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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苑前门百余步处,街宽路阔,车马如流,两边便是小贩走卒们自行买卖之处。皇宫之外,天子脚下,最是繁华热闹。夏日天长,鸡啼还未起,早有清脆的叫卖声入耳,唤醒新一天的生活。
沿街西行,至移观桥对面,扑鼻的饭香迎面而来。李记羊汤,麻婆圆子,河间火烧……每个摊位前都热热闹闹,但最红火之处还要数一家小小的炊饼铺子。
一转过弯,“林家炊饼”的招牌即映入眼帘。
明明才卯时,排队的人已经弯了两折,都翘首以盼着新鲜出炉的炊饼。
笼屉一掀,升腾的白气带着麦子的熟香,直向人鼻子里冲去。
长龙最前头的男子吸吸鼻子,朗声道,“小娘子,给我来二十个炊饼!”
队伍立即喧闹起来,扰得晨光也不安宁。
“让一让,这笼甜馅的我先拿!”
“林姑娘,我家小郎君昨天尝了你家的炊饼,今日吵着非要吃。”
“官府采办,姑娘给我装到筐子里——”
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意可谓红火至极。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热腾腾的一包炊饼依次出炉,分到排队的人手中。
“今天做的多,人人都有。”卖炊饼的小娘子抬头笑道,手上动作不停。
刚出锅的炊饼在屉布上排列整齐,粉粉地噗着蒸汽。
她做的炊饼皆是白胖胖,喧乎乎,个大如成人男子握拳,分包馅与无馅两种。
包馅炊饼主要有甜咸两种口味,甜的馅料用红豆沙,咸的则是鲜肉馅和青菜馅。不包馅的炊饼有些像馒头,不过更扎实顶饱,闻起来有微微的酸涩香味。
这炊饼的做法说难不难,重点在于是否有足够的耐心。
头一天晚上,林绣就在后院里摘了满满一捧掐尖的豌豆芽,烩以黄花菜、黑木耳、野山菌,以及细细炒过的芝麻花生仁。
猛火禾柴狠炖一阵子,食材的香与热都化成了绵绵春水柔软在暖炉中,再经小火细细地煨过,更显融合之味。
盐屑像一条雪线倾泻而下,她尝过了咸淡口,最后再撒上鲜绿的芫荽水葱和红彤彤的山椒圈。
此刻,熬着蘸料的锅内波涌如浪花,咕嘟咕嘟冒着的小泡升起来再炸裂开,送起小小的香气。离火了再慢慢搅拌着,便是琥珀色的一碗。
排队的食客在扑鼻的热气中,都忍不住吞吞口水,祈祷掌柜的动作快些。
翘首以盼中,林绣手脚麻利地装好二十个炊饼,拿油纸包了仔细码在竹筐中。
排了许久的队,食客们早已饥肠辘辘。有人等不及回家,摸出一个甜馅炊饼站在街上张口便吃。
即使包了油纸,炊饼捏在手里仍是烧手的一团软。他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就着凉风咬下一大口。
红豆馅滚热,润润地顺着面皮流下来,食客们忍不住连声叫着“好烫!”,可谁也舍不得撒手。
待吹一口凉气再慢慢品尝,内馅沙沙绵绵,甜而不腻。红豆外皮磨得粉细,吃起来好像舌尖流蜜。其间偶尔夹杂着一粒粒滚圆饱满的红豆颗粒,轻轻一嗑就化,香浓盈齿。
手工制作的炊饼软而富有韧劲,愈嚼愈有半甜半香的滋味。空口吃已是满口生香,再蘸满秘制蘸料,要上一碗隔壁的羊汤或是馄饨,唏哩呼噜埋头一阵猛吸,更是舒坦的不得了。
半个时辰过后,满满一锅炊饼已销售一空。只是意犹未尽的食客们还舍不得走,围在铺子周围和卖饼的小娘子攀谈起来。
有人擦擦嘴角,好奇问道,“这甜炊饼可加了什么作料,吃起来怎这的爽口?”
卖饼的姑娘方才一直低着头干活,此刻抬起脸来,薄汗下清艳的五官格外惹人喜爱。
“将咸鸭蛋黄碾碎,加了小磨胡麻香油和入红豆沙中,趁着热气再加五两猪油细细拌匀。”
林绣笑笑,接着补充道,“然后掰两块黄糖砖进去,这样不光色泽好看,还添了几分焦香。”
“怪不得有股奇特的香气呢!”
众食客皆啧啧称奇。
日头渐升,蒸笼空了一屉又一屉,排队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却一直不见少。
有人买完炊饼却不动脚,站在原地磨磨蹭蹭。那人面色白净,青衣青衫,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隔壁麻婆眼尖,捅捅她家男人,“喏,书呆子方俊又来了。”
众人催促声中,方俊举起手中的东西来,抿唇不语,脸色通红。
林绣停下手中的活计,定睛一看,是朵玉兰花。
花枝柔软,纤细白洁,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想必是攥在手中太久,被露水打过的地方已微微蔫了。
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吞吞吐吐的开口,“林小娘子,我……我看这支花很美,和你般配。”
林绣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面粉,接过花大大方方插至鬓边。
“多谢你。”声音清脆,在他听来有如银铃。
方俊慌忙抬头,正撞上她水杏样灵动的双眼含笑。
人群中激起一阵哄闹,他脸更红了,讷讷丢下一句“不谢”,便扭头匆匆而逃。
林绣笑着摇摇头,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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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渐盛,浸泡在米汤水一样粘稠的晨雾中。买炊饼的人逐渐少了,林绣挽起袖子,将笼屉蒸布擦洗净,准备收摊。
“阿姐,”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窜到身后,笑眯眯地环住她。
林绣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蛮卖花回来了。
女孩子黏在她身上闻来闻去,鼻尖尽是麦子成熟的安稳气息以及阿姐发间丝丝缕缕清香。使劲翕动鼻子,还有点玉兰花的淡甜味道。
阿蛮突然眉头一皱,松手一看,果然林绣鬓边斜插着一朵玉兰。花白色香,高洁淡秀,给她不施粉黛的脸平添一份柔美。
林绣给她端了热炊饼回来,看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嘤嘤假哭起来,不由得好笑。
小女孩的哭嚎干打雷不下雨,她抹了抹透明眼泪道,“这书呆子买花原来是送阿姐的,亏我给他精挑细选了一朵最美的。”
林绣知道她误会了,忍下心中笑意,作出一副严肃表情道,“方公子为人耿直,不善言辞,哪有你这许多玲珑心思。”
林绣伸手拿起一个炊饼填进她嘴里,阿蛮忍不住大嚼起来,噎得仪态尽失。她只好端上一碗热汤,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以后不许胡说。”
阿蛮作势又要号啕,抽抽噎噎着说,“这个讨厌的方公子明明喜欢阿姐,改明再不让他来了。”
喜欢……这个陌生的词汇在她舌尖斟酌着,总觉得离自己有些遥远。林绣笑着抹了桌子,开始忙碌下一餐的吃食。
前世,她还在读大学时,就当上了c站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煎炒烹炸、饮品甜点样样拿手。本以为能在三十岁前实现财富自由,走向人生巅峰。
没想到悲催地穿进一本小说里,成了同名的恶毒女配。
收回飘远的思绪,林绣蹲下来刮刮小姑娘的鼻子。
“他的想法旁人又管不着。既然你不想让阿姐嫁人,那我就永远陪着你们几个小鬼好不好?”
阿蛮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不好。”
林绣很有耐心地问着原因。
“阿姐是京城最美的女子,应当要嫁给大将军,顶威武的那种。”阿蛮掰着手指细数。
阿姐漂亮又能干,还识文断字。总之,阿姐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非明月一样的人是绝不能靠近的。
林绣笑了笑,又有些苦恼。按照原书里的剧情,还真有几位贵人与她有缘。可惜女配总是不招人待见的,这些烂桃花不要也罢。
只是按照剧情发展速度,男主即将回朝遇到“自己”。她想要自由的日子,就必须避开这个时间节点。
京城就这么大,铺面暂时没钱换地方。林绣左思右想,最好还是寻一暂时避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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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处皇城庄严蔚然,刚刚下朝的百官仍着朝服,有的已步至苑前门外。
保和殿外官道上,几人步履匆匆,簇着那锦服玉带的年轻男子小声耳语着什么。
路边两列杨柳高植,荫深叶茂,有漫天白絮轻飘飘的打着旋儿落下来。像是被谁念叨了似的,江大人从容以袖掩面,然后……打了个喷嚏。
身边几人楞了一下,纷纷关切道,“江大人勤于政务、素日劳累,可千万保重身体。”
仔细看去,或许是玄色暗纹显人气色不佳,江霁容确实比从前瘦削几分。
春风刮得全京城白茫茫一片。同行官员为官多年,皆深谙拍马之道,纷纷面不改色地赞叹,“好风凭借力,此乃吉兆啊。”
又一人也附和,“有如此两袖清风、勤政爱民之官,实乃百姓家国之幸啊……”
这表忠心的话虽音量不高,若让有心人听取,必会摘取做一番文章。
他自知失言,干笑两声,努力找补道,“亦或许是哪位姑娘思及江大人,正在念叨大人的名字呢。”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眼风落在他身上,只觉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周围一阵死寂,众人皆垂眸敛眉、不敢言语,可心中想的都往一块去了。前些日子京中议论纷纷,学士大人为何拒了安阳郡主的婚事,这郑通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霁容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终日端着个整肃清冷的架子,不与人亲近。
此时唇边微微翘起的讥诮弧度不显佻达,反而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冷淡。明明大热的晴天,郑通却打了个寒战。
“郑大人,谨言。”丢下轻飘飘几个字,江霁容阴沉着脸,在众人注视中拂袖而去。
郑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由两股战战,膝头一软。
待那人身影走远,几位同僚忙搀扶起他来,宽慰劝解着,他忙得很,哪有时间与我们计较。”“说不定江大人是对郡主含着一段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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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在前头驾着马车不敢多言,大人从上车开始就面色不善,想必是那几个同僚言出冒犯。
转过两个拐角,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去官署还是回府?”
马车正行至小吃摊旁,扑鼻的香气直冲人心,他想起了什么又飞快补充道,“皖北名厨已经到了,正在客房候着您呢。”
江霁容靠在车壁上,捏捏眉心。最近朝务繁忙,北疆匈奴来犯,黎王亲征才勉强控制住局势,西南蝗灾、淮北黄河决堤又雪上加霜。再加之夏日天热,一直不思饮食,人都消瘦了一圈。
学士府素来节俭,马车终究有些憋闷,他掀起帘子吐出一口浊气。
车外行人纷纷捧着油纸包的吃食,吃得津津有味,他突然心念一动,吩咐道,“就在此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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