祖父。”
苏稚杳微微诧异,随后就想到美国时间应该还是下午,难怪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显然是有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苏稚杳想了想,学着记忆里听过的粤语,一板一眼地念道:“唔、好、理、钜。”
她每发一个音就要停顿下来,再想一秒,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往外蹦,语感生涩,说得并不标准,但调子软绵绵的,带着她独有的可爱和呆萌。
对他说,唔好理讵。
不要理他。
贺司屿听得一笑。
苏稚杳被他笑得羞耻,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手臂:“有什么好笑的?”
他唇边笑痕犹在:“同谁学的?”
“没谁就会一两句。”苏稚杳小声呢喃,那三年除了公司行程,闲时她也常来港区看邱姨,时间长了,多少能听懂一点港话。
贺司屿手肘支到她枕边,低下头,离近了看她。
男人的气息落到鼻尖,温温热热的,以为他要吻下来,苏稚杳睫毛轻颤两下,不由微微缩起肩膀。
他却只是轻笑,气音磁性而柔哑,从薄唇间慢悠悠溢出来:“叻叻猪。”
这句她没听过,但感觉得到亲昵。
“什么意思?”苏稚杳迷惘地眨眼,还挺真诚地发问。
“夸你。”
“我才不信。”
他无奈笑了声,不解释。
她去拽他的袖子,一张小嘴喋喋不休:“你还坐着干什么,睡不睡了?腿好酸,明天肯定要起晚了,都怪你”
贺司屿笑意深了,头一低,在她下唇咬了一口,苏稚杳一声微痛低呜,立刻安静。
“小唠叨婆。”他说。
苏稚杳嘴唇抿得紧紧的,瞪着他不说话,她总有吸引他的本事,这模样可爱得要命,贺司屿眉眼融笑,低头将她微嘟的嘴唇吻住。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住她,虽然温柔,但他泛着凉意的身体很快重新烫起来。
翌日再回圣约斯,已是午后。
苏稚杳拿着一面小镜子,翻下小高领,对着自己右颈那颗小草莓照,贺司屿开车,一路都在被副驾驶座的姑娘嗔怪抱怨。
“贺司屿你再不节制,过两年不行了,我可就要去找年轻的小哥哥了!”苏稚杳气鼓鼓地合上小化妆镜,塞回包里。
贺司屿睨她一眼:“你试试。”
他腔调慵懒,苏稚杳听出一丝危险,咯噔了下,但还是很有骨气:“没、没和你开玩笑。”
贺司屿哂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浑身自带一种猎杀者的压迫感。
“那就把你关起来。”
他语调斯理,只当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还有你钟意的小哥哥,一个也都别想好过。”
苏稚杳静几秒,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别过脸,托着腮望向车窗外面。
昨晚的架可算是没有白吵。
贺司屿开着车,可有可无地问:“高兴了?”
心照不宣,她故意哼声,不说话。
他勾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
贺司屿这个人,真的没多少深情厚谊,但苏稚杳的每句话,不管是正经的还是随口的,他都会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摄影团队就如约来到病房。
因情况特殊,只能选择室内拍摄,不过能给贺司屿办事的肯定是业内顶尖,很专业,他们搬来一张民国风皮沙发,以及轻巧的桌几和饰品,背景用绿幕,方便后期制作。
顾虑到乔漪的眼睛,屋子里光线调得偏暗,所以采用局部打光,不需要太明亮。
团队送来两套旗袍。
一套红的,长款刺绣,优雅成熟。
一套米白的,超短袖,俏皮可爱。
苏稚杳穿那套米白的,这件旗袍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合她身,裹着身前饱满,掐出一截细柔的腰,圆臀玉腿,身段窈窕。
长发低盘,戴着一支簪花。
站在乔漪身边,双手轻搭在她两肩,镜头前笑起来,桃花眼亮盈盈的,流动着流光,眼睛里总有清纯,干干净净,像一池清澈的春水。
镜头外,贺司屿双手闲闲抄进裤袋,站在一旁,视线始终落在苏稚杳身上。
见她笑得开心,他唇边也翘起点笑。
拍摄中途发现他目光,苏稚杳下意识凝过去,和他的视线撞上。
摄影师一口浓郁婉转的沪城口音:“苏小姐看镜头哟,贺先生一直在的啦。”
苏稚杳脸一红,忙不迭回望镜头。
女孩子一如既往脸皮薄,一被调侃,就再不看他了,贺司屿眼底笑意加深。
孟禹惯例到病房时,拍摄还在继续,意外房间里这么闹腾,了解到情况后,他便自觉要离开。
“孟教授!”苏稚杳叫住他。
见她招手,孟禹迟疑片刻,走过去:“我来给你妈妈做个常规检查,没关系,你们先拍,结束我再过来。”
苏稚杳说:“孟教授一起拍张合照吧?”
孟禹表情有明显的惊愣,他是个很规矩的人,忙摆手:“这不合适。”
“您照顾我妈妈二十年,没人比您更合适了。”苏稚杳笑着看向坐在沙发的乔漪:“妈妈你说呢?”
乔漪眼神茫然,新的一天,她的记忆又逐渐混沌了,面前的男人,依稀有印象,想起来却很模糊。
苏稚杳依偎过去,神情煞有其事:“妈妈,孟禹教授,你都不记得了?”
乔漪瞧了眼孟禹,再去瞧苏稚杳,怕让人家难堪,她脸凑近些,悄悄问:“是谁?”
“你男朋友啊。”
理所当然,语气逼真得仿佛这就是事实。
闻言,孟禹怔住,难得表露出平日见不到的无措,仓皇解释:“杳杳的玩笑话,不用在意。”
乔漪抬起头,腼腆地对他笑了下。
她那张病白的面庞有妆容,红色旗袍更添几分气色,岁月能在脸上留下明显痕迹,但眼睛不会,她眸子里永不失那份天真。
孟禹不经意走了下神。
思绪不能自控地,追忆回几十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们刚上高中,第一天报道,在校门口,他远远望见她从一辆长款宾利车上下来。
阳光洒下来,她一身整洁的校服,背着某奢牌书包,从司机手里接过遮阳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禹对乔漪的第一印象并不特别。
尤其他们意外分在同班,几个男同学围过来,交头接耳讨论乔漪,听见他们说,那位就是乔家千金,乔家知道吧,沪城首富。
于是孟禹更觉得,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和他不是一路人。
放在古代,孟禹就是十足的书呆子,整个高中三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成绩从始至终都是名列前茅。
人家情窦初开,偷尝校园蜜果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静静在座位解数学题。
因此高中期间,他和乔漪没打过太多交道,唯一的交集,就是他经过她座位,收数学作业的时候。
她的课桌上总放着一罐糖。
每次他过来收作业,她仰起白净的脸,嘴里总含着一颗,找出作业本递给他时,都会冲他笑一下,她一笑,空气里都散发出甜味。
起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简单地感觉,这个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
孟禹对她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发现她不像那些富家小姐只知道玩乐,她很聪明,成绩永远都紧紧追在他后面。
孟禹还记得,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那回她忘带作业,课桌翻得乱糟糟,苦恼道:“我忘在家里了,怎么办?”
他犹豫,口不随心,不经思考一句“没事”先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下,那是他头一回以权谋私:“少一本看不出来。”
乔漪松口气,扬起笑:“谢谢你啊,孟禹同学。”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沪城腔调软糯含嗲。
他听得心跳不明所以加速,眼神闪躲开来,含糊应声,快步从她座位离开。
那时的孟禹没有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一个乔家千金的高贵身份,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那就是暗恋,但被孟禹藏进心里最深的地方,在不为人知处自己兵荒马乱。
这份心思一直掩饰到毕业。
以为他们的一场同窗情谊就此终结,谁料缘分难解,他们居然考上同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同专业。
很难说他当时没有窃喜。
乔漪时常向他埋怨她的高数课老师,说他讲得晦涩难懂,她都没学会。
孟禹勤工俭学,课余都用来兼职,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但为她一句,他便抽出空,每个周末都和她约在图书馆,给她讲解高数题。
晴朗温暖的阳光,透过图书馆敞亮的玻璃窗,照在桌面,他们共看的那本书上。
孟禹耐心在给她讲一道函数题,温柔问她:“这样能听懂吗?”
他一侧过头,就直直对上女孩子的脸,挨在极近的距离。
她托着半边腮,另一只手捏着棒棒糖含在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笔下的字,听得很认真,阳光落在她睫毛,将她的眼睛照成透明的琥珀色,那年流行穿红色,柔软的红色毛衣在她身上,衬得她肤色雪白。
不见他继续,她回眸对上他的眼,满脸纯真地问:“然后呢?”
靠太近,近得都感觉到了她鼻息的温度。
孟禹瞬间两只耳朵都红起来,倏地低下头,握笔的手心汗涔涔:“然、然后”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这段关系似乎从最初就注定了没有结果,乔漪嫁去京市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孟禹的出租屋。
那是个夏夜,下着雨。
他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从医院骑着自行车回到小区,一眼就看到站在屋檐下,垂着脑袋低落的女孩子。
“乔漪”他隔着雨幕里唤她,轮胎溅起水花,飞速骑进车棚,停下自行车,冒着雨疾步奔到屋檐。
“下这么大雨,怎么突然”
他声音戛止,因为发现她在哭。
“孟禹。”乔漪眼前水雾模糊,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哽咽着:“我妈妈要给我定亲,我不喜欢那个人,不想嫁”
孟禹脑中轰响,被抽去了魂,定在原地。
泪水从乔漪的脸上冲下来,滴滴流进衣领里,比雨淋得还要湿,她捏住他衣服,脸压在他身前,哭得崩溃:“我不想嫁"
不想,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词。
他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本。
两个人都太清醒,一个清楚自己配不上,一个清楚自己逃不开联姻的命运,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出校门做课业总是在一起,但就是谁都没表白过心意。
那晚过后,孟禹莫名其妙被医院开除,院长亲自见了他一面,对他感到惋惜,却又无可奈何,说,孟禹你别怪我,我们也实在不敢得罪乔家。
乔家孟禹隐隐预感到情况,当即给乔漪打电话,电话接通的刹那,他着急问她有没有事。
那边静默好一会儿,乔漪声音蔫蔫的:“孟禹,你好好生活”
孟禹没来得及再说,耳边反馈一阵忙音。
之后医院撤回了开除他的决定,而他们再没见过。
他是越清醒,越不能释怀,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事。
她和乔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没有按照家里的意愿嫁给沪城那位花天酒地的贵公子,而是远嫁去了京市。
那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打听她的消息。
她和京市苏家长子苏柏成婚,头胎宫外孕终止妊娠,第二胎好不容易生下男孩子,却因先心病不到半年夭折。
听闻她几近抑郁,他都快要疯掉。
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找她。
多年后,她终于顺利生下了健康的宝宝。
宝宝叫苏稚杳,是个女孩儿,很可爱。
看到这则新闻,仅仅只是母女平安四个字,都让他比自己得子还要高兴。
再后来,她离婚,诊断出苏萨克氏症候群,被接回沪城。
他震惊之外毫不犹豫,放弃美国高薪聘请的offer,去应聘了圣约斯的医生。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段新的缘分。
他是她的主治医师,她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的病患,尽管她将他忘得干净。
就这样,一直到今天。
他们都不再年轻。
“喔,现在还不是男朋友。”@苏稚杳故意拖腔带调的一声,将孟禹的思绪扯回到现实,眼前是一对依偎在沙发里的母女。
小姑娘笑得眯起眼,对身边的人说:“妈妈答应了就是了。"
她这么一调笑,孟禹转瞬变回几十年前的少年,容易耳红:“杳杳”
“孟教授。”苏稚杳先是正经叫他,随后眼底带出可爱的狡黠:“我妈妈很好追的。”
乔漪被她惹得抹不开脸。
扯了扯女儿的手,轻声:“你要说,好歹别当着我面。”
苏稚杳忍不住笑出声。
两个五十岁的人了,谈恋爱还别别扭扭,都不如人家小高中生坦荡。
苏稚杳直接拉着孟禹坐下,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丝羞涩,小碎步跑到某人旁边,抱住他胳膊,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
她漾着撒娇的调子,温顺软语:“我们一起拍。”
贺司屿笑着,任她拖自己过去。
一张复古皮质沙发,正好坐下四个人,乔漪和苏稚杳穿着旗袍,在中间,孟禹脱了白大褂,和贺司屿坐在两边,两个男人都是西装。
苏稚杳右手挽着乔漪,脑袋往左倒,靠在贺司屿的肩上。
快门落下的瞬间,她使坏,把乔漪往孟禹怀里撞了下。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分别前的全家福,在镜头里永远留存下来。
那天,去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乔漪飞出了圣约斯这座囚笼,相识至今,孟禹终于陪着她,离开了困住他们三十年的沪城。
头等舱安静,乔漪虽没有记忆,但感觉不会骗人,她内心不自觉愉快,处处都新鲜。
忍不住打开舷窗遮光板,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强光照进,她的眼睛冷不丁被刺得生疼。
一只手立刻遮到她眼前,轻轻捂住她的眼。
“再等等,天就快黑了。”
视野黑着,听觉就变得敏感,男人的声音柔得似温风,吹在耳边。
乔漪轻声应,收回抬遮光板的手。
孟禹帮她戴上眼罩,又给她盖好毯子,说,先睡一觉,夜晚的风景更好看。
她像个小孩子,听话地躺在座椅里。
过片刻,她出声:“孟禹。”
孟禹应声,视线从手里的脑神经研究书籍,看向身边戴眼罩的人。
“抱歉,我这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乔漪踌躇着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孟禹始终温柔:“没关系,你问。”
两人有那么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乔漪斟酌着措辞,沉吟问他:“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结婚?”
话落,感觉自己问得太突兀。
她紧接着解释:“因为杳杳说你她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是这样吗?”
孟禹凝视着她的脸,她戴着眼罩,他终于敢这样直白地看她,看着看着,眼眶渐红。
如果说过了五十岁才是他们缘分的开始,那他很庆幸自己等下来了。
忽地,孟禹笑了笑,眉眼温和。
自语般轻声道:“是,喜欢你很多年了。”
飞机飞向三万英尺的高空,带来他迟到三十年的告白。
回到京市,苏稚杳上完公司安排的几天钢琴课后,就迫不及待让小茸订飞往港区的机票。
她到港区的时候是下午。
贺司屿还在总部开会。
苏稚杳直接去了他的别墅,好久没见二窈,这只被养得肉嘟嘟的布偶猫,黏黏糊糊地蹭在她身边,走哪跟哪。
他的别墅大得像庄园,就是因为太大,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就显得很空,很冷清。苏稚杳四处逛了逛,百无聊赖,心想那三年他独自被关在这里,该有多无聊,幸好还有二窈陪着他。
在庭院晒了会儿太阳后,苏稚杳抱着二窈回到书房里。
她坐在那架水晶钢琴前练琴。
二窈毛茸茸一团,趴在琴台上,做她的听众。
练完琴,落地窗外是落日黄昏。
苏稚杳闲来无事,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裙,再回到书房。黄花梨木打造的书房,宽阔明亮,两面通高的书架直达天顶,藏书多得宛若小型图书馆。
她扶着木梯踩上去,想要挑本书看看,瞧来瞧去,最后她从书架里抽出那本厚重的《圣经》
正准备下去,一只手臂突然圈住她双腿。
苏稚杳惊呼了声,还没能做出更多反应,就被那人一个巧劲,单手抱了下来,稳稳放落到地面。
《圣经》抱在怀里,苏稚杳回身,眼前意料之中是男人冷峻迷人的脸。
为看他眼睛,她头仰高了,一脸骄纵,冲他使小性子:“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贺司屿弯唇轻笑,认下无名罪,手里的信封袋递到她面前。
苏稚杳接过来,好奇拆开,惊喜地发现信封袋里都是那天拍的照片。
“这么快就都修出来了。”苏稚杳急不可待,就地盘腿坐到地毯上,《圣经》放到旁边,将信封袋里那一叠照片取出来。
照片拍得很有复古的氛围感,浪漫又温馨。
苏稚杳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每张都喜欢,她笑着,颇为悠闲地趴下去,手肘支在柔软的地毯,照片捏在眼前欣赏。
瞧见那张全家福,她心情雀跃,纤细的小腿勾起来,轻轻摇晃,喉咙里哼起调子:“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裙摆卷到大腿,光滑的真丝面料贴着她后背和臀部,曲线十分柔美。
因俯卧着,睡裙领子里很有分量地沉下来,漂亮的白色半隐半现。
贺司屿今天情绪本是有些烦躁的,开会时全程冷着脸,得知她人就在别墅里,等着他回去,他面色突然就缓和了。
尤其此刻,她就在面前,眼里盛着笑意。
她在,这栋房子就有了鲜活气,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听她哼歌,不说话,他都觉得能这样过到地老天昏。
一起慢慢变老。
听起来很不错。
贺司屿便也坐下来,在她身边。
他西裤下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曲起,倚靠着木梯,手随意搭在膝上,她欣赏照片,他欣赏她,眼神柔和。
不经意间察觉到他目光,苏稚杳偏过脸,顺着他视线垂下眼,看到的是自己身前的风光。
她捂住胸口,半羞半窘地嗔他:“色。”
贺司屿勾唇笑,依旧那么目视着她。
他穿得正儿八经,外套里马甲衬衫领带都规规整整,但苏稚杳知道,这人就是假正经,床上不知道有多坏。
她将自己想得更羞耻了,见他还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瞧,索性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手心都还没碰到他睫毛,就被他扣住腕,轻轻一拽,她身子一歪,被他抱了个满怀。
当他那股顽性上来了,要在书房里作乱,苏稚杳本能在他怀里挣。
贺司屿勾紧她腰,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温沉在她耳旁:“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嗓音压低着,附着缱绻的味道,像浓情过后枕边的呢喃,有一腔柔情化在里面。
脑袋靠在他心口,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和衣服上熟悉的淡淡乌木香。
苏稚杳不自觉地渐渐安静下来。
苏稚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在他怀里窝着,双手环上他腰,嘴上却是挺傲娇,嘀咕说:“给你抱可以,但你要唱歌给我听。”
贺司屿不禁笑了。
还没有人敢要求他唱歌。
夕阳照进书房,弥漫扩散,书房里没有开灯,四周笼着一层薄薄的橙红色光晕,不明朗,引人遐想万千。
他指尖揉进她浓密的长发里,目光在落日余晖里变得深刻,变得邃远。
《岁月如歌》的曲调,从他喉咙里轻轻哼唱出来,港乐总自带着温存感,他嗓音低柔,含着一点慵懒的哑,节奏放慢半拍。
慢悠悠的,很好听,粤语歌词酥麻着人的耳朵。
“爱上了,看见你,如何不懂谦卑。
去讲心中理想,不会俗气,犹如看得见晨曦,才能欢天喜地,抱着你,我每次,回来多少惊喜,也许一生太短,陪着你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愿你可以,留下共我曾愉快的忆记,当世事再没完美,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算不上情歌。
只是他们在跌宕的岁月里一路走来,时间沉淀到今天,也算尘埃落定,这首歌听来,是一种感慨,也是一种享受。
二窈趴在他们腿边,摇摆着绒绒的尾巴。
那一刻的黄昏,世界都沉浸在安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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