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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用来养涅梁之种的琼脂玉露快用完了,需得去海外冰原取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妖国灵气充沛,最适宜这种子生长,舅舅和舅妈就托付给你了,我会尽快回来。”“可我忙着妖国的千秋大祭,得点育族里的幼崽开灵呢。”
“没事没事,种子灵性已稳,等到它抽芽开花就好。”
彼时殷琊听南颜絮絮叨叨讲这些时,敷脸的间隙瞥了一眼南颜珍而重之抱来的那盆涅磐之种,只觉得是小事一桩。
“知道了,就像养水仙似的对吧。”
经过道生天祸世,各大势力普遍都表现出一种虚假的姐妹情,也正是为了加深同人族的战略合作,妖族的各族首领在九色鹿的建议下,便借着千秋大祭,邀集了各洲的势力前来赴宴。
当时殷琊是真的觉得这只是大家一起吃个饭为虚假的友谊干个杯什么的,没想到那操着一口女神音的雄性鹿尊却把他叼到角落里教育了起来。
妖族四大图腾血脉稀少,依我看,各族的青年俊杰十分水嫩,听说你和人族极为交好,为了妖族的延续,你懂吧。
殷琊不是很想懂,但狐狸精的角色定位让所有妖族都觉得他一定懂。
“所以这就是你骗战霆带着一干青年俊才来谈诗论道的理由?”
殷琊道:“这都是次要的,老三你得帮我,让南颜知道我把她舅舅舅妈养焦了,她回来得铲平我的脸。”
连夜被抓来妖国的嵇炀觉得这的确是个大事,被殷琊一路躲躲闪闪地带进偏殿里,观摩了许久南颜托付的涅磐之种,道“我记得上回见它,还不至于如此惨烈。”殷琊:“我昨晚喝酒前也记得它长得像个水仙似的。”
嵇炀:“那你是怎么一夜之间把它养成了个水鬼的?”
殷琊陷入了沉默,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千秋大祭,来的人族修士太多,他被九色鹿叼着到处陪酒卖笑,完了好不容易闲下来就去找穆战霆和一群相熟的年轻人诉苦,一众大龄未婚男子们闹到半宿,他便不胜酒力睡过去了,次日醒来便看见涅磐之花就没了,水盆里就剩下一小撮灰尘。
“我明明在这朵水仙上设了禁制屏障的,有个风吹草动我立马就感应到了,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就变成了这样呢?”殷琊抓着头发崩溃道,“南颜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你得帮我把这花养回来!”
嵇炀看了一眼案发现场,支着下巴想了想,道:“凤凰有赐人以涅檠重生之能,前些日子我瞧舅父舅母的精魄已经凝聚,只是尚未苏醒,按理说涅磐花开,魂魄成形,若是流散在外,也许会化作游魂附在某个人身上。”
殷琊充满希冀道:“那么一”
嵇炀:“阿颜是央着我按人道轮回来培养二位尊长的,若是离盆出走,多半是暂时寄魂在人族身上了,你知道我不方便见外人,不妨去问问昨夜来宴会上的人族宾客,我便暂时寄于镜中,你带我去探查梦境便是。”
殷琊心情沉重地拿着镜子出了门,问了问伺候的小妖,竟然发现那些人还在睡。
他回忆了一下,昨天闹到太晚,还祭出了妖族的千年陈酿,估摸着不到天黑这群人怕是醒不来。
于是他便就近先摸到了穆战霆的房间。
打开穆战霆的房门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殷琊在门口站了好久,总觉得这扇门里散发着一种邪恶而可怕的气息,开了一条缝瞅了一眼便缩了回来。
穆战霆正躺在书桌上睡得昏沉,四面墙壁上均有墨宝留存,字字顽石,看一眼便硌得人心口发唉杜兄、杜兄快起疼。
他此刻正呓语着:“太白兄何必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你哥斗酒诗百篇,谁家都当自家眠。龙主呼来不回头,自称前世是诗仙。
殷琊:“老三,我觉得舅舅舅妈就算想不开,也不会入他的梦的,我把这是非之地封上,让他暂且长眠吧。”
嵇炀:“同感。”
无奈只能去别处转转,一连一二十个人都毫无感应,殷琊惴惴不安地怀疑舅舅舅母是不是真的没了的时候,嵇炀忽然叫停了他。
“这扇门里是谁?”
殷琊瞅了一眼,扒开一条门缝,道:“哦,是宋逐,这小子别看二楞楞的,贼能喝,喝醉了还哭着找师太,剑修真是人心不古。”
嵇炀哦了一声,道:“我去他梦里查查,你且去别处。”
不由分说,嵇炀的神识化作一缕轻烟入了宋逐的梦境。
宋逐遥闻师太远遁红尘已久,每每想起都是苦酒入喉心作痛,虽然他师尊劝慰他说,剑道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必为了区区情缘二字耽误了悟道。
宋逐那时候问他师尊:那南芳主要是还活着呢?
他师尊:“在哪儿?”
剑道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家都是文明修士,见过断臂当大侠的,没见过谁一辈子裸奔的。
宋逐心里苦得很,吨吨了半宿,或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梦里便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师太背影。
“师太,那年、那年茶约,你可还记得?”
师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回答他道:“抱歉,在下技艺浅薄,茶不够绿,施主还是另觅伊人吧。”
宋逐:“为什么?”
师太高深莫测道:没有为什么,你若与我践约了,那就太绿了,我不喜。”
宋逐痛心疾首道:“其实我待师太”
“你的心意在下已知晓,只是师太一心佛道,对佛道之专注,宛如你对剑器之执着,正所谓大道无情,你忍心以区区红尘之想,坏二者之大道吗?”
宋逐被绕进去,道:“可昨夜穆兄和殷兄都鼓励在下剖白心意啊?”
化作真圆师太模样的嵇炀眉梢一挑,沉默片刻,呵了一声,道:“那宋施主是信他们之言,还是信我之言?”
宋逐:“当然信你。”
师太叹道:“实不相瞒,我这二位兄长各有所病,大哥之劝尔者,乃是怕你专心剑道,将来有所成就,必是他儒道大敌;二哥之劝尔者,也是怕你洗心革面后,携剑道杀伐之气,危及妖族利益。”
宋逐觉得不然,可一晃眼师太的倩影忽然烟消云散,梦境上方传来一道陌生的低叹。
“此子委实欠点拨。”
宋逐抬头只见一片雾茫茫里有一个人影端坐月中,发问道:“你是?”
人影道:“我乃天上月老,见你沉溺红尘,不思大道特来开解你。”
宋逐心神震动,道:“你当真是月老?可否为我一测姻缘?”
月老和蔼道:“实不相瞒,你前世乃是十世修来的好人,只要这一世清心寡欲,来生必能托生仙道。”
宋逐道:“我不想托生仙道,只愿今生得一人相守。”
月老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命定之人?”
宋逐低头道:“就、就女孩子”
月老:“要求太高了。"
宋逐:"???"
月老循循善诱道:“人之一生,许多人都是擦肩而过,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能长伴你的是女人吗?
是男人吗?是你的亲朋好友吗?都不是。”
宋逐:“那是?”
月老:“你仔细看看你手上的剑,是不是觉得孤身一人久了,连剑都眉清目秀起来了?”
嵇炀忽悠起人来脸不红气不喘,成功把宋逐忽悠瘸了,悠然退出他的梦境后,看见黄泉镜外的殷琊一脸看魔鬼的表情。
“你还是人吗?”殷琊道。
“感情上的事,能勉强还是要勉强一把的。”嵇炀收拾完一个情敌后,神识四处探索,“云念昨夜是不是也在此地?我今年听阿颜提了他七回,机会难得,我有点事想开解开解他。”
殷琊崩溃道:“哪儿来的老醋坛子成精这是?你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娃娃,赶紧去给我找舅舅啊!”
之后他们匆匆从云念房间扫了一眼,这孩子也不用看了,进去的时候还在做噩梦,糊里糊涂地说什么只羡文盲不羡仙。
也是可怜。
“你说穆战霆什么时候飞升?再让他苟活于世,儒道怕是要废了。"
说起飞升这事,虽然往日诸多风波,但最有发言权的算算还只能是道生天的人,他们曾经离破界飞升的距离最近,只是于长生之道太贪了,以至于与世同沦。
正唏嘘不已时,忽然远处一朵金色的莲花徐徐朝殷琊飞来,里面传出南颜高兴的声音。
“二哥二哥,我找到了一处灵气充盈的山洞,九成可能里面有上品的琼脂玉露,应该能提前几日回来了,我瞧着这里风土特别,盛产养颜的脂膏和月蚕绸,要不要带点什么给你呀?”
殷琊当场吓出一身白毛汗,结结巴巴道:“不不不哦不,要带!多带点!带它几百斤,月蚕绸几百件!不带就别回来!”
南颜那头震惊了一下:“要这么多吗?”
殷琊:“还有十一个月就过、过年了嘛。”
南颜:“”
南颜:“好吧,你照顾好我舅舅舅母。”
殷琊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嵇炀悠悠出声道:“黄花已谢,不妨速速归来。”
殷琊趁南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打散了那团金莲花,暴躁道:“她回来要是找不到她舅舅!咱们俩都得死!!!”
嵇炀淡然道:“不急,我有一计。”
殷琊:“快说!”
嵇炀:“若是到时真的无法交代,索性就把花盆放到宋逐房中,到时阿颜要杀要剐”
殷琊:“你能不能干点人事?”
他急得毛都炸开了,拿着黄泉镜四处乱转,仍然没有什么线索,直到南颜第二次以金莲传讯问他要哪个色儿的口脂时,黄泉镜忽然泛起一丝微光。
嵇炀叫停了殷琊:“我师弟是不是在这里?”
殷琊施法隔住声音不让南颜那边听到,对嵇炀道:“你师弟跟南颜清清白白的你放过他吧。”
嵇炀顿了顿,他在这边倒是感应到一丝游魂气息,让殷琊先去同南颜周旋,自己借着黄泉镜之力入了梦。
南颐此生有诸多放不下之事,当年鬼祸解除,南氏一家酆都相见,于他而言,应是心结暂解,若说唯一还有所恨者,想来除了造就这一切的源头,也不作他想。
来妖国赴宴的这些人里,也唯有墨行徵仍在追念他们的师尊。
像是其他人的梦境一样,墨行徵的梦里四周都是他所最熟悉的模样,星河流转的悬空山,暮鼓晨钟,朗朗书声,静好得让人几乎想不起,这曾是酝酿着何等弥天大祸之地。
“师兄,你来了。”墨行徵坐在空荡荡的学堂里,好似早就知道嵇炀会来,拱手让他坐在他幼时曾求学过的位置上。“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这里了。"
此地倒是当真让人怀念。
“他生时,尚不能令我逃避世事,如今身故后,我自然也不怕故地重游。”嵇炀目光平静,抬手轻拂,四下便出现了一些学童的身影,抱着沉重的书卷,艰难地做着功课。
墨行徵笑了笑,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娃儿们爬山门前的天梯,谁第一个爬上去,谁就做师兄,我落后你十步,气得坐在台阶上哭,那时还是师尊把我牵上去的,告诉我,以后这就是你师兄了。"
四周场景变幻,依稀是他们年少时,修界第一人坐下天骄,惊艳四座,谁人不羡。
“师兄,你犹豫过吗?”墨行徵看着眼前当年的巍巍道生天,那个所有道徒为之敬慕的背影,苦笑道,“时至今日,我还不敢相信,师尊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犹豫并不能让结局更好一些。”嵇炀眼中同样有着些许追念,但始终并未动摇,“自以为的了解大多时候只是自以为是罢了,你我都觉得他这样做并不值得,可事实如此你看,即便到最后满盘皆输,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世上最偏激、傲慢、固执的人,莫过如此。
“也是。”墨行徵道,“这大概就是我心悦诚服地唤你一声师兄的缘故,若换了我,除了只自刎在他面前以命相谏,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眼前的梦境复又滚动起来,层层迷雾遮盖住一切,嵇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跟着虚空里一缕淡金色的魂光追逐至梦境深处。
“逸谷先生。”嵇炀对着那缕魂光微微躬身。
魂光稍稍停驻,一个温沉的声音传出:“这些年,辛苦你们了,阿颜可还好?”
“一切安好,南芳主也转生去了,待先生亦渡过一甲子轮回,团聚可期。”
魂光似乎明亮了些,道:“多谢。”
嵇炀又问道:“先生也有心结未了?”
南颐道:“嗯,我我终究还是想寻个答案。”
和很多人一样,南颐只是想知道,他以为知之甚深的至交,为何会铸下如此累累罪行。
嵇炀也有同感,只是他心里尚存着一丝经年未消的恨,并不想给自己任何借口去谅解什么。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嵇炀心里这么说着,却也没有表露出口,只是听着南颐娓娓道来。
“此事始末,我应知晓一二,那时我同你师尊相识于年少时…”
彼时的伐界六尊后人,好比凡间最恶劣的二世祖,尤以南芳主为首,自幼便神憎鬼厌,也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相反南颐是属于极为文静的那类人,承蒙云太妃最严苛的名门礼仪教导,后来虽由南娆带着长大,性情却也还是温和平静。
这一代人里,只有应则唯和他性情相近,自然而然便成了至交。
@“.
都说太妃待我严苛,其实道尊待应则唯也不遑多让,他对弟子的寄望极大,我曾风闻道尊当年收过十余弟子,时常对弟子搜魂,查看他们是否对道生天诚心。”南颐的声音有些低落,“那时连父亲都以为这只是谣言,如今想想,却是不无可能。”
嵇炀眼睛里漂浮着一片细碎的镜子碎片,那是南颜曾渡给他的逆演轮回镜,可借助线索逆推过往。
很快,他眼前映出一幕幕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境画面,那些当真是道尊对着座下弟子一个个搜魂,若发现有不忠者,即刻洗去忆念。
几百年,道尊嫡传弟子上百,留到最后的,竟只有应则唯这一个弟子。
这样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毫无疑问是道生天最完美的信徒,他所有的信念都是为了宗门长存,几乎确定了这一生都会循规蹈矩。
可他遇到了一个无解的南娆。@“用父亲的话说,阿姐就是那种,偏要让你忘不了她的人。”
南娆正是精力饱满的年少时,记仇不过半日,交契就是一辈子,同一众二世祖在道生天学规矩,白日里同应则唯争执,晚上就因为听说他被自己连累受罚去拿着好吃好玩的赔罪。
应则唯起初是拒绝,后来却留下了那些东西,直到道尊听说了赤帝去天外取来一颗能让人不死不灭的妖心。
“则唯所谓情念纠缠,不过是飞升大道上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灭绝七情,方可成仙成神。”
应则唯看着道尊烧掉了所有南娆相赠的东西,低低说了声是。
那一年,道尊像是疯魔了一样,每日都要把应则唯招来仔仔细细搜他的魂,确定他对大道的诚心。
“好徒儿,为师已经谋划周全,六合道心是你的,赤帝妖心也是你的,你要把它们都拿过来”
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年轻的应则唯跟在道尊身后,道尊就是他前行的明灯…直至那日。
“则唯,你听到了吗?苑娘来找我了,她从井里来找我了…
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见她!”
道生天之主,修界高高在上的宗师,在某个天魔扰心的夜里,忽然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惊惧不已地跪在他脚边。
“师尊。”应则唯当时的神情无悲无喜,低头问道,“你让我断情绝念,自己却放不下吗?”
前行的灯灭了,应则唯悲悯地看了他的师尊一眼,捡起那盏熄灭的灯,掸去了上面的灰尘,重新点亮了它。
然后,他拖着惊惧不已的道尊,缓缓向黑暗处走去。
“无妨,没有人可以放弃,我们…
继续。”
故事的最初,无法回头,而故事的末尾,至死方休。
“你后悔过吗?”南颐的魂光追上去,轻声问道。
应则唯的步伐未停,直至身形淹没在黑暗中,也不曾回头。
嵇炀看着这片灰蒙蒙的世界,他知晓这就是应则唯的心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虚无,对他而言,只有目的,无所谓对错。
“我知晓了。”南颐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也似乎放下了,对嵇炀道,“谢谢你能比我们先清醒过来,我去找姣娘了,代我向阿颜说一声再会。”
嵇炀笑了笑,目送着远去的南颐,南颐的魂光旁,一尾蓝色的小鱼将长长久久地伴着他。
嵇炀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其实他的心界不比应则唯好多少,那是一片沉溺在杀戮中的血海。
可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曙光。
梦境散去,现实的世界,刚刚还富丽堂皇的妖国大殿,此时一片狼藉。
殷琊缩在房梁上惊恐地看着提前赶回来的南颜,她此刻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养颜品,右手拽着一把西瓜刀,浑身散发着斩妖除妖的怒气,甚是骇人。
“二哥,你看我新买的这把西瓜刀,是不是隐约看到了一条光屁股的死狐狸?”
“救命啊啊啊啊!老三救我!!!!"
嵇老三当没听到,瞧着他的曙光,心想嗯,她真可爱,得想法子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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