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刚好在大寒后头,冷得很。

    院里草坪上挂着霜,枯秃树枝凛凛站在一片雾蒙蒙里,幸亏有造型精巧的红灯笼装点,风一吹,小灯笼前后晃悠,各家大门上贴的春联春福在寒风中如同旺烈燃烧的小火苗。

    池娆记得家里还没贴福字,不过懒得动弹,躺在沙发上,从窗户往院里看,晨雾笼着,最远只能看到院门口的木栅栏。

    “还等呢。这人才刚出去不久,哪这么早回来。”薛善拎了袋食材从她身边路过。

    池娆收回视线,随手从脚边捞起菠萝,用它毛茸茸的肚子蹭脸,“我就,我就看看外面嘛。没有等他。”

    小东西睡熟了,软得跟滩水一样,白绒绒从她手心流出来。

    “看到什么啦?”薛善打开冰箱收拾食材,顺便往外看了眼,“这大雾天的。”

    “树上挂彩灯了。不知道要挂到初几。”池娆把腿搭在脚凳上,果宝自动窝在她脚边躺下。

    薛善去厨房准备午餐和今晚的年夜饭,偶尔要拿什么东西,从客厅路过,看看依然躺平望吊顶水晶灯的池娆。

    “都三十儿了,该把春联福字贴贴。”

    “嗯呐。”池娆捏住菠萝的脑袋,让它点头,小东西眯了眯眼,又睡过去了。

    薛善一边摘菜,一边探出个脑袋,“别光答应,记得贴啊。我这把老骨头,没法爬上爬下。”

    “知道啦。我下午贴。”

    “可得记着,别总拖拖拉拉,贴春联就今天这么一天,明天贴都不算数啦。”薛善说,池娆嗯嗯啊啊应着,表示听见了。

    薛善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又没往心里去。

    这丫头。

    “淮书中午回来吗?”她问。

    “估计回不来了吧,得晚上了。”池娆愁眉苦脸。

    祝淮书这段时间格外忙,毕竟要做生意,免不了要交际应酬。她想黏着他,但是不想参加饭局,只能天天在家等。

    “你叫几个朋友来家里玩啊?”

    “都回家了,谁来咱这里啊。”池娆忧郁,“薛姨你什么时候走?”

    “我做完饭就走。小志等着我带他去电视台呢。”

    薛善小孙子所在的幼儿园,被选中去市电视台的春晚上表演节目。

    “之前品牌合作送我一个学习平板,我想自己用不到,你给小志带走吧。”池娆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拿出个没拆开的套盒。

    “他才幼儿园,用不上这些,你留着吧。”

    “小志马上就一年级了嘛。这是学习用的平板,据说有好多学习资料和软件,我又不爱学习,我才不要。”

    池娆没个正经。

    “收着吧,就当给小志的新年礼物了。"

    认识这么多年了,薛善没跟池娆客气,直接收了。

    “对了,还有红包,小志的压岁钱,还有你的压岁钱。”池娆又从抽屉里抽出两个准备红包。

    红包这事倒是惊到薛善了,筋线放洗菜篮里,摘好的白芸豆丢垃圾桶了,赶紧换了个手。

    从小都是她给小孩发压岁钱,去年还发了八百呢。转眼小孩就长大了,开始往外发红包了。

    “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压不住了。"

    “能压能压。收着吧。”

    薛善说:“压岁钱本来就是长辈发给晚辈的,你不是买了什么基金天天亏,哪还有钱发这个。我还有好多存款,我发给你吧。”

    池娆死缠烂打,到底还是把红包发出去了,薛善无奈收下。

    “那个抽屉啊,别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塞。”

    “方便嘛,我又不放什么贵重的东西。”池娆说。

    “尽瞎说。华都那边,有一天我一拉抽屉,看见个戒指,挺贵重的那种,就给你收拾起来了。你也没问过,肯定是自己放哪都忘了。”

    池娆想了想,自己戒指确实太多了,随手放哪都不一定,抿唇扮乖。

    薛善嗔她一眼,转身回去做菜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瓜瓜桃桃放着猫抓板不理,去挠大门了,池娆还以为是有人回来,放下筷子去开门,门外空空如也,两只小猫无辜地坐在一边盯着她。

    她气鼓鼓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大年三十哎]

    [你不回来我就去酒吧跨年]

    等了几秒,那边回复语音。

    男人周遭有点杂乱,将听筒凑在嘴边,嗓音低哑:

    “乖。这边结束就回去。”

    “别出去了,正好我这儿有瓶酒,晚上跟我喝。”

    那你倒是回来呀。

    池娆一手一个小崽子,把瓜瓜桃桃抱回去。

    吃过午饭,薛善准备包饺子,池娆新视频设置了定时发布,这会儿刚发出去,隔两分钟就刷刷数据,看评论区。

    半小时过去了,看样子,这视频跟前面一样,不会有特别大的起色。池娆躺沙发上兀自郁闷。

    薛善走过来,递给她一小团东西,“别躺着叹气了。来,拿着玩吧。”

    池娆看清她手里的是面团,估计是擀饺子皮的边角料。

    “薛姨。我二十二了。"

    “二十二也是小姑娘,前几天不是还找阿姨哭鼻子。”

    “我哪哭了我。我就是,我就是”池娆嘟囔,“我就是伤心嘛。人都是越来越好的,哪有越来越倒退的.

    "

    薛善把案板馅料搬到餐桌上准备包饺子,池娆打开话匣子,就跟在她身后小声喋喋。

    “明明之前涨粉挺快的,怎么越来越不行了呢。这几个视频都是用心拍的,居然越努力心酸”

    薛善让她坐下,说你放平心态,做什么事还没有个起伏呢。不能着急,越着急越做不成。

    池娆点头说道理我都懂,就是忍不住不焦虑。

    “放平心态。心态好了,看什么都能看开。”薛善说。

    池娆想想有道理,但又懒得深想,索性坐下来包饺子。

    “你还是捏面团去吧小祖宗,别来给我添乱了。”薛善怕了她了。

    “薛姨你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池娆不服气,说着就拿起饺子皮,用勺子舀馅。

    薛善叹了口气,不怕熊孩子捣蛋,就怕熊孩子想争气。

    池娆包饺子包得很认真,都没注意身后来了人。

    “薛姨你看这个”池娆自觉手里这个包得很不错,放在掌心跟薛善炫耀,却发现她一直看自己身后。

    池娆转头看见祝淮书。他进门就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灰色高领毛衣,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笑吟吟瞧着她,眸色微敛。

    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把饺子放到竹托盘上,空出手把耳边的碎发挂回耳后,手上全是面粉,沾到头发上。

    “你回来这么早呀。”

    “怕再不回来你就跑出去不要我了。”他笑说,抬手替她拂掉发丝沾上的面粉。

    薛善坐对面,低头笑,池娆脸红,吸了下鼻子,“我跟薛姨学包饺子呢。”

    “看出来了。”祝淮书看着她手边的竹托盘,很明显有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像鞋的,像船的,像面条的。

    “别看长得不好看,我每个都塞了好多馅,还不破。”

    确实不会破,薛善想。

    池娆包饺子,第一层破了,就拿第二个饺子皮包上,第二个合不拢,顺手又加一层。一个饺子包出来,跟小笼包差不多大小。

    祝淮书倒淡定,“看出来了。"

    “那我再包几个带硬币的。”池娆被夸,更来劲了。

    祝淮书说:“我看春联还没贴,先贴春联吧。”池娆觉得有道理,拍了拍手,站起身,“你贴,我帮你粘胶。”

    这边池娆刚走,薛善赶紧加快包饺子的步伐,生怕她再杀回来,包几个煮不熟的。

    傍晚,薛善做好一桌菜,把饺子盛出来,就走了。池娆反复确认自己包的饺子真的没法煮熟,才失落地放弃了。

    吃过晚饭,祝淮书问她想做什么,她说只想躺着。于是两个人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靠在沙发靠背上,她躺在他大腿上,乌浓的发倾泻开。春节联欢晚会正在播放,盛大的歌舞晚会,一派喜气洋洋。

    下午池娆给果宝和三只小崽子都穿上财神的衣服,果宝还带了顶长翅帽,迈着高傲的步伐在电视前走来走去,帽翅颤啊颤。

    池娆身前放了个小桌子,桌子上摆的酒空了半瓶。

    她醉眼微醺地说:“祝教授,我好喜欢,跟你呆在一起啊。”

    说的是实话,她最喜欢跟他呆在一起,什么也不用做,就是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我要是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混吃等死就好了。”她用胳膊圈住他的膝头,下巴贴近他的腿侧。

    祝淮书没说话,用指尖替她拨开眼前散乱的发。

    池娆说:“但是我的新视频又完蛋了。我是不是不适合干这行啊。别人都在进步,我还在原地踏步。唉。没有追求就没有失望。是不是我做个没有追求的人就好了。"

    “怎么说?”

    “就每天躺平呀。等你养我,反正你也甩不掉我了。”

    她翻了个身,仰头看他。

    “倒也不是不行。”他低头笑着,眸色柔和,“不过,你真的甘心什么都不做?”

    @她想了想,“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让我状态好焦虑,总是想着怎么才能做好,越想做好,越做不好。”

    他说:“你已经很好了。"

    “没有呀。我发现做视频需要用的时间精力更多了,想要更好的反馈,却怎么也达不到目标。”

    她最近几个视频从脚本到拍摄和剪辑,都废了很多心思,发出去数据却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你之前说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了对不对,既然内容是足够的,就不急于短期的反馈。”

    “可是反馈不够好,我就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而且别人都在进步。跟我一起的博主,已经百万粉丝了。别人在进步,我保持不动就是退步嘛。”她愁眉苦脸,“而且我这么懒,又这么笨,没有别的技能。我要是拍视频没人看了,我怎么办呀。”

    “怕什么退步。我就是你的退路。”

    他用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凝视她,缓缓俯身落下一个吻,擦过她的唇,轻声呢喃。

    “都没关系。原地踏步没关系,退步没关系,失败也没关系。不用怕。还有我。

    “你很优秀了,而且年纪这么小,以后大把的时间追求自己想要的。不用担心自己不够好。不用埋怨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像一座崖岸,给了她落脚的机会。崖岸万丈高,平坦陡峭,她可以选择飞翔,也可以选择歇脚。

    大概这支撑太可靠,托住了池娆整日惶惑不安的心,让她不用担心焦虑。

    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那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还有跟她一样微醺的酒气,她用手捧着他的脸庞,轻声问:“祝教授,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你说喜欢跟我呆在一起。”

    她应声:“嗯。”

    “我也喜欢。”

    他眨了眨眼,长睫扫过她的面颊。

    “这几天忙起来,时间就分成了两部分,你在我身边,或者你不在我身边。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成为我衡量时间的尺度。但仔细想想,你就是不同的,唯一的,独一无二到让我无可奈何的。”

    所以,不必在意那些小小的麻烦。

    池娆静静地看着他,耳边是春晚热闹喧哗的背景音。

    她搂住他的肩,将唇送到他耳边,他的手顺势滑到她柔软的腰间,将她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他用手扣住她的后脖颈,本想吻下去,却停住,深黯的眸子扫下去,带了几分狭促笑意,“湿透了。"

    池娆一顿,两颊爬上绯丽霞色,用手探了探。

    “才没有,你骗人!”

    他唇角弧度更大了,秀挺鼻尖抵住她的鼻梁,温热呼吸喷洒,“别着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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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万家灯火明。

    一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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