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一去便是一个多月，关于他们的传闻却接连不断地传回睦州，传到京都，传遍举国上下。

    医圣后人秦沐皖感天下万民困于疾苦，特意下山，深入疫区，救万民于时疫中的故事，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医圣传人，医者仁心这个称号给秦沐皖打响的同时，这些造势者也没忘了踩两脚原睦州医女楚玖。

    没办法啊，谁叫医圣传人秦沐皖出谷的第一站就是睦州楚府呢，还是给睦州素有名气的医女楚玖治病，这不就说明，原来睦州人人追捧、吹得跟朵花儿似的楚玖，连医圣传人秦沐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古往今来，一个人但凡想出名，最好的方式就是踩着与他以同样方式出名的前辈往上爬，方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历史前进感。

    这些传闻大盛，就连睦州信城的酒楼里，都有说书先生连日不停地将他们润色过后的本子绘声绘色地讲演出来，博得满堂喝彩，金银瓜果无数。

    这日，说书先生正在堂下说到秦沐皖来睦州为楚玖治病，却遭楚玖与信城诸位有名望的老大夫刁难，幸被湛王祁连麟幽相救。随后秦沐皖不计前嫌为楚玖施针，再与湛王相携入赣州救治灾民的片段。

    在他的讲述中，楚玖仗势欺人，一干大夫倚老卖老，唯有秦沐皖和祁连麟幽，一个身怀绝技心地善良，一个身居高位火眼金睛，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是数万灾民心目中的活佛，更拉了一把朝廷、皇族的形象，于是堂下无不喝彩，掌声雷动。

    二楼的某间厢房里，一桃红对襟浣花襦裙，梳着两个双丫髻的少女恨恨地瞪着堂下那些人，一瘪嘴，便委屈道：“什么叫小姐仗势欺人，明明是那秦沐皖态度嚣张，叫易老他们都看不下去了。再说那疫症，小姐心里早就有数，要不是小姐嘱咐老爷严查进城的灾民，咱们睦州都会被疫症感染，这些人还能在这里热火朝天地编排小姐的不是？”

    她对面，黄梨木圆桌边坐着的少女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玉杯，露出一张略施粉黛，貌比西子的脸来。

    这张脸上未因她或是堂下众人或维护或贬谪的话露出多一分的情绪，她始终是带笑的，然眸光平静，便叫人知道，那只是因为她天生嘴角上扬，未语先叫人生了几分好感。

    她伸手拨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累丝朱钗，钗上银色的蝴蝶翩翩欲飞，与她额上红梅花钿相得益彰，叫她整个人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梅一般，分不清是花钿美，还是人更美。

    “你跟他们置气做什么？你又不能下去真跟他们吵一架，再说，你也不一定吵得过。”

    她轻轻浅浅地开口，声音如玉珠滚地，说不出的清澈好听。

    玉珠便气红了一双眼：“我就是生气呀小姐，这些人先前称您是睦州第一的医女，如天上仙子下凡，直道您才貌双全，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口风就转得这么快？真真是不要脸。”

    楚玖被她气笑了，额上花钿渐渐舒展，两只猫瞳如月牙般弯起，看得人心柔软得不像话：“我本就没承认过这甚睦州医女，也不愿做他们的仙子，至于才貌，他们方才都是在贬谪我不通医理，可有说过我貌似无盐？”

    玉珠一愣：“小姐这么美，他们是眼睛瞎了才会说小姐无盐，要是小姐无盐，那全天下女子不都是丑八怪了？”

    楚玖笑眯眯地接受了玉珠的赞美，并不反驳。

    在这本小说的人物设定原本就是这样，女主样貌只能算清秀，但她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只要与她相处过的莫不喜欢上了她。而女配楚玖美貌倾城，却心如蛇蝎还胸大无脑，非常不讨人喜欢。

    胸大无脑的楚玖听完了戏，带上帷帽，领着玉珠款款走了，并不理那些盯着她背影目露向往之色的看客。所以她不知道，就在她走后不久，一伙农人模样的闹事者闯进了茶楼，个个举着扁担铁揪，逮着那个说书先生一顿猛锤，直扁得他哭爹喊娘，拆了半个酒楼。后闹到官府，原那伙人是粮仓的佣工，家世俱都清白，先前曾得楚二小姐相助，如今听得小姐被说书先生诽谤，怒从心起，非痛扁一顿无以排解。

    坐镇府衙的楚父一听，好家伙，在自己管辖的地界都有人开始编排他的亲亲女儿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将先生收押，佣工们赔偿酒楼损失，就此结案。

    这事他未跟家里提及，也是本着担心女儿被外面流言中伤的缘故，因此楚玖也一直不知道。直到京中一纸来诏，令楚父归京述职，她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马车中随着车队缓慢出城，离开这个她真真正正住了十年的地方，忽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让人难以忽略的喧哗，撩开厚重的车帘一看，城门夹道站着许多或相识或不识，衣着或光鲜或朴素或褴褛的人，见她探头，忙把手中举着的东西朝她丢来，一边丢一边道：“大人和小姐一路平安！要记得回睦州看看！”

    玉珠起先没看清他们手里的东西时，只觉花花绿绿一片，疑心是什么颜料之类的东西，等落到了手中，却是满满一捧的各色花朵或各类干果，顿时喜得都不知怎么反应了，只呆呆地看着轿里的小姐。

    在她看来，前几日茶楼里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的一切便是睦州对小姐的态度了，却不曾想只是沧海一粟，仍旧是有许多人，他们只信十多年与小姐的朝夕相处，不被流言所迷惑的。

    玉珠顿时就感动得不想走了。

    楚玖心里亦有所动，只叫玉珠收好了这些心意，便不再回头，任由马车驶出城门。

    人生哪来不散的宴席，若非她被系统绑定，此生都不会与他们有交集。而今她身如浮萍，命薄如纸，更别谈将来，倒不如就此别过。

    在另一边，要从赣州出发往京城复命的秦沐皖和祁连麟幽一行人亦然受到了当地居民的十里相送，其阵势非楚玖所能比，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依依不舍的两行人，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不禁眼眶发红。

    秦沐皖一步一回头，万民相送至睦州地界，才终于踏上回京之路。

    而这时，北华使臣的车马也从帝都出发，跨越延绵山脉的边界，往东临行来。

    经过小半月的车马劳顿，楚玖一家终于入了京，交完路引公文后，便被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英国公府小厮给领了回去。

    目前京城国公爵之家仅有三户，李姓一户，家主定国公为当朝右相，主掌刑部，吏部；杨姓一户，家主杨国公为当朝左相，主掌户部，礼部；楚姓一户，家主英国公为太师，文官之首。

    这楚姓一户，说的便是楚玖在京城的本家，楚家人丁众多，却家风严谨，世代以文入仕，朝中威望甚重，然到了这一代，却颇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

    楚家老太爷共有四儿二女，三嫡四庶，长子与三子，长女为嫡，楚玖她爹便是第三子。再往下，便是一干人数众多的孙儿，多子少女，而这一大批楚家嫡出或是庶出公子中，也仅仅只有她大伯现任户部尚书，四伯翰林院掌院学士，大堂兄今年进士出身，入了翰林院编修，二堂兄鸿胪寺卿外，其余都不为人道。

    更不消说她家阿爹，出身文豪世家，除却一手漂亮的通行小楷，再也身无长物，脑袋里装着的东西虽不是浆糊，却也比浆糊好不了多少。

    十一年前因他与定国公府四子闹出矛盾，一度上至金銮殿，最后二者皆受惩罚，一个贬到了西北，一个贬到了东北。不过五年后定国公府四子便被寻机迁了回来，至于楚父，如果不是这次圣意难违，楚家太爷说不定会让他终老睦州也说不定。

    非是老太爷不喜欢这个儿子，实是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卷入京城泥潭，外迁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他放任这支在睦州生长，便连他嫡孙娶了睦州当地一商贾之女也无异议，只是他无异议，并不代表宅内众多女眷男丁同样理解接纳了。

    英国公府坐落在京都西侧大街，占地面积极大，终于落地，楚玖便只能看到巍峨的朱漆大门，门前两座足人高的石狮庄严威武，口中皆含石珠。有一群人早便在门内候着，待他们下车，旁边便有小厮高举一挂火红的鞭炮引燃，噼里啪啦的响声热闹极了。

    大嫂周氏怀中的幺儿被炮仗声惊吓，嚎啕大哭起来，一穿着孔雀蓝曳地百褶凤尾裙的贵妇用手帕捂住嘴娇笑：“好生健壮的娃儿，这是清沐家的长孙吧？快抱来给爹瞧瞧。”

    周氏还有点局促，便由大哥陪同着，将娃儿抱到当前一位胡须皆白的老者面前，讨赏了几句吉祥话。楚玖再跟着李氏一一认过各位叔伯婶子，便进内堂吃接风洗尘酒。

    高门大户多森严，尤其是像英国公府这样一个家风严谨，又是以文著称的大户，饭桌上的礼仪都多如牛毛，因着第一日回府，楚玖又精神高度集中，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免于被苛责家教。只苦了周氏，因着儿子尚小，正是顽劣，又离不得她，一顿饭下来自个儿精疲力尽不说，还颇受白眼。楚玖只好快些解决了面前的饭菜，从周氏手中接过哭闹不止的侄儿。

    于是隔天，便有教习礼仪的婆子来到楚玖和周氏房里，要教习他们身为贵女的礼仪气度。楚玖还好，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周氏，又差一点被气得掉泪，她一生儿育女过的妇人也要学习这些待嫁女要学的东西，岂不是表示婆家人特别不喜欢她吗？再一想到自己与齐郎的家世差别，更觉悲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