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君居然是和周母前后脚出院的,这种治愈速度连她的主治医师都大为惊奇,连连称这是一个医学奇迹。拒绝了医生要留她们做病例范本的邀请,三人休息了一晚后,第二日便飞回了国。

    回国自然不敢落主家,平常楚俊峰还可能挑战一下楚玖的底线,现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楚玖也没对他们的行程有丝毫关注,直到楚俊峰三番两次没话找话地给她发信息提醒他已经回国,她才开了尊口。

    “后天下午,周姨叫我过去吃茶,我们就在周家门口见。”

    楚俊峰问:“要不要爸爸接你过去?路上也好说会儿话。”

    “不用,我和朋友有约。”

    又把楚俊峰气得肝疼,此时此刻,他才是真的感觉这个大女儿有了变化,令他生出几分担忧来。

    到了那天,叶无霜开着他的红色超跑,以一个令人发指的安全速度,将楚玖送到了周宅外。楚玖叫他开远点儿,等会再过来接她,车尾巴刚刚消失在路口,楚俊峰的车就到了。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先下车,拉开车后座门,打扮一新的楚停雪踩着细高跟先出来,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回身,扶了楚俊峰出来。

    倒是父慈子孝的一对。楚玖一个人赤条条地站在那里,迎着秋日盛阳,双手插在米色风衣两边的兜里,鬓边细软的发丝拂过眉眼唇角,她看着他们,就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直到两人向他走来,楚俊峰伸手想拍拍她手臂以表亲昵,她侧身躲开:“先进去吧,周姨等很久了。"

    楚俊峰免不了有些尴尬,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用眼神安抚了紧挽住他的楚停雪。

    由菲佣带着进了前院,周绍钧就在门口等着,第一时间发现了缩在自己父亲身边,跟只小鹌鹑似的楚停雪,他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楚停雪立马抬头,两人视线交错,密不可分,就像走在鹊桥两端的牛郎和织女,旁若无人。

    楚俊峰意有所指地看了楚玖一眼。

    楚玖只当看不见,步子只稍微一顿,又重新往里走,和牛郎擦肩时也目不斜视,连个余光都没给。

    踏入前厅,见了周家父母,该难受的又是楚停雪了。

    见楚玖一个人走进来,他们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陪在畏畏缩缩很是小家子气的楚停雪以及她爸身边,活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周母心里更加不爽,看温驯坐在他们身边的楚玖就越发怜爱了起来。

    楚俊峰也感觉自己被迁怒了,往常他来周家串门,可不是这个只有白开水喝的态度。他看着对面紧挨着周母坐的楚玖,试图让她开口缓解这个尴尬的气氛。

    最后也是周绍钧有担当了一把,主动将楚停雪的身份郑重地介绍了一遍,期间楚停雪一直低垂着头,依着楚俊峰,一幅柔弱而害怕的样子。

    周母就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

    她大学时是白烁的学妹,那个时候她们整个院的同学,不论男女,都对白烁有一种迷之崇拜。崇拜她端庄大气的气质,崇拜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崇拜她自信而强大的魅力,这种崇拜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一生的看人眼光。

    只是没能成功把这个优良品质遗传给她儿子而已,她为此一直非常懊恼。

    话毕,周绍钧斟了两杯茶,递给楚停雪,要她敬给周父周母,周父斟酌着要去接,瞥了一眼脸色不善,简直就是恶婆婆化身的自家老婆。周母很符合她人设地将周父伸出的那只手打了回去,两只美目微阖,打量了楚停雪一眼,阴阳怪气地开口:“免了,毕竟和你也不是很熟,这杯茶还是不喝了。"@

    楚停雪脸色爆红,羞愤不已,楚俊峰忍不住埋怨:“怎么不熟了,都是自家孩子,以后还要常常往来的,这杯孝敬长辈的茶怎么就喝不得了。"

    周父抢在周母开口前将茶接了过去,打圆场道:“能喝的能喝的,老楚你也别生气,有什么话咱心平气和地慢慢说。”

    周母轻柔地拍了拍楚玖的手,微抬下巴哼了一声。

    楚俊峰就知道今天的事有点难办了,但为了楚停雪,还是要硬着头皮说。在他以为,周楚两家反正是联姻,他也有两个女儿,周家娶哪个不是娶?而且周绍钧和楚停雪又是情投意合,他想不出周家会有哪里不满意的,因此越说越理直气壮,直把周母气得翻了好几个白眼。

    最后她尽量控制住情绪,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楚俊峰理所当然的眼神:“但是你要清楚,当年这桩婚事是我和玖儿她妈妈定的,最后才让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知道,所以并不是周家和楚家联姻,是我和白烁为绍钧和玖儿定了亲。”

    提到“白烁”两个字,楚俊峰就有些微的不自在,就好有人硬要揭开他包扎仔细的伤口,将他不为人道的强烈自尊心一脚踩在地上。

    于是他说:“但是现在玖儿她妈已经不在了,只有我这个当爸的还在,当年那桩亲事也只是你们口头预定了,很久以后它被搬上台面,用的就是周楚两家的联姻。”

    “所以你是铁了心不肯把玖儿嫁给我们了?”

    周母反问。

    “不是我不愿意,现在外面都在说,是绍钧看不上玖儿,不愿意和玖儿订婚。绍钧喜欢停雪,停雪也是我的女儿,那停雪嫁过来和玖儿嫁过来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周母在心里说。

    她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地将坐在楚俊峰身边的楚停雪凌迟了一遍:“绍钧不喜欢玖儿,我也不喜欢你二女儿,那她嫁过来和玖儿嫁过来又有什么区别?”

    楚俊峰不能忍了:“我今天带两个女儿来你们家,是想把问题好好解决的,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赵筱戚。停雪是我的女儿,我不允许你当着我的面这么羞辱她。”

    被叫了大名的周母拍案而起,什么风度都不要了:“你二女儿是你女儿,玖儿就不是你女儿了?她只是白烁一个人的女儿是不是?她妈不在了还有我!我赵筱戚在一天,你就别想欺负她。今天我也把话放这里了,没有我的同意,没有人能进我们周家的大门,做我的儿媳妇。”

    “妈!”

    “筱戚。”

    各种声音响起,最后还是楚玖的一声把人给拉了回来。

    “周姨,不生气了。”她给周母顺气,对上她有些湿润的眼眶,鼻头也是一酸,手上动作更为轻柔:

    “我爸没有对我不好,都是他的女儿,他能厚此薄彼到哪里去?”

    这两句意有所指,楚俊峰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楚玖却不管他,继续道:“我和绍钧哥认识这么久,该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尤其是我妈走了后我也喜欢您,依赖您,要是您愿意,我也可以一直这样对您,但是不是作为您的儿媳妇。绍钧哥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所以周姨,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要放弃这个婚约。”

    周绍钧和楚停雪齐齐震惊地望向她。

    周母终于被她说得哭出声,抓着她的手,就像那天在医院最后一次见到白烁,松手就是永别似的。

    “玖儿玖儿学姐学姐”

    她有预感,楚玖今天这一走,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就像白烁,终于还是会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出周宅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彩霞拥着半轮太阳在天际线慢慢坠落,整个天空被云霞染成了一幅由浅到深的油画,好看得很。只瑟瑟秋风一吹,又将人赏景的心情吹了个一干二净,三个人杵在门口,分成两边,被飘零的落叶卷着滚过地面的,是无言的踌躇和尴尬。

    楚俊峰说:“我送你回去吧。”

    楚玖说:“不用了,有人来接。”

    楚俊峰顿了顿,没想出其他话来,一股无力涌上心头,像是瞬间老了几岁。正要上车时,一辆红色跑车嚣张地飞过来,在他们一米开外停住,从上面下来个戴着墨镜的高大小伙儿,先是走到楚玖身边,两人隔着镜片眼神交流了一下,又走到他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堪比现在影视圈顶级鲜肉的脸,友好度不怎么高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叔叔好,我是小玖的男朋友叶无霜,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改天请您老人家吃饭。”

    楚俊峰艰难地维持住表面的风度,回了句“你好。”,抽空看了眼后面楚玖难得的会心一笑,脸色更加不好了。

    但今天显然不是个盘问的好时机,楚停雪又还在车里等着,他只好先放弃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像被包养了的小白脸,转身上车。

    楚玖却叫住了他。

    “我能问您要样东西吗?当做对我今天的补偿。”

    楚俊峰眉头微拧:“只要在爸爸的承受范围内,你想要什么?”

    言外之意,不能太过分,比如公司股份什么的叶无霜重新戴上墨镜,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心里不屑出声。

    楚玖笑得更灿烂了:“不会为难爸的,我只向您要这一样东西了。您主宅的钥匙,给我吧。”

    @楚俊峰怔住。

    “您反正也用不上了,不是么?”楚玖说:“而我,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女人,住进我妈妈的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