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kushuku.com
安阳郡主面色一僵,“江大人。”江霁容冷着张脸负手而立,并不看她。
闻讯而来的京兆尹倒是惊了一跳。常言道东城富西城贵,北城穷南城贱。他向来都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怎么如今连赶集的移观道都这么赶趟。
宋长史闻声走出来,看到眼前景象不由皱眉。
京兆尹一噎,再看看他身后的刘长史,彻底没话了。敢情贵人官员们就都在这一家小店吃饭呗。
他一摸额头的虚汗,“郡主,请。”
闹剧散场,食客们也都纷纷离去。
宋长史与安阳王很有些交情,面色凝重道,“在下会如实禀告王爷。”再没给安阳郡主一个眼神,匆匆跟着京兆尹离去。
庄娴奔出来摸摸阿蛮的头发,“不要害怕”。林绣面色平静,把匕首放好重新收进袖子。
江白被她吓一大跳,连江霁容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点惊讶。
林绣勉强挤出个笑,没开刃,只是看着唬人。”
庄娴拉起她的胳膊,“林姑娘,你的手”
她手心紧紧抓住那鞭子,现在已经磨得通红。
林绣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心中愁起别的事。
安阳的马把门口盘盏撞个稀烂,铁锅里残羹冷炙四溅,只余一地狼藉。
林绣耷拉着眉眼,挂上“本店打烊”的牌子。环顾一圈,本就不大的餐馆现在看来更是乱七八糟。钱还没攒多少,就又要小河一样地淌出去。
安阳郡主这么一闹,几天之内肯定是没人敢来了。
何况外头摆的桌椅板凳也有不同程度损坏,重新置办、刷洗店铺,没三五天肯定开不了张。
她拉过个板凳坐下,正惆怅着,门口传来轻声响动,连摆摊用的破车都散架了。林绣叹口气,很想长啸一声天要亡我。
江白突然一拍脑门,“小厨房赵大娘回家省亲,这几天府里正缺人手呢。”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林绣面色一愣。
江霁容很淡然地点头。
雪中送炭啊江大人,林绣很感激地看向他,就差做一首咏叹诗。
人生真是起落落落,不过三五天,小老板又要重新成打工人。这倒不是最要紧的,边关战役打了也有不少时候,黎王要班师回朝林绣心中一阵恶寒,毅然决然要抱紧江大人大腿。
江霁容已走出几步,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银钱一日一清,等店里的东西修好了可以随时走。”
她忙不迭点头。
江霁容脚步一顿,突然回头望向自己,“林姑娘。”
他抿唇,“匕首拿着也好,明日我教你怎么用。”
林绣笑起来,“好啊。”
本来荷包瘦身让她心情郁郁,看到珠梨和桃枝两个小丫头时,林绣又忍不住笑起来。
在暂时顶替赵大娘空缺的这几天里,林大厨很自觉地当起寄人篱下的灰姑娘。
不过转念一想,江大人如此通情达理,也不像恶毒继母。
厨房里新进一筐茭白,品质不错,握在手心滑滑凉凉。
三下五除二扒掉绿色外皮,削掉其根部黑泥,果然是传说中的“卸去青衣见玉肤”。欣赏片刻,倒应了那句脱衣显瘦,穿衣有肉。
她如此说着,桃枝面露惧色,“不要带坏小孩子。”
林绣叹口气,想念起心有灵犀的陶小姐。
她翻捡半晌,竟还有半篓水淋淋的黄鳝。
民间常有“小暑黄鳝赛人参”的说法,惯常是韭黄炒、葱炒、笋干炒,也能自成一道菜。她自己从前不太吃这个,做不好有很重泥腥气。
直到吃过传闻中御厨传人做的鳝糊面,山猪吃不惯细糠之感顿然消解。
响油鳝糊的发源地是苏州还是上海不得而知,只是光听名字就觉油汪汪烂乎乎,端到桌上还吱吱冒着热气。让食客们幻想出很美妙的情景,不觉肚子轻响。
大师傅提着铜壶浇油是必须保留的表演环节。淋圈热油,“嘶啦”一响,听得人口水都不及咽下去。
有它在场,别的菜都成了陪衬。讲着苏普定老饕一抹嘴,很是骄傲地给她介绍,鳝肥的季节,所有餐馆米饭都卖得最好。
可惜现在还是夏天,不然学许三观“黄酒温一温”的喝法,要一盅酒慢咂,通身都暖起来。黄酒可不是酣畅淋漓的喝法,若一仰头干倒半瓶可遭人笑话,小口抿、佐菜细品才能喝出味道。
当然此菜需趁热吃,凉了腥味暴露无遗,稠顿顿的汤汁糊嘴巴。
说着说着,只听“滴答”一声,桃枝擦擦口水,羞涩一笑,“绣姐姐说得太香了。”
“林姑娘懂得好多。”
林绣一扭头,赵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揣着手站在门口,褶子里也透着笑意。
她自谦地摆摆手,不过如此,一般一般。
赵管家笑眯眯递上一筐蟹,“今日有南边来的客人,劳烦姑娘做些合宜口味的。”
林绣一翻这筐蟹,心中就有了主意。看着品质上乘,估计是客人来拜会江大人的特产。
这正赶巧了。她大手一挥,和厨房帮工的小伙计放下豪言,全然不在话下。
螃蟹不大,青线绑着手脚,还鲜活的很。
清蒸虽好,难以显摆自己的手艺。林绣略一考量,便有了做法。
她初至扬州时,曾被极热情地推荐了三头宴。等菜热呵呵端上来,却被吓了一跳。
同行水乡妹子说话温温柔柔,在餐桌上也毫不含糊,对着扒烧整猪头大快朵颐,着实好气度。拆烩鲢鱼头算是一顶一的鲜美,讲究吃鱼不见骨的精细。
剩下最后一头就是蟹粉狮子头了。这名字有意趣,比大肉圆漂亮的多。
刀已磨得发亮,林绣在其上薄薄抹一层油防粘。
肉末七瘦三肥,均细细剁成茸状,刀背反手一抹就平滑地展开。再将提前预留出的一小块精肉切做石榴粒大小,搅进肉茸中,吃来才有嚼劲。
现代火腿肠也总如此宣传,大肉块才满足。不过究竟几分真材实料就不知了。
肉糜切好了搁置一旁,蛋清与面粉都不需加,容易泄了蟹膏的鲜甜劲。
细切粗斩,荸荠切碎。
她读过的诸位老饕里,也有推崇加雪梨与苹果泥的,说是解腻增香。林绣自觉技艺尚不纯熟,这种邪恶吃法还没敢挑战。
帮工的小伙计早已快手快脚拆好蟹。
现在还不到“蟹肥新白露,螺瘦未秋分”的时节,不过这筐精挑细选的蟹已是膏黄脂满。
挑出最肥美的可白嘴吃,其余一半再蒸作汤包,剩下都通通成为狮子头。
大火小火慢催熟,先蒸后酿一道工序下来,石榴大一个肉圆,盛在青笋与香菇所烩的汤中,粉粉地噗着热气。
一切准备妥当,林绣用干毛巾擦了手,呼喊小厮们上菜夕食没那么排场阔大,因而这次没报菜名。
远来客已吃了一会子茭白鳝丝,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这是极正经的江南菜,时令不待人,需赶在夏天离去前赶紧吃一顿。
茭白嫩如新藕,甜如蔗霜,色白肖象牙。黄鳝鲜爽滑溜、皮弹肉软,两相搭配折中了泥气,更加一分鲜灵。
江大人素来是食不言的,他只能暗自心急等下一道菜。
揭开汤盆盖,汤色极澄澈,白瓷钵里紧握着淡红色的一团。
江霁容刚要下筷,又想起什么,低声吩咐江白几句。
狮子头煨得酥烂,形状却一点不散。
红木筷子戳入肉,取出来是仍是洁净而不沾肉沫的。只是离开的那一刻,整个狮子头就像突然失去骨架一样,轰然倒塌了,散在盘子里一副任君采颉的样子。
客人眼前一亮,“肯定没加鸡子与芡粉。”他平生最恨皮球一般怎么戳都捅不烂的狮子头,吃进嘴里实在倒牙。
只是似乎少点什么,他等了会不见主食,正想要碗白米饭时,蟹黄汤包闪着金光一样呈上来。
个个酒盅一样大,提起来颤颤巍巍,漂漂亮亮盛在白瓷盘里还须得用内里凹陷的圆盘,不然汁水奔涌,染脏衣物就不好了。
蟹膏腴润,蟹肉鲜甜。
在它头顶咬下一个小口,散出蒸腾热气。调羹里尽是鲜浓汤汁,先将其一饮而尽,再捏起包子一角,蘸上镇江香醋。
有吃得急的,大口咬下,很容易烫出一嘴泡。还有初次吃的食客,难免汤汁“嗤”的喷人一身,实不雅观。
叮叮当当间,宾主尽欢,吃得面色红润。
差使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捶背,林绣刚舒服地享受起大厨待遇,就被赵管家又匆匆叫走这客人说什么也赖着不走了,非要见见掌勺小娘子。
知她非扬州人,也并不是学士府的厨子,这位客人更是诧异,直接快进到“小娘子愿不愿来我府上做私厨”一步。
林绣笑道,若您还想再吃,只消小厮带个话,很快就送至府上。”
现代外卖行业风生水起,她眼馋许久,这等好机会可不容错过。
客人面色一诧,旋即又笑了,“以后定去店里尝尝老板手艺。"
微风轻起,馀霞吹软,盘盏已被撤下,忙活一下午总算有了清闲时间。
桃枝跟她编排起今天的食客们,“他一气吃了八个包子,个个如手掌来大。"
“那不是说明我做的好吃嘛。”
桃枝想想,也是。不过若是今后谁再说江南人士个个文雅,她定要与那人好好争论一番。
洗盘子洗碗有专属小厮负责,林绣在院子里逛悠一会儿,撩猫逗狗停不下来。
有人从身后叫住她,“林姑娘稍等。”
他淡淡地开口,明明语气关心,面上还是惯常清冷模样,“你的手可有好些?”
林绣举起手,招财猫一样晃荡几下。白皙手掌上只留淡淡红痕。
“无事发生!”
江霁容也跟着她笑起来。
很快就是七夕佳节,小商小贩里有心思活络的,当街摆出了不少花花绿绿。
林大厨自发兼任起采购组组长,揪着两个小丫鬟出门买菜。
明明节日未至,各商家活动“预热”早已开始。卖情侣香囊的,多绣鸳鸯戏水或比翼双飞,很讨夫妇们喜欢。
至于三步一家的簪钗步摇、镯子耳环之类的实属诱人冲动消费,连她也扣扣索索掏出几个铜板,兴冲冲挑了不少。
虽然主要目的是想出府玩,桃枝和珠梨还是非常尽责地扛了大包小包回去。
林绣兴致未减,被一家杂货铺子迷花了眼。
白色的砂锅,底儿带着点雪青色。
卖锅的小贩笑着迎上来:小娘子识货,这是鼎鼎有名的清河砂锅。”
圆凸的肚儿和微张的顶仍是包着釉的,林绣伸手一摸,亮晶晶、滑溜溜,细腻如幼童皮肤。
身后两人眼巴巴望着,她不由嘴角上扬,“今晚吃什锦砂锅。”
捧了砂锅欲走,再一看,居然还有铜火锅锅子,可惜三人实在拿不了这许多。
恋恋不舍地放下铜锅,林绣很懊恼为什么不多带点人出来。
新锅上任三把火,先熬了几回稀粥才能正式使用,确保细小缝隙都被填满,不会渗水。
林绣之前煮煲仔饭的时候还不懂,连炸三口砂锅。偏偏每次锅巴都喷香,让她忍不住想从碎片上扣下一块尝尝。
素什锦砂锅又叫旱火锅,最早只有豆腐白菜,大抵是穷人们寒冬腊月没甚可吃,找出最便宜的菜乱炖一气,只管个温饱与暖和。
后来不知谁创造性地加入菌子,让整个口感层次都更上层楼当然成本也是。
时蔬一锅烩没多少意思,主吃菌子的鲜美。鹿茸菇肥厚汁美,滑溜溜难以夹住,需铺在锅子最上层。
桃枝戳戳她,“菌子不是荤菜吗?”
林绣摇头,很严肃地指正,“当然不是。”
白菜、紫苏、腐竹、黄花、茼蒿等没有严格限制,把绿的白的菜清洗干净,折成小段,再扔进去几个金黄的炸素丸子。
绿豆粉丝自古就有“碾绽绿珠,撒成银缕”的做法。绿豆磨面,澄粉,搓成细丝,晒干即可,街上卖的店家还不少。可惜在现代的含义完全被覆盖,她每次搜索做法都被其他新闻勾走。
林绣瞧着这货有点像火锅,但绝非同一物件。
将每样菜品像盖房子一样整齐码好,藕片是地基,豆腐做房子顶。
上层的嫩豆腐最先熟,煮着微微涨了,鱼嘴一样翕合。这时手不能抖、筷不能夹,要像螃蟹一样,小心用调羹做钳,把它“铲”起来。豆腐在调羹上颤颤巍巍,心也跟着颤一下。
生蔬烧不入味,容易有草腥气,垫在最中才能饱吸菌子的鲜美。
再有鸡汤做汤头,菌菇吊味,这锅子倒同茄鲞有两分神似,白菜都能吃出肉味。
旱火锅是黄河一带的吃法,若是宋长史在,怕是又要流泪了。林绣不由会心一笑,又思念起她的小店。
三两下劈好了柴,她搬来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等着汤烧开。
什锦锅子是素,这顿自然少不了肉食。
桃枝凑过来问道,“绣姐姐,还有其它吃食吗?”
林绣一弹弹她的脑门,“还有道琥珀炸鸡。”
此朝鸡肉或炖或卤,还没正经做过炸物。
桃枝只知年节里有人炸猪肉炸鱼段,没见过炸成的鸡。“鸡还能炸着吃?”
林绣吩咐着伙计,鸡油一定剔仔细,肉斩成小块。
若有芝士才美呢。”一卷一拉,丝丝缕缕挂在鸡肉上。
调好的面浆抓起来是流动的,飘出淡淡胡椒味。林绣把鸡块裹满面糊,“这叫非牛顿流体。”
珠梨翻个白眼,怎么看她都像个玩泥巴的小孩。
油热下锅,“刺啦”一声冒出均匀气泡。林绣微微惆怅,这可是美食博主最常听到的背景乐。
琥珀酱亮晶晶地挂在炸鸡上,微甜而辣,撒满芝麻。
江霁容刚吃完一小碗砂锅,赤红的炸鸡块就接替上来。
“大人,需用手吃。”林绣伸起五个指头给他做示范。
“这是无骨鸡块。”
“这是鸡翅根。”
脆皮就带着直冲脑门的辣,再一咀嚼,内里鸡肉腌的足够入味,也烧人舌头。汁水紧锁,咬开的那一刻全然迸发在舌尖,快要烫着嘴唇。
一韩式,一美式,再可来个中式孜然辣椒面炸鸡就齐活了。
看着众人无师自通学会吃鸡软骨,林绣很是满意。若自己写一本炸鸡的艺术,一定赚得盆满钵满。©日头斜抹,汤饱饭毕。
林绣拿着吃剩的肉骨头去喂江府门口大黄狗。
黄狗极亲人,见她拿着骨头,尾巴快摇成螺旋桨。
她笑眯眯地问侍卫,“大哥,这狗叫什么名字?”
侍卫嘴角一抽,狗还要有名字吗。
“大抵是叫阿黄吧。”
林绣为此颇有些遗憾,好普通的名字,丢进狗群里找不出来。
侍卫:”
得到他的默许,林绣挠挠狗头,“有财。”
没敢照着林来福给它取名,如此光秃秃的一个名字,她心中很是惭愧,递上一块大骨头,“有财,等过段时间我就给你上户口。”
用不了一日,全府上下都知道林姑娘给门口大黄狗改了个文雅名。
这种无聊消息不知怎么还进了江大人耳朵里。
赵管家寻思着需不需要让林姑娘小心行事,再一想,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不太要紧。抬头看时,大人下笔不停,嘴角似乎含着抹笑意。
他揉揉眼睛,莫不是自己看错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一出书房门,江白扯过他,暗示道,“林姑娘家有只猫。”
所以呢?赵管家仍是不解。
江白一字一顿,“起名叫林来福。”
赵管家嘴角一抽,这林姑娘真有雅趣。怪不得她在的时候,府上没一天少了欢声笑语。
江白见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很遗憾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林绣忙于吃和做吃的,因而并不知道有人看自己自带粉红泡泡。
踮脚取下用昨日鲜鸡腿做好的皮冻,亮晶晶的胶冻挂在卤鸡腿上,实在好看。
“这次又是厨子不偷?”
林绣摇摇头,“这叫变废为宝、物尽其用”
珠梨被她说得晕头转向,彻底无言。转身欲走时,却被林绣拉住。
“今晚我和你们挤一挤可好?”
有种说法是男人在一起聊房子车子,女人聊老公孩子,林绣对此实在不以为然。
和珠梨、桃枝挤在一张床上,跟大学宿舍卧谈会似的,嘻嘻哈哈好久也睡不着。
“再要几天,同江府的契书就到了。”桃枝的眼睛里满是雀跃。
这些年签卖身契的少了很多,大部分丫鬟小厮都是几年为期的雇工契。
真要走了,她还有点舍不得,“不过说来,江大人对下人真的很好。”
京中也有不少高门大户标榜自己礼仪之风,只是真心实意的少,多数还是心中隐隐看不起别人。
林绣点头,“只做不说,他是个真君子。”
珠梨轻“哼”了一声。
桃枝捅捅她,“你不会还爱慕江大人吧。”
珠梨把她的手拍下去,“才没有。”她撑起下巴,声音小了些,“不过那样明月般的人,府里哪个女子敢说对他没有一点心思。”
桃枝想了想,江大人确实很好。
哎,什么叫肖想,此言差矣。”林绣纠正她,“再说就算身份有别,又不是非要成婚,青涩的暗恋也很好嘛。”
桃枝很信服地点头,“绣姐姐果真有大智慧。”
珠梨听她清了清嗓子,怕又滔滔不绝起来,索性翻了身,不理睬她们。
月华如练,透过窗格一隙投进来。
林绣望向窗外明月,“我以后定要开家京城最大的酒楼,然后全国连锁。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如意楼。”
“什么是连锁?”
林绣比划着,“苏记糕点不是在城内有三家分店吗?全国连锁就是我要把店从盛京开到漠北和陇西。”
她画着名扬天下的大饼,自己也笑了。
桃枝不由神往,“我要赚很多钱,然后回老家开间小铺子。不如我和绣姐姐一起。”
珠梨突然道,“我要学好管账。”
林绣捏捏珠梨的脸,“好孩子,有志气。以后做个账房娘子可好?”
珠梨把她的爪子扒拉下去,扭过脸。
林绣也不恼,“我知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别难为自己,慢慢来。”
昼短苦夜长,林绣早早吹了灯睡觉。
珠梨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林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定要落枕。珠梨掖掖被角,替她调整好睡姿,又很嫌弃地捏起桃枝的手帕,给林绣擦干净嘴边的口水。
几日下来,朝食变着花样的做,府里众人都吃得肚子圆圆。
京城地处北方,多食饺子或扁食,没吃过锅贴。林绣解释着,馅皮各半,很像盛京的褡裢火烧。
细细剁散鸡茸,加一把到猪肉鲜葱馅里,嚼起来更上劲。
热油慢煎,临出锅时转着圈儿撒下芝麻和葱花。
面皮筋道,酥软金黄,轻轻一咬,能听到在齿间碎开的“咔嚓”声。蘸上陈醋和辣子更吃得快。
内馅柔嫩,汁水滋人一脸。最底一层薄而脆的壳,大片雪花一样完整。
宋长史和刘长史争先跑来蹭饭,素来安静的江府也热闹起来。
江霁容实在受不了,让江白散布出个假消息,“林姑娘的食肆马上就又开张了,您二位且先回吧。”
说是“马上”,庄娴竟真的很快递回消息,小店已拾掇得洁净如昨。林绣向江大人知会此事,偷偷看他眼色。还好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叫江白给她结算工钱。
林绣不由感叹,老板果真仁厚。
粥铺利利落落重新开张,生意照旧红火。观察几天,客人里没有混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总算彻底放下心。
刚安定下来没几天,陶府就递来帖子,邀请她参加赏花宴。
说是赏花大会,现在秋不秋夏不夏的,哪有那么多奇葩可赏。于是顺利演变成吸猫大会,诸贵女们人手一只,很有买鱼穿柳来聘猫的架势。
沈宜家的狸花猫出生不久,小脑袋毛茸茸,很是认生,直往沈宜的怀里钻。
林来福膀大腰圆、身姿妖娆,平时懒懒散散,不爱与主人亲近。在这种场合却是很想抢风头,“噌”声扑下地,学着其它小猫软声叫起来。
陶如蕴实在嫌弃地没眼看,赶紧叫侍卫把它抱开。
林绣一手负责聚会的吃食,不止诸贵女们的,还有猫的口粮。
来之前她很认真地做功课,“京中可有卖猫食的地方?”
桃枝想了想,很不确定地道,“猫不是吃老鼠嘛。”
珠梨倒是能说出一二,之前府中进货那户人家经营渔市,常有卖剩的小鱼小虾喂猫。至于其它人家估计是逮着什么吃什么,随意养养。靠河家养的猫还能吃一箪鱼饭,京中富户家怕是只能吃点人自以为的佳肴。
猫贩子的居所和现代的正规猫舍差不多,还需要向官府申报数目,以防疫病时无迹可寻。
她在其中逛好几圈了,也没看到猫粮,干脆直奔柳桥渔市场。林绣之前养过陆续养过几只猫,自认对此有些研究。
猫是肉食动物,但也吃素。猫饭比湿粮好,湿粮又比干粮好,最不宜吃的就是人类食物。
和柳桥卖观赏鱼的大哥攀谈一会,去趟渔市定好青口贝。他摸出几条小鱼干递给林绣,奇道,“还有这种说法,听来倒是有些道理。”
林绣笑笑,“我也是听京中养猫的大户这么说。”
高门贵女们终日闲闲,只愁钱没去处。她得出条迫真的结论她们养的猫根本就不吃猫粮。
只能自己摸索着来。禽类内脏、鸭腿肉、牛肉、鹌鹑蛋、芹菜、花菜再加小南瓜,青口贝提供锰元素。若搁在从前,她还会碾碎钙片,再倒几滴深海鱼油。蒸熟可保留更多牛磺酸,林绣把密制猫饭团成球,装在另一个大食篮里。
设宴的几位小姐都是懒洋洋的性子,没人刺绣女红,只等着吃糕点。
林绣掏出猫饭,陶如蕴奇道,“吃的比我都好。”
前几天的事不知怎么传进她们耳朵。
沈宜往林绣嘴里塞进个鲜红的橘瓣,“那安阳郡主是个跋扈的,还是不要理她为好。”
陶如蕴冷哼一声,“之前不过是嚣张些。现如今被灌了迷魂汤药似的,越发没样子。"
林来福对它原主子很是害怕,装乖顺地瑟缩成一个毛球,伏在林绣膝头。
“可见情情爱爱只会让女人变成傻子。”林绣和沈宜深以为然地点头。
陶如蕴伸手捏捏林绣的脸,“放心,我陶府设宴绝不请她。”
谈笑一会,肚子就响起来,陶如蕴眉眼弯弯,“雪媚娘可还有?”
林绣很是神秘地揭开笼盖,身边围起几个人皆十分好奇,追问此物为何。
她顺口胡诌,“金丝乳酪团。”
两片蛋糕中夹着微黄乳酪,有些像贵妇专属马卡龙。只不过马卡龙太甜腻,色彩饱和度也太高,她欣赏不来。
古代甜品多是包、饺、糕、团、卷、饼、酥几种,方法不外蒸炸。她使惯大铁锅,实在烙不成铜锣烧一样的软饼,干脆改用隔水蒸的方式。
第一次蒸状似发糕,气孔极大。几天下来,自己吃了不少残次品。多次调整面糊比例,才得了碗松松软软的鸡蛋糕,甚至比烤箱烤出来的更湿润绵软。
太仓肉松似乎起自光绪年间,蓬松如絮,可惜现在还没被发明出来。林绣学袁枚老先生的做法,用刀将鸡脯肉去皮细刮,用刨刀亦可,先煮后炒。
这下大铁锅总算焕发光彩。手法约莫炒茶炒栗子,如此反复,竟也得到一大盆丝丝缕缕、金黄蓬松的鸡肉松。
海苔应该真没有,熟芝麻倒是不少。至于卡仕达酱就没办法了,生蛋黄保不齐有细菌,她干脆用之前剩的乳酪做夹心。
林绣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这一个浑圆的球,也很疑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手边材料余的还多,她顺手做了盘煎堆。粤人的叫法称煎堆,又叫珍袋,多是空心一鼓球,配白糖膏吃。
煎堆碌碌,金银满屋。传到南方也有核桃馅紫薯馅的,或是花生椰丝冬瓜糖,皆是圆咕嘟噜、脆脆糯糯。
填满馅放到闻喜就成煮饼了,又黏又韧,不过一个是糯米粉,一个是面粉与蜂蜜。总之众口能调、人人皆宜,不出挑也不掠美。
可惜肉松小贝真如云彩一样柔软。这么一比,一旁煎堆黯然失色。
陶如蕴撕下一缕,柳絮一样毛毛的手感,放进嘴中不由惊讶,“是咸的。”
林绣点头,爱吟酸诗的瘾又被勾起来。
此物真可谓露滋金掌湿,云拥玉肌香。
沈宜捉起一个笑道,“倒像是写人的了。”
女子所在处不免香风扑鼻,有几个过路的年轻男子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小厮们恐扰了各位小姐清静,忙围起几帘屏风,又催促那几人快走。
林绣看着只觉好笑。啧,多纯情的古人。
沈宜跟她咬耳朵,“你不知道,阿蕴原是许过人家的。”
陶如蕴翻她一个白眼,“你别以为我没听见。”
林绣隐藏在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赶紧追问下文。
陶如蕴往后一靠,捉起团扇慢悠悠扇风,“不过才初次上门,他那老娘居敢给我下脸子,说要好好伺候她儿子,还叨叨什么‘好女不见外客。”
沈宜摁扁一个煎堆,“实在可恶。”
“我不过反驳几句,她就白着张脸,说娶商人之女污了她家门楣。”
林绣捏着煎堆义愤填膺,恨不能穿回去把她搓圆揍扁。“后来呢后来呢?”
“我顾着她年老,不和她一般见识,反手赏了那厮一耳光。”
有小厮递上清茶,陶如蕴微笑着接过,呷口茶润润嗓子才接着说,“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这老妖婆仗着人多硬要把我扣下,哥哥就放火烧了他们家铺子。”
沈宜是早知此事的。林绣虽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确实像陶玄安能做出来的事。
陶如蕴捉起林绣的一缕头发,“后来爹爹说什么也不让我嫁人。等我六十了,就纳几个年轻本分的,既作郎君,又可差使来伺候养老。”
沈宜惊叹:女中豪杰。”
林绣赞道:吾辈楷模。”
陶如蕴谦虚地摆摆手,“比起史书上那位差得还远,后院男子皆为她争风吃醋呢。”
肉松小贝吃得极快,只剩最后一个。
“阿绣”杨三小姐拉长尾音,“上次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
陶如蕴翻个白眼,什么听故事,明明是来蹭吃的。她把那个肉松小贝塞进嘴中,极不情愿地背过身。
林绣从食篮里取出碟软橘糕,心中暗道,这下好,赏花宴可真成了公园野餐。
上次随口讲了个麦琪的礼物,也不知是谁传播成了大众消息。故事还没到结尾处,她又顺着补充起来。
“这是我在本西洋古籍上看来的”
一个故事下来,她是口干舌燥,抬头一看,杨小姐却眼角泛红,面容悲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梳篦,眼看就要落下泪。
难道我还有转行说话本的潜质?林绣暗暗惊奇。
午后照常去学士府学字。
写到一半,林绣感觉到来自江大人的目光投来,不由得紧张。
江霁容顿了顿,还是开口,“谁是麦琪?”
林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重新讲了一遍。
“林姑娘还会西洋话?”
“略通一点,不足挂齿。”
江霁容看她笑得十分“挂齿”,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段时间字练了不少,她自觉在朗读上没什么障碍。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这段念得极顺畅,林绣信心爆棚,再接再厉举起下一张纸。
“京中棉衣卫冕”很自信地念下去。
江霁容接过她手中文书,“锦衣卫署”四个大字写得显眼,不由眉心一跳。
今日写了十余张偏旁,林绣举起宣纸,对着光一看,自己的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入眼。
学有小成,她胆子也大起来,“大人,我能不能跟你借两个人?”
若把两个小孩送去上学,店里人手自然不够。
珠梨与桃枝所签并非卖身契,而是五年的劳工契。只是依本朝雇工的习惯,都要向旧主先知会一声,以免有心人雇了家中奴仆借机寻事。
江霁容听完,微微颔首。
林绣心情极好,又原原本本补充一番她的打算。
“如此”,江霁容翻书的手指一顿,“可有心仪的学堂?”@这倒是还没有。她去考察过专为女子开设的书堂,竟然学什么倒胃口的女容女训,让她眉头直皱。不过慢慢找寻,总能寻到合适的书堂。
江霁容放下笔,“我倒知道有个学堂欲接纳女子入学。”只是暂时找不到第一位弟子。
“女子入学?”林绣激动地直咳嗽。
迎着她炽热的目光,江霁容缓缓点头。
最新网址:www.ku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