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回到客栈天色已经昏暗，只剩天际翻卷的沧云里还隐隐留着一丝血红。

    客栈内坐在店堂内吃饭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不时还偷偷地瞄一眼正坐在窗边自斟自饮的男子。那男子从后看两肩宽而平整，背脊直，线条有力，一路向下，收于腰际；从前看朗眉星目，唇淡眸深，相貌惊鸿宛如天人降世。只是，如此脱俗的男子竟是童颜华发，一头长发雪白堪比他身上那一袭白衣。

    随着一抹艳红，店堂内突然炸开一个尖细的童音。

    “给姑奶奶上菜！”

    巫云大大咧咧地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坐在她右手边无牙各倒了一杯茶水。放下茶壶，她刚举起杯子想喝，就看见自己左手边那个本来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一个白衣人。

    门和窗相距约二十步，但是任谁都没有看清这白衣男子究竟是怎么在扎眼的功夫晃过去的。

    无牙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人，傻了；店内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也傻了。只有巫云还算镇定。她放下手里的杯子，嘟嘴看着他，神情有些怯。

    白衣人回头环视了一圈，又对着他面前的无牙颔首璀然一笑，从衣襟里掏出扇子，刷得展开怡然自得地扇了几下。

    “云儿，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为师都不打招呼了！”说着，白衣人合拢扇子在巫云的头上看似轻巧地一敲。

    巫云吃痛地呜咽一声，抱着脑袋向后缩了缩。无牙见了这情景，连忙起身想伸手去拦却被白衣人用扇子格了回去。

    “云儿，这位是？”白衣人挑了挑眉，以扇代手指了指无牙。

    “他是无牙，我的跟……我刚认识的朋友。”说着，巫云又指着白衣人向无牙介绍道，“这是我师傅，逍遥子。”

    “前辈好。”无牙起身，毕恭毕敬地给逍遥子作揖。

    “名字是那两个字？”逍遥子一边伸手揉着巫云的脑袋，一边笑着问道。

    无牙拧眉瞥了巫云一眼，接着眼珠一转咽了口唾沫，才道，“回前辈的话，晚辈的名字取自《庄子》内的一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巫云听后，眼珠在无涯身上定了定也没出声，只是默默地倒了杯茶水双手奉给逍遥子。逍遥子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才舒了口气，笑道，“好个无涯！好名字！”

    逍遥子定定地看了无涯一眼，道，“把手伸出来我瞧瞧。”

    无涯不明就理地侧头看了巫云一眼，然后依言伸手。逍遥子握着他的手轻轻一掐，接着若有所思地半天不语。

    “师傅？”巫云出声试探。

    身形如电，只见一个白影惊鸿般掠过。转眼逍遥子已经坐到了无涯的身边，他伸手环着无涯的脖子，笑呵呵地以哥俩好的姿态凑近问道，“无涯啊！家住哪里啊？可还有什么亲人啊？”

    见无涯没什么反应，逍遥子随手捏着他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笑得，“来！别害羞，快告诉哥哥，你爸爸是做什么？你是他几岁时生的？你可曾定下过娃娃亲？你……”

    巫云早就知道自己的师傅就没个正形，对于他那副嬉皮笑脸地那样子也不觉意外。但是无涯却是吓得不轻，逍遥子在他的眼里本来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是此番过后，他心里天人般的形象崩塌了。

    “师傅！都是这么老的人了，还管自己叫哥哥！你羞不羞？”

    巫云皱着眉拍掉逍遥子的手，然后将他拉回原来的位置。又回身在无涯脸上又重重地捏了一把，疼得他捂着脸大叫起来。

    “哟~”逍遥子半眯起眼睛，看着巫云上下打量。

    “看什么看？他是我的跟班！只有我可以欺负他！”巫云嘟着嘴朝着师傅吼回去。

    “嘿！你这丫头果然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为师只是看着小子筋骨奇佳，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投入本门罢了。”接着他冲无涯抬了抬下巴，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去啊？为师包管你十年之后便可傲视群雄，独步天下。”

    无涯瞪着眼睛望着逍遥子，一时间忘记了揉脸。

    “这片是迷踪林。只要穿过了这边林子便到了灵鹫宫的后门。”逍遥子笑着给身边的无涯指了指路。

    越接近天的地方云就越少，缥缈峰很高，其上云气翻涌。但却只是若有似无地缭绕，让人惶惶间有置身云端之感，抬头却是一片澄澈的天。

    此刻天空虽暗但是很透，如同上好的丝绢一般，漫天的星斗点缀下，一轮弯月当空而挂，银色如水的光明倾洒下。无涯顺着逍遥子指的方向看过去，树林隐隐罩在一片山岚之内，氤氲着，一片的弥蒙。

    “这林子里不仅有走兽飞禽泥沼流沙，还有为师布下的天启北斗阵法。若是不得要领必定被困死在这片林子里，绝无生还的可能。”逍遥子的声音在辽阔的空间缓缓漾开，隐隐还能听到些回音。

    巫云学着逍遥子的样子，也挺着前胸趾高气昂地往前走了几步，张着嘴学着他的动作一一比划，竟然别无二致。无涯看了，忍不住笑便捂着嘴弯下了腰。逍遥子听到了动静，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而巫云也同样茫然地耸了耸肩。等逍遥子回头的时候，她又对着无涯吐了吐舌头。

    “云儿，你就施展‘凌波微步’穿过去给你师弟做个示范吧！”

    巫云冲着逍遥子两眼一瞪，接着跺了跺地面，大声叫道，“我才不要！我不回去！”

    逍遥子垂眸看向巫云，眼底含着一丝宠溺。

    “我的小姑奶奶！”逍遥子俯身，一把将巫云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说说吧！您老这出连夜出宫是为了什么呀？”

    云儿，这徒弟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自然是感情深厚。又加上自己不慎让她六岁练了那门功夫，害她可能就此落下终生的残疾。对她，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宠溺，在他眼里她几乎就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总是惯着她，由着她，纵容她，鲜少有责难。

    “我说了我要改名字！”巫云的小脸几乎拧成一团，“我要改名字！”

    “咱们不是说了么？名字是父母给的，不好……”逍遥子陪着一张笑脸想再劝劝，可是巫云却一把抓着他的头发使劲地拽。

    此刻的逍遥子那叫一个后悔啊！你说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教她功夫呢？教出这么一个怪力女，到头来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好好好！咱们改！咱们改……”逍遥子朝巫云使劲地方向偏着脑袋，呲牙怪叫道。

    “说！改成什么？”巫云手上的力道缓了缓。

    “咱们在名字里再添一‘行’个，取那行云流水之意，叫巫行云，可好？”逍遥子疼得眼睛都红了，一双湿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怀里的小娃娃，就怕她说个不字。

    “好！”巫行云冲逍遥子的怀里蹦了出来，跑到已经被惊吓到出离的无涯面前，伸手使劲搓了搓他的脸，然后笑道，“听到没有？我的名字叫巫行云！给我记住了！以后你要叫我行云！”

    无涯眨了眨眼睛，接着回头看了眼蹲在地上使劲揉着自己脑袋的逍遥子，然后对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巫行云僵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