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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同停灵七日。长子宁以安仓促回来,悲痛欲绝。
母亲倒下了,一直发烧,下不了床;祖母花白头发似一夜间全白,原本挺直的后脊弯了下去。
金暖刚出月子,孩子交给乳娘照顾,一直陪着宁祯。
宁祯吃什么吐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
盛长裕军中一堆事,又要去抓葛明,每日只能抽出半天时间来宁家哭丧。
上门吊唁的宾客太多,都是宁祯的两位叔叔婶婶招待。
父亲下葬那日,宁祯穿着孝服送行。她搀扶着祖母,两个人声音都嘶哑了,哭得接不上气。
“宁祯,宁祯!”半路上,金暖突然冲上来,又朝前面大声喊,“督军!”
盛长裕跟在舅兄们身边,闻言立马回头。
送葬队伍没有停下来,陆陆续续往前。
祖母也瞧见了,干枯的手握住宁祯,不停颤抖:“祯儿,你别怕,赶紧去医院。”
宁祯的孝服上,被血染成了黑红色。
她一阵阵发昏,身上作冷,全凭一口气撑着。
盛长裕抱紧她,急急忙忙送了她去妇幼医院。
“督军,夫人这胎已经落下来了。”
盛长裕轻轻闭了闭眼。
宁祯刚刚怀上,宁州同去世。劳累、伤心欲绝,加上胎相不稳,他心中也有隐忧。
他又不能叫她当心。那是她父亲,这世上她最敬爱的人。
宁州同是惨死,宁家人人意外,都没从打击里回神。
这件事里,关乎德国使团、葛明和程阳,全是和军政府有关的,宁家没有迁怒盛长裕,已经是他们用尽了全力克制。
以及,考虑到宁祯的处境。
哪怕再痛苦,宁家众人也在相互扶持,没人肆意发泄脾气。
偏偏这个时候,宁祯又落胎。
盛长裕不知她要怎么熬过这一关,心头似被刀子狠狠蹭刮,疼得他牙根都泛酸。
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时,宁祯已经睡着了。
她好几日没怎么合眼,打了麻药后,她沉沉睡了,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盛长裕陪坐在她身边。
宁祯只睡了三个小时,猛然惊醒,要坐起来。
盛长裕扶住她肩膀:“别动。医生说你这几日不能动,当心大出血。”
宁祯慢慢躺着。
她把手放在小腹处。
她的胎儿,可能才花生米大小,隔着肚皮是摸不到的,可她愣是感觉它消失了。
她身体空,心里也空。
“你饿吗?”盛长裕问她。
宁祯:“不。”
盛长裕陪坐在旁边,握紧她的手。他没说话。等他抓到了葛明和程阳,再向她交代。
不管宁家如何怪他,他都要忍住脾气。
他心里有很多打算。
“我阿爸的坟,修好了吗?”宁祯突然问。
盛长裕:“应该修好了。”
“你叫个人去看看。等我好了,再去坟前磕头。”宁祯说。
盛长裕喊了副官。
黄昏时,宁策来了,带着一个食盒,里面有家里炖好的鸡汤。
“……阿爸的坟已经修好了。家里没什么大事,祖母叮嘱你好好养身体,听医生的话。”宁策说。
说着说着,他声音有点哽。
清了清嗓子,宁策又把食盒递给盛长裕:“督军,你给祯儿喂点鸡汤。她不能不吃东西。”
宁祯没拒绝。
只是喝完又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翌日上午,天气稍微暖和了几分,盛长裕带了曹妈来医院,给宁祯穿了很厚实的衣裳。
“我带你去给岳父磕头。”盛长裕说。
宁祯愣了下。
她没作声,眼泪却不停往下落,连带着服侍她的曹妈,也泪流满面。
盛长裕又给她裹了厚重的毛毯,头上带着保暖的帽子。
他亲自抱了她出门,再三叮嘱司机:“开慢些。”
车子到了宁州同的坟前,他把宁祯抱下车。
今天上午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很舒服,微风也不怎么刺骨。
父亲的坟,新土潮湿,似翻开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宁祯跪下磕头。
眼泪又止不住掉。
盛长裕握住她的手:“宁祯,哭久了眼睛会受害。岳父知道了,心里越发不安。”
宁祯用力抹泪:“好,我不哭了。你说得对,不能叫阿爸难过。”
又道,“我阿爸虽然遭遇了伏击,到底是在追踪叛徒的路上,也算为国尽忠。他说,这是光荣。”
从出事到现在,这是宁祯头一回说这么多的话。
盛长裕心头的阴霾,散了三分。
“军政府会嘉奖他。”盛长裕说。
宁祯点头。
她用力握住盛长裕的手:“我想回家休养。陪陪我姆妈,还有祖母。”
盛长裕:“我也住过去。”
宁祯没反对。
三日后,她从医院出来,住回了宁家。
医生开了很多药,宁祯的下红还没有断,需要每日喝三次药。
金暖忙进忙出照顾。不仅仅照顾宁祯,也照顾婆母。她一下子长大了,也懂事了,脸上脱了一层小孩子稚气。
父亲丧事毕,大哥大嫂要回福州。按说将官轻易不能离开驻地,哪怕是奔丧也有时间规定。
大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正在怀第三胎。
“我真放心不下。要不我留下来待产,叫你大哥一个人回福州。”大嫂说。
祖母则道:“我听说你们夫妻在福州,事情办得很顺利。你是他的贤内助,交际上离不得你。你跟着走,家里不用操心。”
金暖站出来:“大嫂,家里有我。我比较笨,有什么不懂我就问祖母。大不了闹点笑话。”
大嫂眼眶一热。
当初娶金暖,全家都是把她当个小孩子,也预备叫她和老二混吃等死一辈子,从来没让她出过力。
如今,她也需要学着理事。
大嫂又去看了宁祯。
宁祯太消瘦了,大嫂瞧着忍不住难受,陪着宁祯哭了一场。
“督军一定会抓到葛明和程阳,替阿爸报仇。”大嫂对她说,“仇会解的,你还年轻,好好照顾身体。明年会有自己的孩子。”
宁祯点头。
大嫂带着两个孩子,又随大哥登船南下了。
宁策来找宁祯:“阿爸书房里寻到的,上面有字条。”
是一个小盒子。
用一块布包着,放在书柜最里层。宁策这几日整理父亲的东西,把书房也重新打扫一遍。
他没叫任何人帮忙,亲自动手,这才发现了盒子。
盒子上的字条,是用浆糊黏上去的:“绝密,宁祯亲启。”
宁祯看着小盒子上的锁,问:“钥匙呢?”
“这种锁,防君子不防小人。阿爸特意留给你的,你把锁拧开,要什么钥匙?”宁策说。
宁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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