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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不说话,她静静注视着苏容卿。苏容卿仍由她打量着,也未曾言语。
许久之后,李蓉缓声开口:“我记得,苏家惯来只效忠陛下。”
“是。”苏容卿平稳道,“所以容卿只是容卿,不代表苏家。”
李蓉明白了苏容卿的意思,她轻敲着小桌,外面是街道喧哗之声,苏容卿静候着李蓉的回应。
“为什么要这时候来选择太子?”
李蓉缓声开口,苏容卿垂眸,平静沉稳道:“当今陛下盛年之时好战,以致大夏民生多艰,如今宠幸权臣,更增民难,太子仁德,提倡外儒内道,修生养息,容卿愿见天下如此,故而追随殿下。"
“你可直接同太子说,”李蓉端了茶,“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太子心中坦荡,不能藏事,容卿如今之立场,不当为太子知晓。”
李蓉听明白了。
苏容卿哪怕是代表着自己,但他作为苏家子弟,如果让李明知道他投靠了太子,那李明对太子的猜忌怕是更深。
如今他找到了机会,同她表明立场,那日后做事,她至少能帮李川谋划时用上苏容卿。
李蓉听着没有说话,苏容卿疑惑抬头,他不由得道:“殿下?”
“你无需做这些,”李蓉回了神,平淡道,“苏家历代中正,陛下信你们,是因这份忠义,你不必站队,好好做自己分内的事,日后若是太子出事,你们可以自安其身,若太子登基,”李蓉看他,只道,“只要你们像如今一般做好自己的事,只要本宫还在,那苏家就一直是苏家。”
苏容卿得了这话,沉默不言,似乎是在思索。
李蓉见他似是不安,安抚道:“我说这话,并非拒绝你投靠,只是我觉得,”说着,李蓉迟疑了片刻,才缓声开口,“苏公子乃翩翩君子,就别沾染这些事儿了。”
虽然她与苏容卿真正相识于他落魄之后,她所知所见的苏容卿,便是如今这番政客模样,但是她却也会记得,苏容卿同她提及年少时,眼里那份依稀柔软的光芒。
她和裴文宣回来,人已经老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可看着面前尚还年少的苏容卿,她不免生了几分爱护之心。
苏容卿得了她的话,有片刻恍惚,李蓉转动了手中扇子,轻咳一声,转了话题:“苏大人,且将兵部账本的情况同我说一下吧。”
听到这话,苏容卿这才回了神,恭敬应下,将兵部目前账目已经掌握的情况一一清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兵部,苏容卿早已打点好官员,李蓉到了摆放账目的房间中,调出了所有西北边境相关的账目,带着人对过账本。
这些账目繁多,李蓉在兵部一呆就是两日,两日之后,她对完账目,便立刻带人,由刑部出调令,将所有相关人士集体提审。
与此同时,李蓉也吩咐静兰将公主府所有人手安排下去,一直盯着拓跋燕府中所有异动,并每日询问李川去九庐山的情况。
她心知至多再过五日,边境一定有消息会传过来,而这五日,就是她安排一切的时间。
她这些动作都做得不算太大,查账和提审那些官员,对于杨家来说都不算是致命伤,他们明面上的账目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在宁妃看来,李蓉这些动作,甚至是找错了方向,她也乐得看李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李蓉查拓跋燕这事儿,更是进行得悄无声息,连每日跟着她查账的苏容卿,都不知道她还咬着拓跋燕没放。
连着办案四日,李蓉差不多将整个兵部给杨氏拨军饷的流程、数目几乎清理了一遍,她心满意足拿着口供走出兵部时,已是半夜,刚出大门,静兰就走上前来,低声道:“殿下,拓跋燕找到了。"
听到这话,李蓉便乐了,她就知道拓跋燕这人不可能这么容易死。她克制着情绪,领着人往前,
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人呢?”
“在城郊,还在追。”
“我即刻过去。”
说着,李蓉便将人安排,一批人伪作护送着她回公主府,另一批人跟着她,轻骑便装,直接出了城。
到了城郊之后,便有人等在那里,见李蓉过来,低声道:“殿下,人抓到了。"
李蓉点了头,跟着一行人到了一个破屋,屋里站满了暗卫,中间一个大汉被人绑在椅子上,他浑身湿淋淋的,身上都是伤,看上去十分疲惫。
李蓉走到那人身前,笑着道:“六爷好久不见啊。”
拓跋燕听到这声音,他喘息着抬起头来,盯着李蓉看了一会儿,沙哑出声:“是你。”
“是我。”李蓉点头道,“六爷这些时日过得不好吧?我以为六爷该出华京,怎么还在华京附近溜达呢?”
“你到底是谁?”
拓跋燕盯着李蓉,直接道:“你要做什么?”
“我是谁你大概已经清楚了,”李蓉轻笑,“如今就是想要六爷帮个忙,你那个账本,只有账本是不够的,六爷看看,能不能当个人证?”
“这不合规矩。”
拓跋燕低声道:“既然公主能找到我这儿,就应该知道,我们这一行,可以死,不能违背了这规矩。”
“六爷,是他们先要杀你。”李蓉柔声开口,“他们杀你,你反击,这能算坏了规矩吗?”
李蓉说着,蹲下来,笑眯眯看着拓跋燕:“六爷,你们的规矩我知道,客人的事儿,你们不能透漏半分。可你若一点反击的念头都没有,你藏着这些账本做什么?”
“这只是威胁,”拓跋燕冷静开口,“威胁一旦用了,那就再也不是威胁了。"
“你就是怕你把账本拿出来供了杨家,那些其他家被你握着账本的,就会杀了你。可六爷,有命,
才有被杀的机会。”
“那你杀了我吧。”
拓跋燕冷声道:“落到你手里,我也没想过活着。”
“六爷说笑了,我哪儿会杀你呀?”李蓉温和道,“您怕的是商行那些手段,你以为,”李蓉手轻柔搭在拓跋燕的肩头,“本宫不会吗?”
“悄悄告诉你,用刑这事儿啊,”李蓉靠在拓跋燕身边,声音柔软,“宫里可比你们商行钻研得多了,来人。"
李蓉直起身来,淡道:“先把他指甲给我拔了!”
说着,李蓉走到已经被人清理干净的椅子上,从旁边接了茶,笑意盈盈道:“六爷,现下也快天亮了,商行三十九道刑怕是用不到明晚,我给你加几道如何?”
话音刚落,拓跋燕惨叫出声,鲜血落在李蓉裙子上,李蓉垂眸喝茶,神色如常。
旁边静兰白了脸色,李蓉淡道:“不舒服就出去吧。”
静兰得了这话,捂了嘴匆匆离开,李蓉端着茶碗,平和道:“六爷,做人不能一直抱着规矩过活,
要学着审时度势,您如今出去也是死,留在本宫身边,还能有一条活路。您今个儿硬骨头,三十九道刑能忍,但您以为您死了就是完了吗?您妻子在庐州清水镇上当一个绣娘,儿子如今也在入学年纪,
听说您给他安排了个身份,明年想入凤山书院读书,许多事儿啊,别太固执,您想想。”李蓉抬眼轻笑,“再想想。”
李蓉说完,转头吩咐:“把蜂蜜给他涂上。”
话音刚落,拓跋燕的声音便传来:“我招!”
所有人动作顿住,李蓉抬眼看他,这个人用血红的眼盯着她,咬牙道:“我给你口供,但是你得保证一件事。”
“你妻子会接到我身边来,孩子会入更好的香山书院。”李蓉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道,“你入公主府做事,只要你老实,”李蓉盯着他,“本宫不亏待自己人。"
拓跋燕不说话,他喘息着,盯着李蓉,许久后,李蓉扬了扬下巴:“纸笔给他。”
旁边侍从送了纸笔过去,拓跋燕解开绳子,颤抖着手开始写口供。
他写得极为艰难,写完送交到李蓉手里,李蓉看了一遍,确认了口供没有问题之后,吩咐了旁边人将拓跋燕安置到李川那里,而后才上了马车,领着人回了公主府。
她一夜未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盘算着如今的安排。
杨家贪污军饷的证据,在华京这边的基本已经齐全,有兵部的账目,拓跋燕的口供,还有那本私账,所有相关参与人员的口供她也已经拿到,接下来,她只需要等边关账目到手即可。
她心里正盘算着,外面突然传来了马蹄声,随后她的马车猛地停住,就听有人道:“车上可是平乐公主殿下?”
李蓉示意了静兰一下,静兰掀了帘子,探出头去,就见外面立着刑部的人马,静兰皱起眉头:“你们是?”
“下官督捕司王青,传陛下口谕,近日来,平乐公主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借以查案之名,行欺压肱股之臣之实,并与嫌犯裴文宣勾结,有谋害他人之嫌,罚禁足一月,并移交刑部,协查拓跋燕遇害一案。”
听到这话,静兰愣了愣,她回头看了一眼掀起帘子来的李蓉,不知如何开口。
拓跋燕就在他们手里,只要把他们把人交出来,李蓉便不可能进刑部,裴文宣也会随之放出来。
然而李蓉不说话,静兰也就不敢多说,李蓉看着面前男人,她笑了笑,温和道:“本宫需要被押着过去吗?”
王青恭敬让开,忙道:“卑职跟着殿下即可。”
李蓉点了点头,随后吩咐车内的静梅:“你先带人过去,把牢房打扫一下。"
静梅恭敬出声,忙下了马车,领着人先行过去,李蓉回了马车,闭上眼睛,没有多说。
没了一会儿,她便到了刑部牢房,王青走在前方,毕恭毕敬,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李川不倒,
李蓉来刑部,也就是做个样子。
“王大人,”李蓉温和道,“这牢房我能选住在哪儿吗?”
“当然可以,”王青如今见着李蓉,心里都在打颤,生怕惹了这位金枝玉叶,忙道,“殿下看中哪间房了?”
“裴大人旁边的房我能住吗?”
李蓉笑了笑:“有个熟人,也免得心里害怕。”
“殿下说的是,”王青谄媚道,“公主和裴大人牵扯的是一个案子,本也该在一起的。”
说着,王青便领着李蓉到了牢狱尽头。
这尽头处的牢房是特别设置,明显是给达官贵人居住,单独一个转角,零散几间牢房,除了裴文宣躺在里面看着书,根本没有其他人。
裴文宣正躺在床上看着一本游记,见李蓉进来了,他便站起身来,将书放在小桌上,往墙边环胸一靠,笑眯眯瞧着李蓉。
李蓉见他看过来,先选了裴文宣旁边的牢房,让人进去布置以后,便走到裴文宣面前,裴文宣上下将她一打量,笑道:“殿下来这么快,莫不是想念微臣了?”
李蓉“噗嗤”笑出声来,张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看来在牢里其他没学会,裴大人这张嘴可长进不少。”
“还好还好,”裴文宣点头,一脸认真道,“殿下本来说每日来探望微臣一次,结果微臣等了这么几日,都不见殿下一个影子,每日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望穿秋水,望眼欲穿,苦中作乐,忆苦思甜,
如今得见殿下,心中万千言语,太过激荡,多有冒犯,也望殿下见谅。”
李蓉被裴文宣逗乐,用扇子遮着脸笑个不停。
裴文宣见李蓉神色高兴,便知外面并无大碍,小声道:“都办妥了?"
“两件事办妥了一件。”
李蓉说着,看了一眼周遭,低声道:等会儿说。”
静兰静梅带了东西,将整个牢房打理干净,放上熏香,又准备了帘子,遮挡在了牢房门口,不过一刻不到,整个牢房便与平日李蓉呆的卧室差不多去。等布置好了一切后,静兰与李蓉约定了每日来探望的时间,李蓉住进了牢房,所有人这才离开。
方才还人声沸腾,不过顷刻间,这里就剩下了李蓉和裴文宣,两人相隔着一堵墙,裴文宣靠在墙上,接着道:“办妥哪一件?”
没有人回答,裴文宣有些奇怪,正要接着再问,就看染了红色指甲的一只手夹着一张纸条伸了过来,裴文宣弯腰取了那纸条,打开来看,便见到李蓉的字迹,写着:“取证。”
“这不重要。”裴文宣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旁边,虽然他看不见李蓉,但这个动作却也让他心安几分,“人呢?殿下请到了吗?”
“还在请。”李蓉见裴文宣全不遮掩,便知此处应是安全了,她也不写纸条,干脆道,“他是那么好请下山的人吗?”
“倒也不出所料。”裴文宣将纸条撕碎,一面撕一面忍不住皱起眉头,询问李蓉,“你说上辈子他是怎么请下来的?我记得他没这么难请啊。”
上辈子秦临虽然也拿乔,但感觉也没这么过分,如今李川去请也请了四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李蓉听裴文宣这么问,心里也有些忐忑,她不由得道:“是不是,咱们提前这事儿影响了?”
就像她搞个春宴,就惹出了杨泉,如今他们提前请秦临“不会请不到吧?”李蓉不由得有些怀疑。
裴文宣忙道:“你别乌鸦嘴。”
“要是请不到怎么办?”李蓉对裴文宣的制止完全不听,皱起眉头,裴文宣见李蓉完全不听他的,
只能道,“能怎么办?凉拌。”
“裴文宣,”李蓉听裴文宣说风凉话,她用扇子轻敲着手心,悠悠道,“要是秦临下不来,我就给你塞到西北去。要么把西北给我带回来,要么我就把你埋在那儿。”
李蓉声音很平稳,但尾音说“埋”字的时候,裴文宣听出了几分血气。
裴文宣心里有些发凉,但他也不是这种事儿能吓住的,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就是你介意,你要是不介意,我还是有办法的。”
“比如?”
“他毕竟是真”裴文宣话没说口,就听李蓉道,“真什么?”
裴文宣话锋一转,便换了个称呼:“秦二小姐的亲哥哥。”
“所以呢?”
李蓉扇着扇子,声线带着笑,裴文宣却总听出了几分难言的凉意。裴文宣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慌,但他还是硬撑着头皮,艰难道:“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哈,”李蓉忍不住笑了,“你一个被退婚的男人能有什么面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被退婚这事儿,她肯定是被迫的。”
“裴文宣我发现你个人,其他能力一般般,就自欺欺人这点特别强。”李蓉听不下去了,拿着扇子敲打着地面,“她对川儿那心思天地可鉴,有你什么事儿?说真的,要不是她对川儿一心一意根本没你这狗东西半点位置,上辈子就冲你帮她还敢瞒着我,她敢有半点回应我就废了她!”
“你这逻辑不对,”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认真道,“她喜欢殿下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她退我婚的时候我才守孝回来,那时候她还没见到殿下,她退我婚肯定是被家里逼的。”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差点呕出血来,关键是秦真真什么时候喜欢李川吗?是她根本不喜欢他裴文宣!退婚完全是自愿、自发、自我表态!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情绪道:“裴文宣,你真的该感激你我现在在坐牢。”
@“不然呢?”裴文宣听不明白李蓉的话,他还在想着秦临的事儿,就听李蓉阴恻恻道,“要没这木栏拦着,我现在就过去抓瞎你的眼!”
裴文宣:…”
他觉得接你的李蓉格外暴躁,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小心翼翼道:“你是公主,还是注意一下身份,
动手,不好看的。”
“我动手是不好看,”李蓉冷笑,“我让其他人动手就成。”
“女孩子家,”裴文宣随口接道,“打打杀杀不好,你喝口茶,消消火,我们继续聊。”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
李蓉站起身来,冷声道:“找你的真真聊。”
“你今个儿脾气怎么这么大啊?我以为咱们俩在这个话题上也吵够了,”裴文宣叹了口气,想了想,
他不由得道,“你最近是不是审人了?”
李蓉动作顿住,裴文宣见她不回声,心里就了然了。
李蓉惯来是这样的,见了血容易失态。
上一辈子就是这样,只是那时候她和他虽然是同盟,却还是有各自的考量,李蓉信不过他,许多事儿不会由他经手,所以他也帮不了她。
好在这一世不一样,至少如今,他们两是绝对站在一条线上的。
裴文宣沉默了一会儿,他缓声道:“以后这事儿我干吧,你别碰了。”
“不必。”李蓉冷淡出声,“不关你的事儿。”
“算我请你行不行?”裴文宣叹了口气,他知道李蓉在气头上,缓声道,“以后咱们两要一起生活了,别总这么置气。你去审人,搞得心里不舒服,回来那我撒气,苦的不还是我么?”
“我求你了,我的殿下,”裴文宣拉长了声音,“给微臣一条活路,让微臣帮你做这些吧,行么?”
李蓉冷笑一声,没有答话,她走到床上,正准备躺下,就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没一会儿,李川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李川还穿着民间常服,明显不是从宫里出来的,他急急走到李蓉牢房门口,忙道:”姐,我听说你出事了,特意从九庐山赶了回来,你还好吧?”
“好,”李蓉点头,“意料之中,不必担心。秦临请到了吗?”
“还没,”李川摇摇头,随后似是想起什么来,忙道,“不过快请到了。”
李蓉应了一声,便听旁边脚步声。
李川带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五官隐于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她一进来,李蓉便注意到了她,李蓉本还猜想这人身份,但见这人走到裴文宣牢房面前,她心里便有数了。
裴文宣应当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
@那人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素白纤瘦的手,摘下了上方宽大的帽子,露出她清秀素雅的五官。
她生得不算美,但是让人极为舒服,寡淡中带了几分平和,最难得的是那份出尘之气,明明身在俗世之中,却又似乎超脱于世俗之外。
裴文宣静静看着她,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早已有所察觉。
女子温和一笑。
“许久不见了,”她出声,平和道,“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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