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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九罗下到楼梯口,向邢深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楼。邢深起身过来,路过大眼时,防他嘴巴得空瞎嚷嚷,又把团布塞了回去。
大素大怕二楼不够隔音,两人上了三楼说话。
聂九罗先把画纸递给邢深。
邢深的眼睛,看屏幕和纸张上的字画都很费劲,他举起画纸,映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
聂九罗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怀疑这一趟,这小楼里,被抓走了几个?”
邢深仔细回想:“连蒋叔,八个吧。”
“八个,那加上瘸爹,以及三人梯队,一共十二个?”
暂时是这样,邢深点了点头:目前和老刀以及余蓉那头都失联,可以确认的受困人数,就是十二个。
聂九罗:“对方让我们趁早把人接回家,还说告诉过我们去哪接那应该就是南巴猴头了?”
邢深没异议:“截止目前,他们确实只提过这一个地点。”
聂九罗从邢深手中把纸拿回来:“他们让刚子和大眼传话,又不能明说,所以采用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只有懂的人才懂。这棵树上有四个果子,但不是正常结果,采用了悬吊的方式,我的理解是,这代表了瘸爹和三人梯队,四个人,被吊在南巴猴头的某一棵树上。”
邢深头皮一麻:“吊死了?"
聂九罗摇头:“他们强调了‘天冷、‘果子冻掉了’,我觉得不是吊死,而是就这么吊着。”
邢深:“你的意思是,瘸爹他们四个,现在正被捆吊在南巴猴头的树上?现在?”
聂九罗没吭声,只是转头看窗外:雪又大了,已经在飞片了,这种天气,深山里只会更冷吧,想把人活活冻死,真的也就是一夜的事儿。
她不觉打了个寒噤,过了会才接着往下说:“八号就让我们接瘸爹了,我们都没去,瘸爹很可能从八号一直吊到现在,后来的那三个,是后吊上去的。”
“果子冻掉了,就埋树底下,再结一轮新果子,直到掉完为止’一一很可能是暗指,如果有人冻死了,他们会就地深埋,再把新的人挂上去。因为反正他们现在手上有很多我们的人。”
直到掉完为止。
邢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个圈套,他们知道没抓到所有的人,想引剩下的人上钩。”
聂九罗看了他一眼:“是圈套没错,一看就知道是。”
但是,这圈套太给人压力了。
它传递出一个残忍的信息:你同伴的死活,掌握在你们手上,而不是我们手上。人,我们反正会陆续往那儿放,接不接,看你们。你们来得越迟,“果子”冻掉的自然也就越多。
然后,直到掉完为止。
邢深说:“你别被吓住了,这只是虚张声势,这么多条人命呢,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这么无法无天。”
聂九罗:“如果是真的呢,你预备怎么办?”
蒋百川不在,邢深就是主事人。
邢深答非所问:“我顺出七个号码,里头一定有余蓉的。阿罗,你手机方便用吗?现在通知剩下的人最重要。”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卸了手机壳,机壳之间,有几张备用SIM卡,她拣了一张替换原卡:她几乎不给蒋百川打电话,从来都是蒋百川联系她,但未雨绸缪,必要的准备是要有的。
替换之后,她依次帮邢深拨号,果然,拨到第五个时,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喂?”邢深大喜:“余蓉?”
大素大联系上余蓉,事情就好办了,毕竟那头人多,而人多意味着可以调用的资源多:比如打匿名电话报警送刚子和大眼坐牢这事,就有人代劳了;再比如已经联系了车子接邢深去和余蓉汇合,车子会等在地标建筑中心商场的大门口。
聂九罗简单收拾了一下小楼这头,开车送邢深和蚂蚱去中心商场。@这一晚的雪忽大忽小,不过估计最终也只是“小雪”,因为路面没什么积雪,多几辆车一碾,就更加连雪的影子都没有了,只余湿漉漉一条路道。
但广播里说,山地的雪会相对更大。
相对更大聂九罗的眼前明明是湿亮的路道,但她总觉得路道深处有阴森树影婆娑,树上吊着的人在风雪间冻成冰棱,随风慢悠悠地晃着。
邢深在边上说了句什么。
聂九罗缓过神来,但没听清:“你说什么?”
“余蓉那头是保住了,据她说,还驯了个什么,到了之后,我再和她详谈。阿罗,你一起吗?有咱们三个,有蚂蚱,我觉得只要好好规划,前景也不算很差。”
前景?十二个人生死不明的,谈什么前景呢?
聂九罗随口回了句:“我还有工作要忙,回去了,还得参赛。”
没错,参赛,老蔡让她多拿几个奖来着。
还说要介绍一个青年才俊给她认识.
这一刻,聂九罗觉得自己过得真是有点割裂。
邢深不说话了,顿了会才开口:“阿罗,我觉得,你自己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蒋叔现在被抓了,万一他扛不住,把你给招出来了,你觉得,你还忙得了工作、参得了赛吗?”
聂九罗抿了抿嘴唇。
“而如果他没把你给招出来,阿罗,那就是拼命在保你啊,你就这么放着他不管吗?蒋叔对你,一直是不错的,如果没他,也没现在的你了。"
聂九罗冷冷回了句:“我没说不管他,该帮忙的时候,我会出力的。还有,刚我问过你,你没回答我如果那两个人传的话是真的,你预备怎么办?你和余蓉汇合了之后,会立刻带人上南巴猴头吗?”
邢深沉默。
聂九罗觉得好笑:“带或者不带,答一句就是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更倾向于怎么做。”
邢深斟酌了一下:我很想救人,但这明显是个圈套,去了也是有去无回。我倾向于先保存力量,再寻找机会。”
聂九罗嗯了一声:“那十二个人呢,万不得已,也就放弃了?”
邢深不敢说这话:“这我得回去,问问大家的意见,这么危险的事,我不能帮别人做主。”
聂九罗笑了笑,说:“懂了。"
味女齿聂九罗没有把车子开到商场大门口。
她在街口停车,目送邢深拎着装蚂蚱的行李袋一路过去,直到看着他上了车,才掉转车头,去板材厂还车。
邢深的回答,其实很客观。
对方敢设这个局,一定额外布置了什么,谁敢拍板上南巴猴头?而且蒋百川一行差点全军覆没,剩下的人多半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大家的意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什么“从长计议”、“不要冲动”、“慢慢来”。
然后呢,果子就那样,一个个地掉了?
聂九罗把车子开下路道,疲惫地在方向盘上趴了会。
天还没亮,皮卡车的暖气声响不小,效果却几近于零,聂九罗只觉得前心后背,脚上腿上,一阵阵凉意夹击。
希望如邢深所说,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吧。
她摸出手机,想给自己约辆车,页面亮起时,才发现“阅后即焚”有条未读消息。
难道是蒋百川那头回的?
聂九罗瞬间坐起,点击阅读。
是炎拓发的。
你们的人是不是出事了?
看了一下发送时间,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了,那时候她正忙,没注意。
聂九罗键入:是,你知道什么?
她暗自祈祷炎拓可别睡觉,最好能立刻回复、马上。
很显然,这一晚于炎拓,也是个不眠之夜,那头秒读,然后回复:知道得不多,听说是一锅端,有个姓蒋的受伤了,被崩了半只脚。
聂九罗捧着手机看了半天,文字都焚毁了,她还对着空白的屏幕发怔。
被崩了半只脚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上来就把人给打残了呢?
她定了定神,再次键入:知道人被带去哪了吗?
炎拓回:不清楚。
聂九罗有点失望,眼看着手机屏幕光黯淡下去,心里说:关我什么事呢?
可下一秒,邢深的话又似乎响在耳边:蒋叔对你,一直是不错的,如果没他,也没现在的你了。
炎拓也许是个小角色,可此时此刻,他是她唯一的信息源了。
聂九罗重新激活屏幕,给炎拓发了句:方便出来见个面吗?
女禽女房间和楼道里都有监控,这种天不亮的点跑出去,很难解释,炎拓思忖再三,和聂九罗约了早饭时见。
时间还早,他钻进被窝,强迫自己再睡一个钟点,然而心中有事,很难睡得踏实,迷迷糊糊间,一直在想:聂九罗不是一直不愿意搅和进来的吗,怎么突然间转性了?难道被一窝端的人里,有她特别关心的人?
刚过七点,炎拓就爬起来了,熊黑半夜就走了,这屋里,只住了他、吕现,以及昨晚受伤的那个。
炎拓先去把吕现的门敲得山响,吕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床上吼:“叫魂啊你?”
炎拓已经编好词了:“我要吃饭,冰箱里都速冻的,是人吃的吗?又不让叫外卖,我要吃热乎的。”
吕现没好气:“那你滚出去吃啊。”
“走路累,车借我。”
吕现怨气冲天地开了门,把车钥匙扔了出来。
炎拓捞了钥匙就走,直下地库,进了吕现的车之后,先关了行车记录仪的电源,然后一路驱车出来。
在约好的街口,他看到了等在那儿的聂九罗,她倚着根电线杆站着,看起来就快睡着了。
炎拓把车子停到她身边,揿了声喇叭。
聂九罗睁开眼,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刚一进来,就带进一团寒气,炎拓看到她眼睑下方微微发黯:“没睡好啊?”
聂九罗随口嗯了一声,她岂止是没睡好,板材厂还了车之后,她又打车往这赶,简直是马不停蹄。
炎拓把暖风打到最高,驶向最近的小吃街,做戏做全套,他既然是出来“买早饭”的,待会自然要带几份回去,阿猫阿狗都照顾到,后续干什么都会更便利些。
车内温度上升得很快,吕现的车是好车,座椅尤其舒适,聂九罗系好安全带、倚靠进去的刹那,舒服得差点就想阖眼睡了,她掐了把腿侧,问炎拓:“你们把人一锅端了,会把人带去哪?”
炎拓摇头:“不知道,林喜柔在石河好几处落脚点,我连她住哪都不清楚。怎么,你打听这个,想去救?”
聂九罗问得委婉:“你是不可能知道,还是说,多方打听一下、有可能知道?”
炎拓想了想:“打听一下,有可能吧,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聂九罗语出惊人:“你能帮我救人吗?”
炎拓一怔,下意识踩了刹车,车身一顿,就停在了空荡荡的路道上。
也亏得时间太早,又是郊区、左近没车,四面起了薄雾,把视野搅得有点灰黄。
顿了顿,炎拓重新发动车子:“聂小姐,很感谢你之前帮过我,但我没法帮你做太危险的事,我的命挺宝贵,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得珍惜着用。”
聂九罗哦了一声:“那你前两次,用得挺草率啊。”
炎拓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落在板牙手里,以及被蚂蚱抓伤那次。
他点头:“是,所以我每次都反省了。我想,做人冷漠一点、戒备强点,心硬一点,对我来说,可能更合适。”
说到这儿,忍不住问了句:“你想救谁?救人我做不到,如果能见到,帮忙关照一下、递个话什么,应该不难。”
聂九罗踌躇了会,觉得有关照总好过没关照:“脚受伤的那个。”
炎拓有点意外:“就是姓蒋的那个?梳一个大背头的老男人?”
他曾远远地听过聂九罗和这个姓蒋的说话,听她语气,完全公事公办、钱来债往。
聂九罗点头:“受过他点恩惠。”@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吃街口。
炎拓靠边停车:“你稍微等一下,我得给人带几份餐,回去好圆谎。”
大未素难得帮人带一次餐,不能太潦草,炎拓走了两家店,订了几份相对豪华的,等餐的当儿,忽然想到聂九罗应该也还没吃,于是又折回来,想问她要吃点什么。
才刚走近车子,手已经预备敲窗了,又蓦地停下。
过了会,炎拓凑近车窗。
聂九罗睡着了。
真睡着了,靠着颈枕,睡得很安静,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圈暗影,不过,再仔细看,就知道人并不完全松弛,炎拓注意到,她搭在身侧的那只手的食指,是微微翘起的,像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被甲枕戈的机关一他只要一拉车门,或者一敲车窗,她就会立刻醒过来。
炎拓缩回手,退开了几步,转头打量这条渐渐热闹的小街。
这里应该靠近学校,街面上能见到不少穿校服的小学生,继早点铺之后,文具店、玩具店、教辅教材店等等也相继营业。
距离他最近的是一家玩具店,店主正忙着往店门口的摊板上货,一个不小心,有一只橡皮鸭子就滚到了炎拓脚边。
炎拓捡起来看,这是只小黄鸭,通体黄色,有乌黑的眼睛和橙红色的长喙。
店主问他:“要给小朋友带一个玩吗?这是洗澡鸭,能漂在浴缸里的,捏了还会嘎嘎叫。”
边说边伸手过来,要示范给他看。
炎拓说:“不用了,家里没小朋友。”
他把橡皮鸭放回摊板上。
橡皮鸭安静地蹲在那儿,很像很久很久以前,蹲在玻璃柜台里的那一只。
而小小的,连话都还说不囫囵的妹妹炎心,扒着玻璃柜台不肯走,含糊不清地嚷嚷:“鸭鸭,买鸭鸭。”
边上的林姨俯下身子,柔声说:”好,听心心的,就买鸭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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