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是第二天下午两点钟。

    江奈和李清霁出现在机场,陈敏随行。

    还没到起飞时间,江奈坐在候机室里,看着窗外没说话。

    李清霁站在一旁,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通是在交待赵思源一些事情,打完后,他回来坐在了江奈旁边。

    “我昨天说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用陪我一块的。”江奈声音很低,有种发不出声的撕裂感。

    李清霁:“过去后还有很多手续要办理才能把她带回国,我可以帮你。再者,她是你母亲,我应该一起去。”

    江奈的手很轻地在裤子上抓了一下:“可是你最近很忙,我不想耽误你。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让陈敏姐陪着我也够了。”

    “我说了,她是你母亲,那也就是我的。”李清霁道,“江奈,我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江奈低了头,不说话了,良久后才道:“谢谢。”

    李清霁皱眉:“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这一程历时十多个小时,终到达了苏黎世。

    两国之间有着六个小时的时差,飞机落地的时候,是当地的深夜。

    陈敏已安排了车子和酒店,入住后进行整顿休息。

    第二天白天,几人先出发去了江奈母亲生前所在的疗养院,江奈想确认她之前在这的情况。

    院里的护士知道江奈的来意后,确认了她的身份信息,而后从里头拿了一部手机给她,说是她妈妈留下的。

    交了遗物后,护士也告诉她她妈妈这些年在这的生活,她说她妈妈是去年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的,说的时间,正好就是她和李清霁领证前一周。

    她说她平时很安静,不怎么出去走动,经常发呆,最常做的事,还是拿着手机一直听里面的语音江奈知道语音都是她发的,她在国外读书就经常会给妈妈讲一些她学习和生活中发生的事。后来回国,她也会给她说工作上的一些琐事。

    江奈了解清楚后,收了手机,跟护士道了谢。

    去骨灰所在地的路上,江奈打开了她妈妈的手机,里面的东西很少,最占内存的,是相册。

    像册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关于她的内容,有她发给她的关于生活的一些图片,有她毕业时发给她的毕业照片,还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婴儿时期,小学时期,初中时期意外的,里面还夹杂着几张关于父亲的照片,有全家一起的,有父亲抱着婴儿时期的她的,还有夫妻两个人甜蜜牵手的那些照片像素很低了,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折腾。

    江奈眼眶发热,刺痛,很快把手机放进了包里,没有再看。

    他们不久后到了丧葬公司。

    瑞士有很多人崇尚将骨灰撒在森林、湖泊,让逝者终归于大自然。

    江奈最庆幸的就是,江家的人没有让丧葬公司的负责人直接按自然丧葬处理,而是暂时封存。

    她还可以将她带回家从去疗养院拿遗物,再到去丧葬公司办理手续,最后返程回国,江奈一直是安静的,她没有再哭,甚至眼睛都没有再红。

    回到明海后,她一刻没停留,开始着手查看明海的墓地。

    李清霁在一旁看着她这么连轴转,几乎没睡过觉,她好像在麻痹自己,也不要让任何人介入,一个人亲力亲为。

    他没有办法,只能在一旁陪着,只是偶尔给她一点建议。

    最后,江奈将母亲安葬在明海的一个墓园中,那里地理优越,环境很好,价格也格外高。

    她掏了她卡里从工作以来所有的收入,还额外刷了信用卡。

    “活着没能让你用到我赚的钱,好可惜。”江奈站在她的墓碑前,终于在连轴转地忙碌后红了眼眶。

    她看着她墓碑上那张年轻的照片,很久很久后才带着哭腔道,“妈妈,你真的好过分”

    她在想着她,可她却是要把自己从她的生活中抹去,最后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轻飘飘地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了。

    她抛弃她了。

    那一天,江奈在墓地待了很久。

    李清霁在一旁陪着,直到夜色将近,才把她带走。

    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被他带进车里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像个没有了生机的瓷娃娃。

    李清霁心里沉重万分,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将她带回家,帮她擦干净脸颊,安抚着在床上躺下。

    “江奈,好好睡一觉,你妈妈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江奈窝在他的怀里,一言未发,过了很久,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听到她突然说了句:

    “那她希望看到我什么样子呢还要做那个风风光光的江家大小姐?”

    李清霁道:“她看到你这么难过,看到你跟他们这样争吵,自然会明白过来,希望你开心就好。”

    江奈抬眸看着李清霁:“开心所以我能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李清霁:“嗯。”

    “那样,你也还会喜欢我?”

    李清霁心口抽动了下,似是不解她的意思,他皱了皱眉道:“当然。”

    江奈看了他一会,却没有再说话,她又窝了回去,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处理后事的这些天,江奈没有去上班。

    姚琪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给她发了消息,也并没有得到回复。

    就在大家以为她可能是要直接离职的时候,江奈在某一天早上,突然来上班了。

    姚琪看到她的时候格外惊讶,“你来了啊,吓死我了,我以后你不做了呢!”

    江奈道:“抱歉,上周家里发生了急事,工作上的事麻烦你们了。”“工作上的事刘念姐已经分发下来了,大家帮着来也不麻烦。”姚琪道,“你家里怎么了?”

    江奈沉默了几秒,说:“我妈妈去世了。"

    姚琪怔了怔:“你节哀。”

    江奈摇摇头,淡淡道:“我之前的工作可以给我继续做,你们也能轻松点。”

    姚琪看着她这样子,有些担忧道:“江奈,你要是还没缓过来,可以回去再休息休息,这事…大家都能理解的。”

    “我休息挺久了。”江奈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我再休息,我妈也回不来了。"

    姚琪:“可你”

    “没关系的姚琪姐,我可以。”

    姚琪沉默半晌,轻拍了下她的肩:“那我们的开个小会,大家交接一下。"

    “好。”

    从瑞士回来的那几天,江奈用处理后事的忙碌麻痹了自己。

    再后来回过神来,接受了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便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也警醒自己。

    这工作是她唯一的,靠自己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

    他们都说,她离了江家这个光环,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啊,她明明是她自己了。

    她没有江家,不是江家大小姐,也依然可以很好。

    “江奈,走了,早点下班啊。”王文博路过她工位,说了声。

    江奈点头:“好。”

    但这一周以来,江奈每天都很晚才下班,有时候即便是已经忙完了手里头的工作,她也没有早些回去。

    她是在用繁杂的工作填充每一分每一秒,也在考虑和逃避些什么。

    叮叮突然,手机响了。

    江奈看了眼,沉默片刻,接起来:“江奈,后天你爷爷过生日,到时候很多人都会来,就在德峰酒店。到时你必须跟清霁要一起出现。”

    轻描淡写,好像又是什么都没发生。

    江奈觉得可悲,亦可笑。

    “我不去。”

    奶奶在那头停顿了下,说:“你把你妈妈的骨灰带回国了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我们也没拦着你。

    之前你在家里说的那些话,跟爷爷道个歉服个软,他会原谅你的。”

    “原谅我?”江奈往后靠着,微微失笑,“这件事,不是由我来原谅你们吗,怎么颠倒了呢?你说你没拦着我,她已经死了…你们当然不会拦着我了。”

    “江奈!你这个态度,难不成还真要和江家划清界线?”

    “上次他不是说了吗,我那时要是走出江家,就永远不要再回去。”江奈道,“我离开的时候,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江奈没有再等手机那头的人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很累了,也受够了。

    在工位上坐了许久后,远远有电梯到楼层的声音,江奈收拾了电脑和背包,总算要起身。

    就在这时,她看到李清霁从不远处走过来。

    这个时间点公司还留着些许加班的人,李清霁的出现将这些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好了吗。”他对周围视线视若无睹,走到了她的工位边上。

    江奈:“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之前他陪着她去瑞士处理她妈妈的事,回来后又到处奔波,他也有很多事累积着没做,这周他也十分忙碌,江奈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李清霁:“知道你还在公司没回去,接你回家。”@江奈看了他一会,嗯了一声。

    两肩并肩往电梯口走去,到了车库坐上车的时候,江奈突然道:“后天他过大寿,你知道的吧。”

    李清霁侧眸看她,已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嗯。”

    “到时候会来很多人,你们家必定也在邀请的行列中。”江奈道,“但那天我不想去了。"

    李清霁沉默片刻,点头:“好。”

    他没有听完他们完整的争吵,但那天他到门口的时候,也听到了最后他们的对话。

    他知道她和江家已经不可开交,也知道她母亲的事在她心里成了一道坎。所以他不会勉强她这个时候一定要跟他一起出席某些场合。

    李清霁拉过她的手,淡淡道:“不去就不去了,你最近太忙,后天周日在家休息就好。”

    赵思源在前面开车,闻言看了眼后视镜,眉头轻皱了下。

    江远涛过大寿的那一天,德峰酒店会议大厅早早就装饰得金碧辉煌。

    楼下车停车行,豪车不断,今夜来的人非富即贵,政商皆有,包含了各领域的高层人员。

    江奈没有去,但她即便不去,也知今晚的场面有多大。

    原本这算是她和李清霁领证以来,第一在这种隆重的场合在众人面前出现,像一种宣扬,江李两家从此更密不可分,蒸蒸日上。

    但这种表演,被她毁了。

    晚上六点钟,江奈坐在了客厅里,灯光幽暗,电视屏幕上还在放着一档慢综艺。

    没一会,手机响了。

    是李清霁的母亲方舒英打来的电话,江奈看着来电显示,几秒后接了起来。

    “喂。”

    “奈奈,清霁回去了吗。”

    江奈:“没有,他没在家。”

    “他刚才离场了,这都还没开始呢,他在干什么?我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或者你身体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跟他一起回来,今天你爷爷生日,你们两个最好是一起出现。”方舒英停顿了下,又问道,“刚才他说你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才不过来,是真的吗。”

    江奈曲着腿,下颚抵在了膝盖上,没有说话。

    方舒英道:“你和你家里的事,刚才听你姐姐说起了。江奈,跟家里人到底没什么好闹脾气的,逝者已矣,要看眼前。你知道的,清霁和他二哥之间争得你死我活,衡川所有的董事都在观望最后要把衡川交到谁手上。李治荀有意和赵家联姻携手,而我们也需要强而有力的帮手,你们婚期将近,今晚一起出席正好。”

    电视上的综艺已经到了结尾,自动跳转到了下一期。

    江奈看着屏幕,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叮大门处远远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人进来了。

    江奈没有看过去,她知道是李清霁回来了。

    “怎么没开灯?”余光里,他的身影在靠近。

    江奈道:“在看电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李清霁在她旁边坐下:“没什么好待的。”

    “怎么会,今晚有很多对你而言可用的人,你应该跟他们多制造联系,他们以后对你都有用。”

    李清霁眉头轻皱了下:“你怎么说这些。”

    “因为我对你而言,没有用处了。"

    李清霁:“什么?”

    江奈看着他,好像想了很久,终于要说出口一样:“李清霁,我不想回江家了,不想当那个江家大小姐,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牵连了。但我知道,对你而言,身份很重要,如果我不是江家的江奈,我也不会是你的妻子。"

    她深吸了口气,面上镇定,眼底却在发颤,“对江家,该还的我都还了,我不想再给他们搭任何利益的桥梁,我不想再被利用。所以,我也帮不了你了我,可以跟你离婚。”

    “离婚?”李清霁脑子里闷响了一声,有那么个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奈看着电视屏幕,心底在一阵阵发凉,她被这种尖锐的冷感痛得不行:“我知道。我们没有孩子,你可以找到下一个更合适更能帮助你的人,我也知道会有很多人想嫁给你,这件事不难。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带走—一”@“江奈!”李清霁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想都别想,离婚绝不可能!”

    李清霁紧捏住她的手腕,缓了缓,又放软了声音,“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的心情很不好,思绪也很混乱,但你冷静点。”

    “我离了江家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江奈眼眶微红,终于看向他,“我之前问过你的,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人,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你没有正面回答我。李清霁,我知道你的选择,我也知道在你和陆枫这样的人眼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怪你也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们只是要走两条不一样的路。”

    李清霁看着她,心口仿佛瞬间被什么大石压住,难以呼吸。

    他轻吸了口气,还是理智地说道:“我没有回答你只是因为那个问题对当时来说并不存在。”

    “那现在存在了。”江奈道,“我不想让他们利用了,我知道这种利用对你们来说就是习以为常,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感.

    情感在利益面前算什么呢,对吧?可我不行,我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

    “什么叫对我们来说习以为常?”

    江奈看着他,因为即将要说出的话而感到痛苦、恐慌,她在挖她这段时间被她忽视的,压制着的疙瘩。

    “不是吗,你喜欢我,可你也能利用我在Joseph面前赢取一点合作的好感,在美国的时候,你并不是真心地、纯粹地想要带我一块。在林慧和陆枫的问题上,你也能轻松地做出理解并快速抉择。感情为事业、家族镶边,这是你的世界里的逻辑。现在我们的感情不能为你的事业镶边了,你可以选择放弃我,我没有意见。”

    李清霁没有想过,如果江奈不是他所知的江奈会怎么样。

    就像他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

    这问题对曾经的他来说根本不需要思考,答案就是“不会”。

    因为他过往一点都不看重情感,他只需要利益,只需要合作。

    结婚对象对他而言,只是个结婚对象。

    可现在,江奈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看着她,此时才知道在美国滑雪场回来时,她到底因为什么而冷淡,不是因为裴暄的出现,而是她恼火于他感情的不纯粹。

    这些在他这里原本没什么冲突的事,在她那原来成了巨大的坎。

    李清霁的太阳穴猛烈跳动了下,竟无法为那时的自己辩解。

    他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不管怎么样,江奈,离婚是不可能的。”

    江奈低声道:“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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