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娆看见祝淮书眉头渐渐拧紧。

    “我是不是很讨厌？”池娆叹了口气，长睫垂着，把眸子遮了一半，神色黯淡，有点可怜。

    “你不碰我，也不喜欢我碰你。”她小声说。音色失落。

    等了几秒，池娆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似的，脑袋突然被敲了一下，抬头看见祝淮书垂眸，几分懒怠笑意，“差不多得了。我骂你了？这么委屈。”

    池娆吐舌头，“谁让你突然严肃，那么凶。”

    祝淮书手机响，去一边接电话，池娆干咳几声，偷偷溜了。

    祝淮书单手抄兜，听着电话另一边的汇报，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书桌。

    桌上放了他写文章时随手画的草稿，刚才被池娆坐上去的动作弄皱了。

    他缓缓踱步回书架旁，抬手将池娆书架上的辽宋金夏史，跟他书架上的同一本不同出版社的书，调换回正确的位置。

    /

    池娆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被锻炼出来了，看见祝淮书就该搂搂，该抱抱，毕竟他家人还没来，未来一切都是未知，但是吃到嘴里的才是实打实的。

    反正祝淮书不能揍她，大不了离婚就是了。

    池娆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趁祝淮书家人来之前，极力‘贴贴’。

    今天是池家相熟的家政阿姨来帮忙做了午饭，吃过饭之后，祝淮书进书房工作，池娆跟在他身后，说自己想看书。

    书架上好几排专业书，池娆只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翻过，反正都是临时突击，背两遍就能考过的课。

    别的本事她没有，就是专业成绩不错，翘课翘到平时分几乎没有，还能保持绩点在全系前30%。

    她随便抽了本专业性没那么强的文学诗集。

    书房只有套桌椅，另一侧有茶几沙发，池娆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发现要看祝淮书必须得侧脸，拧得脖子疼，干脆起身，悄悄走到他身边。

    祝淮书在拉什么表格，各种界面切换，有密密麻麻的文献，有图表，还有聊天软件。池娆看得眼花缭乱。

    祝淮书保存文件，池娆猜测他应该是工作告一段落了，试探性开口：“祝教授，休息一下吧。你都弄了两个小时了，不累吗？”

    祝淮书打开微信，接收了个文件，点开。

    “没事。”

    他给研究生回消息，对池娆说：“你累的话，就回卧室休息吧，他们来之前我过去叫你。”

    “我不累我不累。”池娆摇头。

    刚才30%看一会儿书，眯一会儿觉，70%时间用来偷瞄他了，她累什么。

    “站着不累？那边有沙发。”祝淮书说。

    “嗯......”池娆想了下，跑到客厅，拖了个椅子回来，摆到书桌侧面。她坐下，单手托腮，胡乱翻了本诗集。

    祝淮书的书桌很干净，两个茶杯，一个笔筒，一台电脑，手边几分摆放整齐的文件和一个保温杯。

    他盯着屏幕敲键盘，偶尔把手搭鼠标上，按出咔哒咔哒清脆的声音。

    其实池娆已经打定主意当流氓了，毕竟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祝淮书工作起来太正儿八经了，她没办法生扑上去搂搂抱抱。

    池娆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三点半了。

    唉。

    看来是没戏了。

    “祝教授。”

    看文献看久了眼睛很累，祝淮书揉了揉太阳穴，“嗯？”

    池娆百般聊赖地用手指绕头发。

    她今天特意换了种妆容，跟前几天风格不太一样，跟两个人初见时差不多。乌浓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妆很淡，浅紫色连衣长裙长度过膝，寡淡温柔，像滴浓绿滴进春水里，只留下清浅的翠色。

    “如果你家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池娆声音很小，像只羽毛轻轻掠过水面。

    “什么意思？”祝淮书拧开保温杯盖子，抿了口温水。

    池娆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会儿。祝淮书翻过倒扣在茶盘上的杯子，把保温杯里的水倒进去一些，推到池娆手边，“喝点水。”

    池娆捧起杯子，暖暖的，她笑了下，“年轻人很少喝热水的.......”

    “对身体好。”祝淮书继续浏览实验室数据。

    “祝教授，你家人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没怀孕的事？”池娆问。

    “嗯。” 祝淮书眸里闪过黯翳，“今晚我会单独告诉他们。”

    “哦......”他没打算让她承受这个压力，池娆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再开口。

    书房只剩下指尖敲键盘的声音。

    “如果你家人不喜欢我的话，你会跟我离婚吗？”池娆突然问。

    /

    虽然见面之前做了百般心理建设，不过祝淮书的家人，比池娆想象中好相处得多。

    祝鹤奕是个子很高，头发斑白，儒雅随和的帅老头。怀雯头发半挽，鬓间不见白发，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气质温柔。

    堂兄祝高博和他老婆蔡蕾，从进门开始就笑呵呵的，拉住池娆问东问西，亲热极了。

    只有一个小孩，让池娆一个脑袋两个大。

    “哇，小婶婶，这些都是你的衣服吗？好多呀，比我妈妈的衣服还要多。”

    小北抵住衣帽间的门，惊奇地叫道。

    小北是祝高博儿子，一抱平板的小孩。

    祝淮书跟他爸祝鹤奕，好像在书房聊工作上的事，刚才池娆回卧室拿东西，这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了，并展现出了极强的好奇心。

    池娆看过去，不过两排衣架三面墙而已，宿舍和池家至少还有她上千件，这点衣服就算多了？

    但是这小孩看上去也就小学一年级的样子，池娆没法跟他理论，只能暗暗握拳，脸上努力维持和善的微笑。

    小北跑出去，池娆以为这茬过去了，结果小东西把他爸妈领过来了。

    “妈妈，你看小婶婶好多衣服哦，但是老师教育我们不能只追求衣食住行上的富足，要追求精神上的富足对不对。你看，我还做过笔记呢。”小北亮出自己的平板。

    看来无关家庭，到处都有情商低的小孩。

    池娆心里翻白眼，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她才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虽然温婉贤淑她不会，但是木讷她很擅长，不就是低眉微笑，一问摇头三不知嘛。

    池娆微笑，没有接小北的话。

    她不计较，不代表蔡蕾不尴尬，她家小孩说话也太直了，一点不照顾大人的面子。

    蔡蕾教育小北不要乱说话：

    “小婶婶是历大的学生呢，你怎么知道小婶婶不追求精神上的富足？别学个几句话就拿出来显摆，让人看笑话。”

    小北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结果被训了一顿，脸颊涨红，“我只是说我们要追求精神富足，又不是说小婶婶......”

    怀雯刚才就在屋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进来说：“小蕾，你带小北出去玩吧，别闹娆娆了。”

    蔡蕾答应着，带小北出去了。怀雯走到池娆身边，温柔笑说：“小孩不懂事，娆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不会让他常来这里打扰你的。”

    “没事。”池娆摇头。

    怀雯点头，似乎对这个儿媳的温和恭顺十分满意，她跟池娆一起走出卧室，出门时房门磁铁没吸结实，被风吹动，怀雯下意识护住池娆的腰。

    池娆受宠若惊，很快反应过来人家关心的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呵呵呵呵呵......

    “二婶，淮书叫你去书房。”祝高博路过，跟怀雯说。

    “叫我？好，我马上过去。”怀雯点头离开。

    池娆下意识看向书房，祝淮书站在走廊里，刚好回头，视线与她交错。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眼里的东西，有点忐忑。

    祝高博跟蔡蕾都是自来熟的角色，十分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剥桔子，招呼池娆坐下。

    “这橘子可甜了，一开鲜果公司的朋友送的。刚才电梯差点坏了，还以为提不上来了。”祝高博说。

    蔡蕾接话：“是啊，幸亏拿上来了，不然今天不就尝不到了嘛。来来来，娆娆，过来吃点，补充VC。”

    池娆不太想跟他们俩单独坐下聊天，推脱道：“不了，哥，嫂子，我不......”

    “不喜欢吃甜的？”蔡蕾问。

    “那时喜欢吃酸的喽？酸的好啊，酸的。”祝高博给蔡蕾使了个眼色。

    蔡蕾神秘一笑。

    池娆赶紧尿遁。

    好家伙，这家都不止是想要个小孩了，还许愿她怀个男孩。家里有皇位继承吗？什么破思想。

    从洗手间出来，池娆不太想回客厅，又没法穿过客厅回卧室，于是转身进了旁边的健身房。

    这房间跟书房隔走廊相望，里面除了跑步机之类的基础设施，再有就是池娆铺在地上的瑜伽垫了。

    她一屁股坐瑜伽垫上，抱腿盯对面的书房。

    也不知道祝淮书跟他爸妈聊得怎么样了。从发现怀孕后，他们家催结婚的热切程度，池娆就知道他们很想要个小孙孙。

    现在小孙孙‘没’了，他们不会立马催生吧？可她还没毕业呢......他们不会要求祝淮书离婚，然后找一个能生的吧？

    脑袋里乱糟糟的，池娆揉了揉头发，苦着脸躺下。

    她眼前多了一张呆呆的小孩脸。

    “呀唔......”池娆捂住嘴，差点叫出声。

    “小北？”

    他怎么在这？什么时候过来的？

    “咳。”小北干咳，用怀里平板挡了下脸。

    “我刚才一直在这里，小婶婶。”

    “啊......哦哦。”池娆赶紧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她准备出门，小北蓦然开口：“我小叔是湖首大学学士，哥大硕士，多大博士，我爸是京大本硕连读，我妈是R大毕业的......”

    “哈？”池娆愣了足足三秒。

    啥意思？

    意思是她的厉城大学，根本上不了台面？

    无语。

    池娆微笑点头，往外走。

    这小孩没法处。

    她没注意到身后小孩总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没注意到他早就红透了的耳朵。

    “我也可以的.......”小北喃喃。

    /

    “现在都是你自己拿主意，我跟你爸左右不了你什么了。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淮书。”

    书房里，祝鹤奕刚才先出去了，只剩怀雯坐沙发上，看向另一侧的祝淮书。

    祝淮书身材高挑挺拔，坐下来也比她高许多，他敛眸，不动声色，连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嗯。”祝淮书起身，“准备吃晚饭吧，池娆专门从家里带来的阿姨。”

    怀雯微笑，点头后跟他一起站起身，祝淮书走在前面，怀雯轻轻叹了口气。

    客厅里祝高博夫妇正在跟祝鹤奕聊天，小北在一边看书。

    祝淮书视线扫过一圈，问：“池娆呢？”

    “刚才说下楼买东西去了......”祝高博说，他多瞄了祝淮书几眼，忍不住问：“淮书，真没......啊？”

    祝淮书瞥他一眼，祝高博立即噤了声。

    祝淮书手机震动，他走开几步，按下接听。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脸色不太好，沙发上几个人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吗？”怀雯小心地问。

    “我下去一趟。”祝淮书匆匆出门。

    十分钟后，迟迟不见人回家，怀雯不安心，出门去找。

    电梯门口摆了维修中的牌子，她走近发现是LED屏还亮着，按下下行键，可以正常运行，就没放在心上。

    乘电梯下到一楼，维修工模样的人大惊：“哎呀，女士，电梯还在维修，这个牌子撤下来之前，可别再乘了，很危险的。”

    怀雯很不好意思地道了歉，维修工忙碌起来。

    怀雯听见一边步梯里的声音，有点耳熟。

    池娆坐在台阶上，眼泪汪汪，“......你差点，差点就没老婆了。”

    祝淮书面对她，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不着急上去，别哭。”

    “我是不是哭得好丑？”

    “不丑。”

    “你哄我的，就是很丑嘛。”

    “......”

    “别管我了，你回去吧。已经够丢人的了，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池娆将脸埋进臂间。

    ......“我不看你，你自己过来。”祝淮书轻哄，“背你上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