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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8 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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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聂九罗决定从塔西直接去石河。

    走的那天,聂东阳开车送她去车站,聂九罗一路看街景,车子飞快,行人和行道树嗖嗖后退。

    聂东阳跟她搭话:“舍不得吧?”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正相反,回来一趟,把她对故乡仅有的一点眷恋都给洗刷干净了。

    她点开手机:“大伯,我把冥诞的钱转账给你,付款码给我一下。”

    聂东阳说:“瞎,这点小钱就算了,下次办你再给吧。”

    这是真心话,聂九罗索要项链这事,让聂东阳忽然意识到:的确已经捞了人家挺多东西的,三瓜两枣的还往家扒拉,吃相有点难看了。

    聂九罗说:“要转的,没下次了。"

    她以后不回来了。

    管它三十五十冥诞,都不回来了。

    女禽女又到石河县。

    上次来是夏末秋初,只过了不到两个月,这儿已经有入冬的迹象了,聂九罗衣服带得不足,路上连着下单了好几件冬装,还叮嘱卖家务必发快件。

    离八号还有两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看书,没去问蒋百川那头的进展:她只要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做该做的事就行了,其它的,懒得打听,也不想知道。

    这一晚,长时间读书之后释卷,眼睛干涩得不行,聂九罗揉了揉眼周,看向窗外。

    外头疏疏点点,无数细白颗粒被风推涌,映着室内的暖光斜划而下。

    下雪了?

    算算日子,是该下雪了,聂九罗走到窗边,打开一扇。

    冷风裹着雪粒子瞬间卷入,但因为屋里开了空调,并不感到冷,反而觉得空气尤为冷冽清新,洗心洗肺。

    因着天晚落雪,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露天停车场的灯光在雪线里融成一大片柔软的暖橙黄,有个男人,从一辆刚停稳的车里跨步出来。

    雪很小,用不着张伞,那男人立在车边、光下,侧着脸,耐心看大衣肩头慢慢堆起雪粒,然后伸出手指,很温柔地一点点拂去,像忙里偷闲,因时就雪,玩一出只有自己窥到法门的小游戏。

    聂九罗心说,真是冤家路窄。

    那是炎拓。

    再一想,路其实不窄,石河县只有这一家高档酒店,他上次住这儿,这次过来当然还住,她也一样。

    肩头掸拂干净,炎拓仰起头,看簌簌雪粒里的酒店大楼。

    聂九罗没动,她觉得自己如果忽然闪避才会引人注意,停车场只他一个人,酒店却有上百个明亮的窗口,他未必看得到她,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某个开窗看雪的住客。

    炎拓的目光掠过这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毫无理由的,聂九罗觉得,炎拓看到她了。

    责女大窗外雪粒渐渐稀疏,看来,这场雪是下不起来了。

    聂九罗关上窗户。

    睡前,照旧写今日三件事,然而这一天过得非常平淡,回想再三,只能记上一条“炎拓又来了,不过,他没看见我”,再一想,在末尾加了个问号。

    落下日期之后,熟练折星,星星折成,轻飘飘的。

    她把星星弹向高空,候着星星落下,一把捞住,然后瞄准不远处摊开的行李箱,正待投掷,床头搁着的酒店内线电话响了。

    聂九罗收势侧躺,伸长手臂捞起电话:“喂?”

    那头传来炎拓的声音:“聂小姐,有空见面聊聊吗?”

    聂九罗动作一滞,眸光回敛,慢慢从床上坐起:“炎拓,你是不是不知道,‘两清’是什么意思?”

    炎拓:“知道,从那一天起,大家就是陌生人。但关系清零,也意味着从零开始、有无限可能只要有共同利益,还是能聊聊的不是吗?”

    聂九罗:“我跟你不熟,没共同利益,也不欢迎你给我打电话。”

    正准备挂电话,炎拓说了句:“我见到狗牙了。”

    聂九罗心里一动。

    炎拓:“他还没醒,但是恢复得不错,我问过,再有一两个月,估计就能翻墙窜院了。聂小姐,你不欢迎我打电话,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欢迎你,随时,不管是电话还是上门,我住406。"

    居然把狗牙抬出来了,看来,他也知道狗牙是两人可以继续对话的基点:现下双方之间风暴渐成,华嫂子、瘸爹都是牺牲品,她之所以还能过着有情有调的平静日子,完全有赖于狗牙还睡着。

    406,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么,去跟他聊聊?

    聂九罗被子都掀开了,一转念,又盖上了。

    他应该笃定她会去、等着给她开门了吧,就不去,让他等好了,等一夜,等失眠。

    是他先打的电话,他比她着急,所以,她急什么呢?

    聂九罗关灯睡觉。

    齿嵩女第二天,聂九罗早早起身,洗漱了之后,去餐厅吃早饭。

    都说雪后初晴,雪没下起来,却奉送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晴天,聂九罗取了餐,捡了张靠窗的卡座坐下,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推涌进来,在桌子一侧烙下大而晃眼的光斑。

    炎拓托着餐盘过来,在她对面落座。

    聂九罗微掀了眼皮看他。

    炎拓知道,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她一定会克制又客气,所以没什么压力,还给她推荐菜品:“他们这豆沙包做得不错,馅很细。”

    聂九罗:“我没空聊闲天,麻烦你讲正事。”

    炎拓其实也没心思扯别的,只是出于客气,想暖个场,没想到,她连暖场都嫌烦。

    “聂小姐,你同伴失踪,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同伴?哦,说的是瘸爹。

    聂九罗:“那些都不是我同伴,我没同伴。”

    炎拓抬头看她:“嘴上说自己是普通人,对这些事不关心、没兴趣,但每次发生点事,都能看到你。聂小姐,你在这中间,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聂九罗把球抛回去:“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角色?瘸爹被绑架,你出了不少力吧?”

    炎拓沉默了一会,说:“随你信不信吧,我就是个小角色。瘸爹被绑,我不知道;绑来了,轮不到我审;关起来,我也见不到一就是这么个角色。”

    聂九罗“哦”了一声:“听起来怪憋屈的,不过角色小,心不小,好像暗中还在筹划着什么吧。”

    炎拓居然爽快认了:“是,私事。聂小姐,跟你不熟,就不细说了。你呢,看起来,好像欠了板牙的人不少钱哪?”

    聂九罗微怔,旋即想起来了:她把炎拓移交给蒋百川的那个晚上,炎拓后半程醒过来了,两人的对话大概被他听到了一些。

    她也不隐瞒:“他们缺人,我刚好是个和他们有钱债的人才,所以有需要的话,就过来帮个忙。”

    聂九罗的身手炎拓是见识过的,说是“人才”并不夸张。

    “也就是,做事,消钱债?”

    “对,消完了,也就两清了。”

    两清,她可真喜欢用这个词儿,仿佛一段关系是一件物品,抬手就能扔掉。

    炎拓头一次觉得她天真:“聂小姐,钱债最好钱来消,你帮的这种忙,太容易引火上身了一一就好比这一次,如果不是我撒谎,你一定很麻烦。”

    聂九罗说:“这是我私事,跟你不熟,不便解释。”

    炎拓觉得,刚才的一番对答,是两人各探触角,也各自触到了铁板。

    不过,陌生人的关系,可不就是这样门禁森严吗。

    私事,不熟。

    那就谈公事吧。

    他开门见山:“上一次,狗牙那拨人,其实已经知道你、也想查你了,你运气好,置身事外。这一次,如果你跟他们遭遇,我希望你尽量遮遮脸,你暴露了,我也麻烦。”

    聂九罗说:“这你放心,我有主业,给人帮忙是副业,干副业时,我基本不露脸。上次在你面前露了身份,纯属意外。”

    这就好,炎拓心下稍安:“狗牙那边,我偶尔能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见到他,如果你有什么隐秘的法子能让他继续睡,我可以代劳。这件事上,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

    聂九罗沉吟了一会:“让他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可以。”@这位小姐是不知道什么叫“隐秘”吗?狗牙又不是地瓜,可以拖出来晒太阳。

    “用天生火烤他的致命伤口,也可以。”

    天生火对被地枭咬伤的人来说是药,对地枭是毒。

    炎拓不得不提醒她:“聂小姐,要隐秘,我说过,我只能偶尔见到他,而且身边还有人‘陪同’,只能动一些小手脚、速度还得快。”

    聂九罗盯着他看了会,像是衡量他是否可靠,顿了顿才说:“那我再想想办法,想到了再通知你。”

    炎拓心下又是一宽:那就是有办法,只是她很谨慎,要再观望他一段时间。

    欲速则不达,炎拓也不催她:“那聂小姐,大家可以加个‘阅后即焚’的好友,方便联系。”

    聂九罗:“你有账号?”

    “上次在你的手机上看到,觉得很好用,就注册了。"

    聂九罗想了想,虽说她和炎拓还不至于是“绑一根绳上的蚂蚱”,但确有些不便见光的小合作,加就加吧。

    两人拿出手机,明晃晃的大太阳下,互扫互加。

    阅后即焚这款软件,聂九罗虽是用户,但一直觉得是为游走于黑灰色地带的人以及狗男女服务的,她还以为,除了“那头”,她不会再加谁了。

    两清之后,关系确实可以从零开始,走向也确实神鬼莫测。

    收起手机,聂九罗问了句:“这趟赎人质,你在里头,被安排做什么?”

    炎拓说:“不知道,等通知吧。大概率是到时候给我个地点,让我接人,跟上次似的。”

    上次?

    聂九罗心里一动:“上次,你是去接狗牙的?”

    “是,他们入山前定了地点,说是万一有事,有人走散了,电话又联系不上,就在那儿等。”

    “定在兴坝子乡?"

    炎拓摇头:“一个乡那么大范围,不是把我给找死了?定在兴坝子乡西的破庙。那天,我找到破庙的时候,庙里没人,但有人字梯、相机、工具箱,我还翻了相机,看到拍的都是雕塑。我猜想,应该是有人在这作业,所以,又出了破庙往外找。”@那天?

    想起来了,那天中午,她内急,去了乡东找公厕,路上,看到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当时还好奇车主去哪了,现在回想,同一时间,炎拓应该在破庙。

    她研究他车里的鸭子的时候,他在翻看她的相片。

    感觉忽然有点微妙。

    还有,破庙,接人的地点为什么定在破庙呢?对方对兴坝子乡很熟?还是说,破庙有特殊意义?

    破庙的来历是司机老钱好像讲过一个小媳妇的故事小媳妇?!

    聂九罗头皮突然发麻,那个小媳妇的故事,她一直当是旅途中听到的乡野异闻,听完了再没想起过。

    老二在大沼泽遇到的小媳妇,她混搭着穿衣服,东拼一件、西凑一件,像是把死人身上的衣服扒拉着脱来穿的。

    她被天火烧伤,一般人烧成那样,早咽气了,她却拖了一年都没死。

    她把老二给吞吃了。

    老道起卦,说根子在大沼泽,要烧铁水把口子给填了,填了之后,果然就没再出类似的事了。

    小媳妇的很多特征,其实很像地枭,只不过那时候,“地枭是野兽,而不是人”的这种认知根深蒂固,她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还有,刚炎拓还提了“入山”?

    聂九罗脱口问了句:“他们入山干什么?”

    不久前,邢深他们走青壤的时候,跟她说起过,在山里,接连遇到两座空帐篷,所有物资、乃至换洗衣服都在,单单人不见了。

    是狗牙同伙的帐篷?不太像,他们即便懒得拔营,也可以把装备和衣物带走吧。

    又或者是里头的人被狗牙的同伙掳走了?

    炎拓:“入山都不带我,入山干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你呢,你这趟,又被安排做什么?”

    聂九罗说:“也还在等通知,看板牙那头的安排吧。”

    炎拓嗯了一声,话到这儿,第一次出现冷场,他不是没话说,还在考虑该怎么开口。

    聂九罗却是真的没话说,她清了清嗓子:“你还有事吗?大家之所以用阅后即焚,就是不想留下联系的记录,这种公开见面,我觉得能免则免吧。”

    炎拓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即便见了面,你也能滚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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