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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问医(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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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东林见圣上突然吃饭噎住、面色红涨,唬得魂飞魄散,忙领着诸侍上前,喂茶的喂茶,拍背的拍背,好一会儿,听圣上终于清咳着喘过气来,一颗被吓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沉沉落回腹中。

    “陛下,您可小心些”赵东林心有余悸地觑着圣上,见圣上红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桌上那本翻开的《西厢记》,面色阴晴不定,眸光甚是复杂。

    圣上从前从没特意命他拿话本看过,还是如此急不可待地边用晚膳边看,看着看着,还突然这么大反应,侍立一旁的赵东林,心中甚是不解,悄悄往那翻开的《西厢记》扫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来,再看圣上,那脸色实在精彩得紧,他在旁侍奉这么多年,极少见圣上失态至此。

    赵东林心中不解了一阵儿,见圣上抬起头来看他,像是想问什么的样子,忙躬下|身子,等着聆听圣问。

    但等来等去,圣上却什么也没有问,如常膳罢后,又处理了几件下面新递的朝事,沐浴更衣上榻,也没有为了显示“独宠”贵妃,召传贵妃娘娘来盖被聊天,就这么一个人,在榻上翻来覆去。

    赵东林听着帘内这动静,心里头更是不明白了,他暗想圣上今日不是见过楚国夫人、尝过鱼水之欢了吗,怎还这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难道今日幽篁山庄那一会,圣上只看着没吃着?!

    可不对啊,清波榭内榻上凌乱的痕迹,可是真真切切地昭示着,圣上今日应挺狂野尽兴啊赵东林想不明白,心里头默默琢磨了一阵儿,听帘内圣上忽地出声:“传郑轩来!”

    专问圣躬的太医郑轩,夤夜赶至建章宫天子寝殿,见圣上人盘腿坐在龙榻上,看了屈膝行礼的他一眼,一摆手让他起来,并让赵总管等人都退下。

    郑太医遵命起身,恭声问道:“陛下深夜传召微臣至此,可是龙体不适?”

    榻上的圣上却不说话,只一双沉冽星目,默默地望着他,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被一朝天子这般凝神望着,郑太医真是压力山大、背后汗流,他在心中飞快暗思自己最近可有行差踏错之处,可想来想去,实在没有。

    从前太后娘娘曾私下召问陛下龙体状况,因圣上纯孝侍母,他也无法违抗太后娘娘的旨意,遂曾如实告知太后娘娘,圣上知道此事后,严厉斥罚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做错,天子龙体状况乃是机密,他郑轩是御前太医,岂可将天子龙体状况,私泄他人!

    从那以后,郑太医行事小心谨慎,纵是太后娘娘问起圣上身体,他也要先暗中请示圣上如何说,然后再回禀太后娘娘,再无任何行差踏错之处,圣上这般深夜召他来此,又这般阴沉沉地看着他,到底是所为何事当今圣上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但能从昔日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入主东宫,成为大梁朝的新天子,圣上也并不是事事宽仁的君主,郑太医被圣上这般瞧了半晌,整个人如在油锅中熬煎,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先跪了再说,他双腿刚软地要倒时,终于听见圣上开了金口,嗓音低沉地问:“朕的身体如何?

    J郑太医忙躬身道:“陛下龙体康健。”

    圣上的声音似是有些狐疑,“果真?”

    郑太医点头如捣蒜,“果真!陛下有上天庇佑,龙体无恙,福气绵长。”

    圣上默了默,又问:“那为何朕至今仍无一子半女?”

    天子日常召幸记档,郑太医都有看过,他心道薄施雨露,怎能指望瓜果繁茂,口中委婉提醒道:

    l陛下广施雨露,后宫妃嫔,自然有孕者众。”

    圣上又默了默,接着道:“贵妃曾经有过身孕,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没能活着来到人世”

    郑太医听圣上言下之意,大有将那孩子无法平安降世的不幸,往他自己身上揽的趋势,忙出声宽慰道:“贵妃娘娘腹中龙裔不幸,乃是因龙裔在贵妃腹中后天有缺,与陛下无关”深深的自我怀疑,像藤蔓紧紧缠住了圣上,他这三言两语,无力将那些藤蔓拨开,圣上仍是眸光幽沉地望着他,缓缓问道:“朕朕”

    这短短的一句,圣上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问出口,末了微坍了双肩,重重朝他一挥手道:“罢了,无事,你去吧。”

    郑太医心中虽然困惑不解陛下今夜这是怎么了,但他也不想窥探圣心,听了这话,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退守殿外的赵东林,目望着夜色中郑太医远去的背影,暗道圣上今晚这一出出的,实在是怪得很,但圣上的事,只要与楚国夫人有所沾染,有哪件不怪呢?!

    圣上在天下人面前,是英明宽仁的江山之主,在满朝文武面前,是杀伐决断、不怒自威的年轻天子,在太后娘娘面前,是事亲至纯的孝顺儿子,在容华公主面前,是对亲妹宠而不溺的兄长,在后宫妃嫔面前,是温和而又淡情的夫君,这些年来,一贯如此,直到楚国夫人的出现。

    但凡面对楚国夫人,以上这些,就通通不复存在,圣上在楚国夫人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种种温柔小意,自不必说,赵东林有时在旁瞧着,都觉得若将圣上比作犬类,那圣上每每见着楚国夫人,就好似有尾巴要摇起来了,这等情景,莫说让朝臣后妃来看,就是让太后娘娘亲眼看见,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赵东林想着想着,心中淡淡一哂之后,便是无尽隐忧,这等情景,怎能让人瞧见?!

    圣上与楚国夫人的这段风月秘事,于世俗来说,是伤风败俗的孽缘,若有被揭开的那天,不知会惊起怎样的滔天波澜,只能这么暗埋下去,使之永远不见天日,才是最好。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盼圣上在这堵墙透风前,已渐渐腻了此事,断了对楚国夫人的心思,如此或才可永保安宁赵东林心中所想的,也正是如今温蘅心中所盼的,早些腻了吧,如此或还可将这道丑陋不堪的伤疤掩埋起来,粉饰太平地过这一生,如若此事被宣诸于众,她无颜见太多人,不仅仅是对不住明郎,也会连带辱没温氏门风,届时她当如何自处,明郎当如何自处,还有哥哥、父亲、皇后…那将是一场灾难,一场拿命都洗不干净的毁灭性灾难她又怎能允许这场或会爆发的灾难,再多一个孩子,一个苟合所生的孩子,一个或许连生父都不明了的孩子在回明华街家里的路上,温蘅令碧筠坐在车厢外驱车,接过车内春纤捧来的茶水,服下一枚乌黑的丸药。©暮时的街市人声喧哗声中,马车平稳行进,药丸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不散,温蘅望着手中的碧瓷小药瓶,想着之前明郎附耳笑同她说,想与她生个孩子,想着明郎畅想未来儿女绕膝时,眸中所闪耀的神采飞扬的明光,更是心乱如麻,手攥着碧瓷药瓶,就像是将自己的心,紧紧攥在手里,憋闷难受地几要喘不过气来。

    她阖上双目,任自己沉浸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以借此获取些许喘|息之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的瞬间,即有一声熟悉的清唤,在外响起。

    “阿蘅!”

    是哥哥温蘅收起药瓶,睁开眼离开黑暗,手揭开车帘,见哥哥就站在马车旁,暮光下清如霁月,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温蘅躬着身子走出车厢,搭上哥哥温暖有力的手,温羡一边扶她下车,一边道:“我也是刚到,还没进你家大门,就见碧筠驱车回来了。”

    他随口问道:“去哪里玩了?”@温蘅微咬了咬唇,轻道:“去京郊山中赏枫”

    温羡看妹妹身子虚软无力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细细的,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关切问道:

    “可是在山中受凉了?”

    温蘅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温羡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玩起来就不知倦,等到疯够了,走不动路了,才知道力气用过头了!

    J他话中虽略含责备之意,实则看妹妹能像幼少之时在琴川那样肆意舒心地游乐,心中感到高兴,温羡想,明郎携她搬离侯府,或也真能带给妹妹新的生活,如今这般远离华阳大长公主,无拘无束,自自在在,倒也很好。

    如此感叹的同时,温羡心中也很清楚,现下的安宁自在,都只建立在华阳大长公主的沉默上,一旦华阳大长公主突然发难,现下所有的一切,又都会被摧毁,唯一能真正护阿蘅一生无虞的,正是华阳大长公主如今所倚仗的。

    这些心中所思,温羡不会在妹妹面前说,只边与她一同往宅内走,边笑着同她追忆道:“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重阳节登高祈福,我们一起去了小寒山,你走走停停,坚持要登山顶,等到了山顶,力气也彻底使完了,是哥哥背你下山的”

    温蘅记得此事,她那时小,以为“登高祈福”,一定要攀登到最高处,为家人祈来的福气才最大,所以坚持要登山顶,结果到了山顶,力气使尽了,还没来得及祈福许愿,她人已直接困倦睡去了若放在平时,温蘅将与哥哥笑语追忆往事,可她刚从幽篁山庄回来,心思郁结,实在没有这心情,遂只勉强朝哥哥笑了笑,跨门槛时,还因心神不宁,脚下不小心绊了下。

    这一绊,身子一弯,袖中未系带的蘅芜香囊落到地上,囊内那道“蘅”字红色剪纸,也跟着摔了大半出来。

    一旁的温羡低身将香囊并剪纸捡起,见这道“蘅”字剪纸,剪得有些歪扭,刀工粗糙,应不是出自妹妹之手,然却被妹妹细心珍放在这随身的香囊内,几是肯定地笑问道:“这是明郎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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