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kushuku.com
自从返回现世,周望便留在了丹阳峰,跟曲驰学习治山驭世之术。起初,她只负责做些整理文书、审阅呈卷之类的小事。
由于自幼受周北南、曲驰、元如昼、陆御九四人熏陶,腹内的诗书风流虽然掩盖不过她一身萧朗轩举的武女之气,倒也足够她日常使用,唯有将惯用的书写用具从树枝改为笔墨时多耗费了些工夫。
当她渐入佳境、能够得心应手地处理各类文卷后,曲驰才允她做她擅长之事将执导丹阳峰新入门的弟子近身武斗的事宜交与了周望。
周望的五官六分似其父,四分肖其母,生于蛮荒多年,却并未受到风沙刀剑、烈日霜雪的严相逼催,因而养出了过分雪白的皮肤和修长漂亮的四肢。
起初,那些刚入内门的弟子们瞧见身量纤细、皎白如雪的周望,都各自在心中犯起了嘀咕。
……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如何执导武斗?
直到周望单臂将一柄重逾百斤的青铜长刀抡起、横扛于肩时,大家才齐齐抽了口凉气,不再腹诽。
周望知道,要做近身武斗的执鞭者,只能在纠斗中见真章。
她环视一圈,颈骨咔咔活动一圈:“……不用灵力,单拼刀剑。谁先来?”
当日,她以刀背对敌,连胜三十七场。
自此丹阳新升内门弟子对其心悦诚服,但她年龄尚轻,称其为师长略有些别扭,周望自不会计较这个,于是,弟子们经过商量后,一口一个“周姑娘”地唤起了她,亲切得很。
眼看回到现世已是一年有余,周姑娘年已及笄,对现世中所谓的男女大防有所了解,然而她自己却不甚在意。
因此,当一次授课结束、被一名与她同龄、满脸绯红的年轻弟子拦下时,周望并未作他想。
她问:“你有何事?是不懂今日教授的心法吗?”
为方便练习刀剑,周望一头漆黑云发用一条发带绑起扎高,露出修长颈子,其上汗珠微微,在余晖下熠熠生光。
少年手心冒汗,视线只敢落在她的足尖上,同时双手并用、呈上了一份信函。
这动作恭敬郑重得很,周望便以为是要捎给曲驰的,信手接过来:“……这是?”
那小弟子脸红作一团,搓着衣角道:“叨扰周姑娘了……”
颤颤地说出六个字,穷尽了全部勇气的少年转身便跑,动若脱兔,周望叫都叫不住他。
周望颇费解地望着他的背影,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信函上未曾署名,开口处还拿火漆封了,火漆的形状也与常规的圆印不同,是双鱼纹路,首尾相合,精巧得很。
她哪里懂得那颗将火漆刻成如此形状的少男之心,拿着信转回自己房间,将其与众多来信放在一起,一起送到了曲驰殿中,供他审阅。
将信送到后,她自行离去,准备晚练。
那封信放在所有信函的最上面,因此曲驰只一伸手便够到了。
注意到封口火漆的形状,他愣了一瞬,但还是动手将信拆开了。
第一遍他读得匆匆,一时没能明白其中含义,只发现这不是公文,等读到第二遍的一半时,他一张玉面刹那间涨得通红。
他将信放下,闭目冷静了片刻,起身点燃了犀照灯。
打从蛮荒回来后,徐行之又对几人的犀照灯做了调整修改,主体乃青玉所制,双耳三足,分三只烛盏。若想联络谁,只需点燃特定烛盏,便能灵意相通。
曲驰先点亮了应天川专属的烛盏,想了一想,把指尖燃着的灵火又凑到了风陵山与清凉谷之上。
小桃树听到殿内动静,探了一枝桃枝进来,看到三盏灯均亮了,吓了一大跳。
三灯齐燃,必有大事。
丹阳峰是出什么紧要事务了吗?
而在看到连夜赶至丹阳的徐行之、周北南、元如昼及陆御九后,小桃树愈发忧心忡忡,连晚饭的灵丹水都少喝了几口,把枝桠悄悄探至窗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对现如今的四门之主来说,这的确是上上大事了。
因为他们之前谁都没养过闺女,这半路杀出的胆大包天的无名小子,竟让这群法力水准在早已在元婴上下徘徊的男人齐齐慌了神。
周北南气急地抱着臂,在屋内来回转悠:“我就说过!曲驰,你让她与那些年轻气盛的臭小子成日厮混在一处,能不出事儿吗!”
曲驰露出抱歉之色。
陆御九宽慰他道:“这不是还没出事呢吗,不过是一封信而已。”
周北南眼睛一瞪:“等到出事可就晚了!”
徐行之正在细看那张寄满了少年旖旎情思的情信,一边摇扇一边点评道:“这诗不错,与阿望相称得很。”
周北南夺过信来:“自诗经里抄来的,能不好吗?!”
他粗略看了一遍,越看越来气,一把将信纸掷下:“看看这个字,笔力虚浮,一看便知是腕力不足,就这样还敢肖想阿望?”
这已经是鸡蛋里挑骨头,陆御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你又没亲眼瞧见人家,别妄下定论啊。”
周北南反应激烈异常:“最好别叫我瞧见他!”
一旁的元如昼蹲下,将纸捡起,细细阅读起来。
徐行之拿扇子支着下颌,认真分析道:“此信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在信头点明是给阿望的。看来此子性怯,这封信能送出,怕已是极大的勇气了。”
周北南哼了一声:“胆小如鼠!”
周北南这点评虽不算很公允,但徐行之也大致赞同这一判断:“与阿望性情大不相符,怕是很难携手一生。”
元如昼:“……”
她觉得这帮大老爷们儿有点反应过度了。
不过是一封未送到手的情信而已,怎么就扯到“携手一生”上去了?
徐行之却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联想有何不妥,转而问曲驰道:“找阿望来问过了吗?”
向来稳重如坐地鼎的曲驰竟难得有了愁容:“还没有。这种事情……我该如何问才好?”
陆御九试探着:“打听下那人性情总是可以的吧。”
曲驰揉一揉太阳穴:“小陆,你去试一试,可好?我在蛮荒多年,心智有失,那时与她倒是无话不谈,可现在找她谈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
“我?”陆御九急忙摆手,“我不行的,我与她,这种事……”
他着急起来耳根都涨成了淡粉色,伸手去抓周北南的衣角:“北南,你是她舅舅,你与她最亲厚,也最能管她。你去跟她谈一谈。”
“我去说就我去说!”
这话脱口而出后,周北南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把刚才的豪情壮志一股脑儿咽下了肚:“……我去问什么啊?人一女孩儿家家,我与她再亲厚,这种事情也不是轻易问得的……”
东拉西扯了一堆,周北南才将矛头调转:“徐行之,你不是嘴皮子利索吗?你去!”
徐行之唇角一挑,似有嘲讽之意,笑得周北南额角直跳。然而他一开口,便是干脆利落的甩锅:“……如昼,你去。”
自从用过徐行之自拟的药方后,元如昼周身皮肉已渐渐恢复如初,只是药性未祛,不能见光,因此仍是一身玄色斗篷裹身,唯有一双如雪皓腕露在外面,将那满怀少年春心的信捧在手里。
她温声道:“众位师兄,可否听如昼一言呢?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不如让阿望自己决定如何处理。若要我来安排,我会将这信依原样封好,送回阿望住处,如何料理,听凭她的心意就是。”
在场的四个男人不再说话了。
难得见到这四门之主各个发愣、不知所措的奇景,元如昼难免失笑。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正当她如是想着时,她听到徐行之低叹了一声。
“若是我女儿,她爱和谁在一起便在一起,我在她身侧陪伴,能由得她随心所欲、放肆玩闹。”徐行之轻声道,“可阿望是雪尘的女儿。若是照顾不好,我没脸去见他。”
殿内众人一时黯然,直到一阵敲门声惊得那如豆灯火晃动了两下,凝滞的空气方才恢复流动。
推门而入的周望看到殿中集聚了这么多人,露出了意外之色:“舅舅,干爹,徐师兄,元师姐,你们……”
曲驰稳一稳心神,含笑询问:“夜练结束了?有何事?”
周望向殿中长辈一一行过简礼后,方才落落大方道:“我有一样习作,不慎混在今日交与干爹的信件中了,特来找寻。”
周北南一扬眉:“……习作?”
周望答:“我对着诗经练字,抄了一首喜爱的诗,为着好玩,还特意在信头写了自己的名字,权当是寄给自己的情诗,没想到今日收拾信件时,一时不察,将此信和其他公文一道送了来,还请干爹原谅。”
听到这样的解释,周北南豁然松了口气,释去了紧蹙的眉峰,但面上还紧绷着,佯作无事发生,将那信件从元如昼手上拿过,连信封一道递还给了周望,以长辈口气训道:“以后小心点儿,莫要再犯这等错误了。”xしēωēй.coΜ
周望屈膝行礼:“是,舅舅。”
周北南又夸道:“字不错,秀气端丽,勤加练习,他日必有进益。”
领回了这差点惹出大祸的信件,周望踏出殿外,回首确认门扉已经关严,才快步走到那株小桃树前,小声道:“干娘,多谢。若不是你告诉我此事,舅舅他们定然要闹将起来的。”
小桃树晃了晃,拿细细的枝头蹭蹭她的手背。
周望懂得它的意思,亲昵地抚着它的枝端:“我晓得,我晓得。我自有主张,干娘不必忧心。”
周望怀揣着信向外走去,行出不远,便在暗处瞧见一个正等待着她的人。
对此,周望并无多少意外。
她清楚自己的谎撒得并不高明,虽说足以瞒过舅舅,但干爹与徐师兄绝不是可轻易瞒哄过去的。干爹性子温和,不会过多追问,因此唯一会找她细谈的,只剩下徐师兄了。
她驻足唤道:“徐师兄。”
徐行之果真从暗处步出,笑道:“阿望,陪徐师兄喝酒去?”
二人寻了处僻静宫殿,于后殿台阶上坐下。
夜凉如水,酒却温热。徐行之斟了个杯底儿给周望,周望接来一饮而尽,以杯底相示,徐行之便会了意,笑着给她斟了满杯:“慢着点喝,小心上头。”
周望依言,小小呷了一口。
徐行之自斟一杯,也不多避讳,单刀直入地问道:“那小孩儿怎么样?面相如何?品行如何?叫什么名字?”
周望抚抚鼻尖,笑道:“徐师兄,你这是为难我。我教的弟子那么多,个个都记住名字脾性,也忒难了些。而且他害羞得很,也没叫我看清脸。”
不等徐行之再问,那爽朗的少女便径直道:“不过,徐师兄莫要担心。我心中有分寸,知道该如何做。”
“我听干娘说过许多儿女情长的故事和话本,心中确实也有向往。”周望道,“可清凉谷与应天川,都在看着我,我不能叫舅舅丢人,也不能叫我父母难堪,既是决定留在世间,不再回蛮荒,万丈红尘,天地迂阔,我就该活出个样子来。至于情爱之事,讲求一个缘字,不来就不来,既然来了,我不会怕,亦不会躲。”
她这般通透,倒叫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徐行之没了劝导的必要。
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浅笑:“行,不说了。来,喝酒。”
二人碰杯时,徐行之不禁想道,那给周望写情书的少年,眼界还是小了些。
周望这样的女子,更配得上“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这句诗词。
如果说出殿前徐行之还对周望不甚放心,听到她这番话,总算是能彻底安下心来了。
第二日武训时,周望在百人行伍中辨认出了那递送情信的少年,趁无人注意时,对他点了一点,示意他在武训结束后来找自己。
少年兴冲冲地依约前来,得到的却是一封退还回来的情信。
面对沮丧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年,周望坦荡地直视于他,说:“抱歉。”
少年抽一抽发红的鼻子,弱声道:“是我配不上你。”
“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周望道,“我周望不是什么高不可攀之人。”
少年闻言,惊喜且茫然地抬起头来。
四下起了些风,掀起了周望束成马尾的长发。
“……姜弥生。”周望负手,大方道,“若你当真对我有意,向我干爹舅舅提聘便是。他们自小将我养大,于我有深恩大德,你若要向我示好,不得到他们首肯,不在他们面前有所建树,怕是不成的。”
少年呆呆地望向她,一颗心跳得宛如擂鼓:“周姑娘,你记得我叫什么?!”
周望不答,只是浅浅一笑。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名唤姜弥生的弟子羞红了脸庞,声音稍微提起了些:“可我现在……刚入内门不久,若想入了山主和周川主的眼,在他们面前有所建树,恐怕一时难以……”
周望将耳前碎发随意夹至耳后,笑道:“那便快一些赶上。我周望脾性急,向来是不爱等人的。”
姜弥生终于有勇气直视周望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以许诺的口吻郑重道:“……我会的。”
周望笑着点一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想起了些什么,自腰间取出那枚双鱼纹的火漆油印,夹在指尖,晃了一晃,赞道:“刻得不错,我当纪念物收下了。”
直至周望的窈窕身影自视线中消失,姜弥生才将被自己攥得发烫发软的情信举起,将里面的纸张取出。
薄薄一张纸上,写着他于深夜时分、一笔一划认真抄录出的情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少年把信纸轻轻贴于胸口,温和的双眸里跳着两簇爱恋的火,把他自己的脸都灼得发起热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难以抉择,不知道番外最后一章该写些什么,写光妹和师兄的美好生活,还是写四门嬉笑打闹的日常。
最后选择用小周望的故事结尾,也算是对他们的光明未来埋下希望的火种。
在每个人心里,大抵都有一个“反派”,但也有一个“过分美丽”之人。
以美丽的光妹始,以美丽的阿望终,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遥相呼应了。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酒饮尽了,茶饮罢了,也该散场了。
反派他过分美丽,至此正文番外正式完结,谢谢大家的喜欢。
新文不要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五一后开文,希望支持呀捧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最新网址:www.ku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