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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了四个家常小菜,一份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池娆夹了一筷香煎春卷,看向对面的祝淮书。他吃饭时动静很小,也没什么话。
其实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就是个话很少的人,或者说是个很忙碌的人,忙起来总是很严肃认真,顾不上言语。
“祝教授。”
“嗯?”
祝淮书抬眸看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叫了他一声,兴许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吧。
“这个牛肉香菇烧腐竹很好吃。”她说。
他夹了筷香菇,又尝了口牛肉。
“是不错。”
她戳戳米饭,“祝教授,你平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吗?工作之外。”他盛汤,顺便给她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偶尔会去打球,爬山。”
“打什么球?高尔夫?”
“需要打高尔夫的场合大多是应酬。我更喜欢打网球。”
“哦。”池娆会打的球类比较少,大多是室内运动,比如台球和保龄球。
她托腮,视线落在祝淮书手边,看着他慢条斯理伸筷子夹菜,用勺子舀汤。
碗筷偶尔相撞,让她想起之前在实验室跟卢小芄的对话。
“做科研还好吧,就是比较寂寞。”卢小芄说。
她问:“为什么?”
“因为日常也不像电视里演得那么高大上,什么戴护目镜摇试剂瓶,看五彩斑斓的试管。其实我们的日常就是自己读文献,开会,做实验,写论文“有时候自己在实验室做实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连着半个月,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感觉自己快成鲁滨逊了,真的,完全能理解他见到星期五的激动。”
她疑惑:“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我看这里人还挺多的呀。”
“大家都有自己的课题,忙起来谁也不顾不上谁呀,而且这里这么大,有时候明明都来上班,但是好几天见不到同门的情况很多啦。”
卢小芄带她去各种实验室晃悠,有些需要换衣服消毒才能进入的,就隔玻璃窗看了看。转到鼠房的时候,卢小芄指着笼子对她说:
“哎,你看,这是我师姐养的小老鼠,我也经常来照顾它们。”
池娆第一次见无毛鼠,感觉有点奇怪,像一部魔幻电影里的小矮人多比。
“你看这个鼻子大一点的,叫大鼻子,这个胖胖的,叫大大,剩下的统一叫喂喂,好好长小瘤瘤哦,不要打架不要斗殴”卢小芄说。
池娆很惊奇。
卢小芄解释:“哎,没办法,周围没人,不说话又憋得难受,只能教育教育它们了。"
“祝教授,你会给实验小鼠取名字吗?”池娆问。
“不会。”
“哦。”池娆松了口气,“那你会给试剂瓶取名字吗?”
祝淮书有点怪异地看着她,“不会。”
“之前去你实验室,小芄说做科研好无聊的,所以会对着玻璃瓶子说话。她说她的什么什么萃取五联机叫莎乐美,因为那机器疯起来跟抱着人头的莎乐美差不多。"*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试图寻找答案。
“你每天工作那么久,不会无聊吗?”
祝淮书顿了顿,摇头说:“还好。”
池娆不太理解。
他补充:“习惯了。”
她若有所思。
就算是天才,她也不相信会在这种环境下感觉活泼快乐。但是祝淮书似乎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关于工作的负面情绪。
甚至面对关心和安慰,他只会表示自己很好,没有任何问题。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很好奇我的工作?可以再去那里逛逛。”祝淮书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斜着搭在碗上,拿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池娆犹豫了一下。
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下,梁丝的消息。刚才约她出来,她回复说好。
池娆关掉手机,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过分关心祝淮书的事了?
干嘛总去人家生活里掺和一脚,你不是最讨厌这样了吗,池娆。
她摇摇头,撂下筷子,忽地站起身,朝卧室走去,“我不去了吧。”
“今天练字了吗?”祝淮书问。
“晚一会儿吧。”她脚步没停。
纤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之前池娆很喜欢黏在他身边,亲一下,抱一下,玩小孩子把戏,今晚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祝淮书眼里闪过不解。
祝淮书平时总是很忙。忙到即使不在实验室加点,也要回家加班。有时候回到卧室,会发现池娆已经睡着了,即便都在家,也说不上几句话。
所以池娆在他身边练字的这一个小时,是除了睡眠以外,他能跟她静静相处的唯一时段。
池娆平时不像是个刻苦的学生,练字的时候也总是找借口溜号,实在躲不过去了,还是得灰头土脸坐回书桌前,提笔写字。
但这段时间就是很奇怪地,成了他每天最放松的时间。
周围很久没什么动静了,祝淮书抬头,果然看见她在打瞌睡。
一只手撑住脸颊,特意撩到前面长发和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紧闭,睫毛轻颤,似乎在与周公扯皮,嘴巴偶尔吧唧几下。
这么大个人了,还在用小孩欲盖弥彰的办法,看来真的没有人告诉她,老师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咳。”祝淮书轻咳。
池娆忽然惊醒,笔尖划过纸面,嘶啦一声,戳破一条长长的痕迹。她条件反射似的撩起头发,瞪大眼睛,努力装出一副精神很好的模样。可这双眸里的对不上焦的茫然骗不了人。
祝淮书似乎被她打扰到,从繁重的工作抽身,抬头看她,“写多少了?”
池娆有点心虚,讨好地笑了笑,装傻不回答。练字这种事,本来就是重复苦躁,见效又慢,还不如她去研究化妆技术,半天就能换张脸。
祝淮书起身走到她身边,指着本子上一摊可疑的口水痕迹。
“这摊水迹是什么?”
“喝水不小心,不小心撒了嘛。”
“纸上为什么会破个大洞?”
“这纸质量不太好,稍微一用力,就破了。"
“这几个笔画呢,有米字格也写不齐?”
“我没休息好,手抖嘛。”池娆干脆苦着张脸,趴桌子上耍赖,“祝教授,放过我吧,我困了,好困。我保证明天好好练习。”
祝淮书知道,就跟永远没办法劝服一个熊孩子,安静地待在家里,没办法教育一只哈士奇,不要拆家一样,让池娆不在练字时打瞌睡,是不可能的。
“你前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前天晚上是因为来姨妈了,你知道的,激素水平变化,会导致心情不好,再加上痛经,胸胀现在还是硬硬的,不信你摸。”
池娆抓住祝淮书的手,作势往自己身上带。
她本来并不觉得他会真的上手,没想到他压根没挣扎,就这么顺着她摸上来了。
“祝教授”她梗了一下,“你流氓。”
祝淮书也很无辜,本来就是她先动的手。他摊开手,没说话。
老男人最近脸皮越来越厚了,之前都是她耍流氓,没想到他开始反守为攻了。
“摸都摸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去睡觉了。”
她没给他回答的时间,跑回自己桌边,抓起手机,朝门口跑去。
祝淮书捏着她薄薄的练字本,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其实按他以前的性子,看到自己手下的人拿出这种字,这种态度,大概会直接让对方卷铺盖走人。
不过池娆不是他手下的人。何况练字这件事在一开始,似乎就有他自己的私心。毕竟他从前从不管别人的闲事的。
他摇摇头,阖上她的本子,注意到背面有几行零散的小字,应该也是她刚写的。基本功没练好,字还是不怎么漂亮,不过比一开始进步多了。
祝淮书祝淮书。她在练习他的名字。
他眼里有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
实验室科研好寂寞看来真的是今天写的。
他捏着这本纸片,回到自己桌前,拿的稍远些,靠在椅背上,盯着纸面微微出神。
其实祝淮书一直清楚,寂寞是这个行业无法避免的一种情绪。
毕竟科研需要创新,想要深入钻研某个课题,很有可能发现周围少有同行者。哪怕加入课题组,大多数时间也是各有各的任务。
就算在同一间实验室,有时也会遇到那个助理口中的,实在没人说话,需要对瓶瓶罐罐、跟小鼠自言自语的情况。
他在C国读书的时候,早就习惯朝八晚十。生日是从来不过的,国内打过去的电话经常会被他漏接。第二天想起来时,拨回来,常得到怀雯的埋怨,说他不会照顾自己,肯定又是在实验室过的生日。
有时候下了课,回公寓的路上,看到商场的彩灯装饰,才知道这天是某个盛大的节日。
寂寞吗?他从来不问自己这个问题。
偶尔会站在公寓落地窗前,眺望不远处的港口。那里有渡轮驶进来停泊,或者驶出,远远消失在地平线外。
身边书桌上,电脑屏幕亮着,咖啡杯里棕色液体早就见了底,收到一封回执,说努力了半年的方向终于有了进展,论文顺利通过。
打开手机想要分享这个消息,翻了一圈列表,最后还是停留在国内父母的头像上。在对话框打好一段文字,想起这个国内还在深夜,于是按住删除,全部删掉。
这时抬眸,会看见飘雪落下来,码头对岸是高耸错落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渡轮烟囱口飘飘冒白烟,混入雪幕。
天一片灰茫茫的,看不到尽头。心里就会浮现一些落寞。
/
祝淮书回到卧室,准备休息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卧室没开灯,池娆似乎睡熟了。他点了盏小夜灯,轻手轻脚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漱。
熄灭小夜灯,屋里不剩一丝光线,他借手机屏幕的亮光,摸到睡眠舱,坐在床沿摩挲被子,准备躺下去,却摸到一只有点凉的脚丫。
池娆呓语着翻了身,发出塞塞窒窒的声音,贴在他背后。
祝淮书大体摸了摸,发现之前该睡在里侧的她,现在拱到他这边了,还像只小虾米似的,偎在他腰后。
他忍俊,俯身喊了她几声,没动静。
“你想睡在外侧?”
那他去里面。
他起身,想从另一侧绕过去,她感应到了似的,搂住他的腰。
“池娆?”他低声叫了几句。
她松开手,揉了揉眼睛,很不耐烦,“干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估摸着是睡迷糊了。祝淮书想。
他从床尾,绕到另一侧躺下,胳膊摸索到被子准备盖上。
@也不知道池娆怎么盖的被子,两条都裹在身上扯不动,他说池娆,你起起身,她嘴里咕哝几句,没动。
没办法,他只能硬拽,随之而来的是一只黏人的小狐狸。
池娆跟着被子一起滚到他身边,胳膊在空气中比划几下,搂到他肩上。
祝淮书怔住,没有动。
“确定要这么睡?”
他等了会儿,一直等不到回复,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肩膀一侧。有点躁。
他知道她还在生理期,所以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稍微思索片刻,他躺正身子,盖好被子,决定随她去了。
池娆却没消停,在他身上摸索几下,拱了拱,躺了会儿,觉得不满意似的,又坐起身。
祝淮书刚有困意,忽然感觉呼吸沉重。身上多了个人。她上半身趴在他身上,死死压着他。
“该睡了。池娆。”
“明天再闹。”
他揉了揉眉心。
她在黑暗中反复换另一侧脸,找最舒服的状态,开口时带着被扰清梦的烦躁,“嘘别说话。”
“嗯?”他哭笑不得,“这么睡不硌么?”
她默了半晌,似乎都要睡着了,才呓语似的说:
“我在保护你。”
“好了。"
“明早再闹好不好。”
“快回去睡。”
“我要保护你”她很固执,听声音不是很清醒,还没什么耐心,甚至抬手,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小孩脾气闹得有点烦,耐心即将告急,直接挪开她的手,翻身抱她回到另一侧。
“可我根本没有遇到危险。”
@池娆没说什么,翻了个身,对着他这一侧,就没什么动作了。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再有动静,以为睡熟了,才回到另一侧,躺下,阖上眼。
黑暗中,她又翻了个身。
“孤独本身就是危险。”*她梦呓。
孤独本身就是危险。
我要保护你。
祝淮书愣了一瞬。
眼前依旧是寂静的夜,连挂钟摆动的声音都被隔绝。
他侧脸,望向床另一侧,试图在一片漆黑中找出她的轮廓。无果。
她其实是个不怎么爱跟别人挨着睡觉的人,因为入睡很难,不喜光,不喜任何动静,就算做过最亲密的事,就算经常缠着他搂抱,也从来不会在睡觉时往他这边贴半分。
掌心还有热意,在微凉的夜间格外突兀。因为她刚才紧紧抓住他的手。
窗帘很厚,月光也洒不进来。墙壁坚实,隔绝出一方无人打扰的小小小天地。
黑暗中,有人坐起身,朝一侧挪了挪,又躺下。衣料和床单摩擦,发出塞寇窒窒的声响。
“嗯。你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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