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秦霜从军中同袍口中听闻,谢郁安抓周宴上,他本已奔向了一把金弓,听到后面安平郡主的声音,掉头就向她爬过去,扑进了郡主怀中,再也不松手。

    谢郁安恋姐之情,可见一斑。

    那些军士越说越起劲,对郡守家两个孩子越发好奇,都已经要上升到心痒难耐了,看见秦霜背着弓箭打他们面前经过,赶紧叫住了他,问:“秦霜,你不是郡主的箭术老师吗,那你肯定见过小公子吧,他是不是真的那样粘郡主啊?”

    秦霜想到他们最终也无缘相见,只得一碗解酒汤的那夜,略微点了点头,抬脚便要走,又被他们叫住,想是还有其他要问。但还只起了个头,便又被一旁特意绕过来的石毅打断。

    “他也就是去帮将军跑个腿,多上了几次郡守府,郡主千金之躯,哪是他能经常见到的?什么箭术师傅,就他这种水准,还能代表咱们西南军去教郡主?”

    石毅如今已不是副将,但到底还是姚金虎心腹,便在近卫营做个教头,他脾气一贯不好,现下因为那顿鞭笞留下后遗症,左脚微跛,再也上不了马,性情更为暴躁,军中几乎无人不惧。且他一贯针对秦霜,今日秦霜背着弓箭打这群军士面前经过去校场,便是又被他加了训。

    见秦霜垂头不言,石毅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心中便是一火:“现下你多久未去郡守府了?

    想必是箭术不精让郡守见笑了吧,这便是你平日没有好好训练的下场!军营里要都是你这种兵,以为得贵人青眼便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做梦!”

    “你今天还要加训!什么时候一百支箭尽数入环,你就什么时候去吃饭!”秦霜背着弓箭,仍旧沉默不言地往校场走,那先前拦住他的几个军士有些自责,但看石毅铁青的脸色,求饶的话便在嘴边转了好几个弯。

    这时,执长戟的守卫从校场一侧跑过来,高声喊道:“秦霜!秦霜!郡守府来人,说是郡主又给你送东西来了,你赶紧的跟我来。”

    那几个军士终于咽下了嘴边求饶的话,表情各异地看向了石毅,石毅脸色更青,气得一人给了几脚。

    “滚!都给我滚!不滚就去加训!”

    秦霜跟着守卫至营外,见一辆马车静静停在路旁榆树下,两匹拉车的棕红大马正头挨着头,互相顺毛,颇为和谐。

    他走至马车旁,小厮敲了敲车门,楚玖便从里面钻出头,朝他粲然一笑。

    她拉开车帘,跪坐在车厢里侧,拍了拍前面的车儿板子,示意秦霜来坐。秦霜不动,她便瞪他:

    “我给你带了八宝鸭,翡翠鸡,香菇鸭掌,绣球乾贝,奶汁鱼片,挂炉山鸡,你不来,我就一个人吃了,这一路上,闻着味儿我都饿了。”

    秦霜也已经很饿了,石毅让他加训他没意见,一百支箭就一百支箭,他寒疾已愈,正是需要大加训练的时候,只是正值饭点,他消耗又大,更是饥饿。

    军营中饭食尚可,勉以温饱,但到底油水不够,偶尔闲暇时想起来,他还是最喜欢郡守府的饭菜除了先头几次红彤彤的蜀地菜。

    因而是看到楚玖的那一刻,他腹中的饥饿就控制不住了,看到她,就会想到她那个三层小食盒,里面摆的全是他这辈子吃到过最好吃的饭菜。

    为了一顿饭而折腰的秦霜很没骨气地走了过去,坐下,楚玖又为他取了背上的箭匣,匣子有些重,她拿不稳,还是秦霜取了弓箭后接过了手。

    楚玖有些臊得慌,脸颊微红,像天边黄昏渐渐漫出的彩霞,还未等秦霜看清,便偏过头,取过了食盒布上菜。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时,脸上彩霞已散。

    二人就着马车这方小天地对食,楚玖只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安静坐在一旁看着他吃,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像透过叶间洒下来的光,温暖却不灼人。

    一只白色小飞虫翩翩掠过,停在碗沿,楚玖挥手赶开了它,将吃完的菜碟收进食盒里,小厮便递过了一张半湿的手帕。楚玖接过,一壁擦手,一壁问:“秦霜哥哥等下是要去练箭的?”

    秦霜点头。

    楚玖便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想与秦霜哥哥说一件事。原本让你郡守府和军营两头跑便是为了治你的寒疾,这么久以来,秦霜哥哥占了我箭术老师的名头,却没教过我,秦霜哥哥不觉得愧疚于我吗?”

    秦霜道:“感念郡主恩德,在下没齿难忘。只在下箭术不长,恐教不了郡主。”

    “可是我相信秦霜哥哥呀!”楚玖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向他:“下月你们军营不是要考校吗?你赢了就能继续教我啦!以后你常来府里,我会吩咐厨房给你做好多好吃的菜的。”

    秦霜问:“这是郡主的意思,还是郡守的意思?”

    “我和我爹商量的。”

    秦霜心道果然如此,谢清华和颜氏皆不喜他,唯有谢鸣筝会想尽办法留他,只有在真的留不住时,才会多方妥协。

    一月后的考校,是西南军入蜀郡后的第二场,去岁那一场,因他寒疾未愈,加之有意藏拙,锋芒不显,仅不落下乘。今次这场,照他原本的计划,也是不准备锋芒毕露的。

    军中考校,实则是为了选拔人才,军中英才辈出,也显姚金虎治军有方,因而每年,他都会大搞一通,广邀西南两郡十三城,谢清华与谢鸣筝皆在首位。

    楚玖今日着实打扮了一番,上着一件对襟古烟纹碧霞罗衣,下穿荷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两色皆浅,暗纹精致,行走间如带水光潋滟,又有彩蝶翩跹,加之她逐渐拉长的身量,也似一根迎风招展的柳枝似的,越来越招人眼。

    她早已弃了双丫髻、花苞头许久,今日依旧披散了一半的发,由两根小辫点缀其间,剩下的盘于头上,挽了个双蝶形。再缀上两支镂空兰花珠钗,点一片烧蓝镶金花钿,便是少女初成,冰肌玉骨。

    她端坐于主位,姿态端方,仪容万千,年纪虽小,却贵气天成,叫人惊叹。谢清华只觉自己带出了一件无价之宝,让她接受各方赞叹,心中的满足感溢于言表。

    军中将士对她亦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觉不俗,少女冰肌玉骨,依稀可见日后风华,心向往之。

    “我一见到郡主,就想到我们镇上的翠花,翠花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郡主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儿,要是能天天见到郡主就好了。”

    “得了吧,这可是郡主,身份尊贵仅次于公主,比你们那个什么镇上的翠花自然要强到不知道哪儿去了。”@那人却反驳:“我们镇上翠花,是真好看!十里八村她最好看!后来陛下微服私访时看中了她,还将她接回宫中做了娘娘。我后来随将军上京都,也见过许多京中贵女,她们都没有翠花好看,但是安平郡主比翠花还要好看。”

    其余人自是不信,道:“看不出啊,你个傻大个儿还认识宫中的娘娘呢?是哪位娘娘啊?”

    那人道不知,只知翠花去了宫中,当时是一个白面太监亲来他们镇上迎的,排场可大了,他到现在还记得。其余人却始终不信,只说他是喜欢郡主,想拍郡主马屁,才构造的这么一个民间娘娘来对比,衬托郡主。

    虽然被否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中女神翠花的存在,但是被说喜欢郡主,拍郡主马屁,这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羞赧地挠头以回避众人视线,道:“我我是喜欢郡主,长那么漂亮的女孩儿,谁谁不喜欢啊!”

    他们又道:“是是是,喜欢喜欢,没齐路你喜欢。”

    叫齐路的少年便踹他们:“郡主还小!你们甭开她玩笑!”

    一群人又闹在了一处,秦霜就站在他们后面三步远,看着人高马大的齐路脸上与他整个人异常不和谐的红晕,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一抬头,见高台上那抹水色的身影仍在原处,身边却多了一个青色的人影。

    这是他第一次不加掩饰地看向高台,只可惜,楚玖那时正好偏头与易明琅说话,等她再回过头时,便连秦霜的人影都找不着了。

    直到箭术比赛第二轮时,楚玖才在候场区找到他,他正背着箭匣,一手执弓一手拉弦,双目微凛,直锁百米外的箭靶。@他身边人来人往,赛场上瞬息万变,但楚玖的眼里只有他。

    她看他一箭又一箭地送出,半场以外的靶子每响一下,便有一人在那边报数:“一号:红心,计十分;二号:蓝心,不计分;三号:黄心:计三分;七号:红心,计十分”

    接下来的几箭,也差不多都是这个结果,偶有厚积薄发者,然七号与一号始终领头,寸步不让。

    秦霜便是七号。

    只剩最后两箭,楚玖呼吸凝滞,死死地盯着七号箭靶。秦霜亦然,他视线从百米外的箭靶红心挪到锋利的箭尖,随着一声令下,闭上了眼睛。

    那边人敲锣报数“一号:擦边,计三分”

    秦霜拧头看向队伍首位那名叫齐路的少年,他正攥着拳,颇为懊恼的样子。

    楚玖张着耳朵听报数的人敲锣:“七号:蓝心,计三分。”

    一号失误后,七号也相继失误,二人比分再次拉平。

    楚玖抿紧了唇,带着些祈求地看向了秦霜。

    秦霜没有看她,再次拉弓上弦,一箭射出。

    报数者敲锣高喊:“一号:红心,计十分;二号:蓝心,计三分;

    七号:擦边,计三分”

    楚玖松开了被她抓皱的袖口,右手撑了撑头,向谢清华道:“爹,台上风大,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