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明海市那天，下了场小雨。

    接机厅里，一位中年男子正翘首以待。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他终于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因为要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的缘故，来人穿得很休闲，雾蓝色的宽松吊带长裙，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长发挽起，素净的脸上没带一点妆。

    她右手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左手手腕上挂着一件白色薄款外套，走出来的时候张望了下，脸上有几分困倦。

    中年男子连忙挥手示意。

    女生看到了他，走过来后，笑着问了声好：“钟叔。”

    “欸，小姐累了吧，赶紧上车回家吧。”钟叔接过了她的行李。

    江奈松了手：“谢谢钟叔，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钟叔和善道，“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大家都在等您回家，要为您庆祝研究生毕业呢。”

    江奈意外：“大家？还有谁？”

    “少爷小姐们今天都在。”

    江家这辈有两孙子两孙女，江奈是最小的一个，因为父母都已不在身边，她是唯一一个住在老宅，跟爷爷奶奶一块生活的。

    一直以来，她跟几个哥哥姐姐的关系都很一般，所以说他们今天特地等她回去庆祝她毕业一事，她是不太信的。

    大概是爷爷要求的……走个形式吧。

    上车后，江奈把外套放在了一旁，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雨还没有任何停的迹象，她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思绪有些放空。

    叮叮——

    手机响起，江奈回神，接了起来。

    “回来了吗？”那边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江奈嗯了声：“奶奶，我坐上车了。”

    “好。清霁呢？”

    江奈迟疑了下，开口：“他前些天出差了，应该还没回来。”

    “应该？你不联系他的吗，你没告诉他你今天回国？”

    老人的语气有几分指责和不满，但话里话外更多的是怪她没联系，而不是那人“连她毕业回国这天都没出现接她”这件事上。

    “奶奶，他挺忙的。”江奈只好道。

    老人在那头轻吸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没说话，直接挂了。

    前面开车的钟叔听到动静，从后视镜上看了江奈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其实在江家几个少爷小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江奈了。

    虽然其他几个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而小小姐江奈十六岁才被正式接回江家，但她性格好啊。

    高门大户的小孩眼里总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对下头的人难免也会有理所当然的轻蔑和忽视。

    但江奈不会，她对家里雇佣的司机、厨师或者家政阿姨都很和善、礼貌。

    她高中读书那会回到家，还会跟他们聊在学校发生的事，让人很有亲近感。

    大概是真心把她当一个小辈看吧，钟叔心里暗暗叹息一遭。

    他们这些人的婚姻不像普通人一般可由着自己，虽然说姑爷很优秀，家庭背景也很好，但是……结婚这种事没感情加入还是让人唏嘘。

    可怜小小姐年纪轻轻了。

    江奈并不知前头开车的钟叔正为自己感到难过。

    被挂了电话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调整了下坐姿，打算再眯一会。

    谁知手机又响了一声，本以为是奶奶又发了什么过来，结果是大学室友薛琳。

    江奈眼里顿时蔓延上了一点轻松的笑意。

    薛琳：【到了没到了没？】

    江奈低头回复：【刚到不久，要回去了】

    薛琳：【那我们什么时候约啊？】

    江奈：【都可以，明天，后天？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薛琳：【这么快能来见我，你老公呢？】

    江奈：【他去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薛琳很快发了几个白眼过来：【你这老公到底行不行啊，上个月才领的证，还在新婚期吧，你回国也不来接你一下？】

    江奈：【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用接，而且他真是因为有工作要忙】

    薛琳：【你还替他说话！讲真的，我觉得你这证拿得又突然又不靠谱！】

    江奈轻哂，似乎能想象到薛琳跳脚的样子了。

    这婚靠不靠谱她不知道，但结得并不突然。

    早在大四就已经确定的事，要不是因为她一直都在读书，也不会拖到现在。

    江奈：【好了，先不说了，我们晚点见面说】

    江奈退出了和薛琳的聊天框，视线下移，目光落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头像上。

    头像图片应该是在雪道上拍摄的，道右侧立着披着雪色的云杉，左侧边角则露出一小块滑板。除此之外，是漫漫雪景，寂寥而空旷。

    照片拍得随意，但莫名有意境。

    而这有点意境的头像的主人，就是她刚结婚一个月的丈夫，李清霁。

    点进去，最新的聊天停在两天前。

    她通知他她要回国了。

    他说抱歉，他正好有事出差。

    她说没事。

    两人就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当然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李清霁，她还很陌生。

    ——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条幽静的柏油路。

    正值初秋，两旁的梧桐树有变黄的迹象，晚风吹过，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

    车辆驶过柏油路后开进崇云君庭小区大门，又开过一段绿茵道后，停在一座高大华丽的独栋别墅面前。

    钟叔下车给她开了门，又拿了行李。

    其实江奈上个月刚回来过，因为那天正好是长辈们看的和李清霁领证的“黄道吉日”。

    但因为毕业事宜还没完全处理好，领完证后她又匆匆返了回去，待真正拿到了毕业证书后，才在今天返回来。

    进门后，江奈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哥哥姐姐，还有被环绕在间的爷爷奶奶。

    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着很欢乐，其乐融融的。

    倒是她的进入，有点破坏这和谐的场景。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江奈上前，在众人面前打了个招呼。

    爷爷嗯了声，发话：“那先上楼换身衣服、收拾一下，马上可以下来吃饭了。”

    “好。”

    江奈应着，朝在场其他人轻轻点头示意，众人回以一样的姿态，都是不冷不热的。

    江奈回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等她再次下来的时候，晚餐已经开始，长辈小辈们排排坐，其中空了两个位置，她任选了一个坐下。

    “清霁人呢，怎么没来？”爷爷江远涛长得威武，即便是老了也带着一种让人生畏的威严感。

    面对之前跟奶奶在电话里同样的问题，江奈只好再答了一遍：他出差了。

    老爷子皱眉：“奈奈，之前你非要去国外读研，让结婚耽搁这事，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但现在你回来了，和清霁也领证了，那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要好好的，听到没？”

    江奈垂眸，盯着碗里的饭，“我知道的。”

    “那你回来就应该跟他说一声，今天也不是寻常日子，是你毕业，你们两个……”

    “爷爷，干嘛非得勉强人。”就在这时，另一侧坐着的一个女人开了口，模样比江奈大三、四岁，眉眼精致，短发，小香风套装。

    她夹了一口菜，幽幽道：“都说了人出差了，那工作肯定比老婆重要嘛。”

    “江瑶。”老爷子沉了脸。

    江瑶被警告了一声，不说了，但眼里的几分笑意却足够轻蔑。

    江奈早习惯她说话含枪带棒的，一点跟她争论的心思都没有。

    更何况，江瑶说的也并不完全不对，在李清霁那，她肯定也没工作重要。

    老爷子：“总之，你们既然结了婚就要有结婚的样子，凡事都要商量着来……”

    说了一堆，江奈都安静地听完了。

    饭后，她上楼回了房间。

    洗漱完坐在书桌前，她看着电脑上她之前投简历的公司的资料。

    江家的小姐找工作还要投简历，被人知道大概会觉得很离奇，但她就想这么做。

    她不愿意进江氏，不愿意被那群人架空着，不能碰触任何实质的东西，养成一个废物。

    所以方才在饭桌上，爷爷提到让堂哥堂姐带着她去公司转转，安排个位置时，她拒绝了。

    她想要有自己走的路。

    正敲着键盘查找资料时，突然，有人敲了她的门。

    “小姐，先生来了。”家里的阿姨出现在门后。

    江奈回头，有些讶异：“李清霁？”

    阿姨道：“是，刚到，在楼下说着话呢，老夫人让您下去。”

    江奈都已经换上睡衣，晚点就准备睡觉了，她没想到李清霁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在出差吗。

    “小姐，走吧。”

    江奈应了声，拿过边上放着的外套穿上，下了楼。

    客厅方向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江奈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中心上坐着的那个男人。

    夜晚气温骤降，他刚从外头进来，似乎带着几分寒气。

    一身一丝不苟的衬衫和西裤，微微侧身看着旁边的老者，不时点头，徐徐有礼。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交流中止，他的视线挪了过来。

    江奈在触及他目光的时候停住动作，眼前这人长相温润、清俊，但一双眼睛却让人觉得很不好接近。

    明明是很漂亮的丹凤眼，可很浅的瞳色轻易就会有种淡漠冷情的错觉。

    “清霁，都这么晚了，你要不就留这睡吧，奈奈房间里也有准备你的衣物。”奶奶说道。

    李清霁的视线从江奈身上收回，笑了下：“不了奶奶，明早公司还有点事。”

    “行吧，那也不强留你了。”奶奶看向江奈，“奈奈，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收拾一下，既然清霁回来了，那你们就回自己家去吧。”

    江奈原本以为李清霁这段时间不会在家，所以自己才在这边住，没想到马上又要走人了。

    “好。”她又折身上楼。

    “清霁，你再坐会。”楼下传来老爷子的声音，“最近在忙什么？”

    ……

    行李箱里的东西她其实还没完全拿出来，所以这会也就轻松把行李收好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碰到了江瑶，她看了她的行李一眼，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

    崇云君庭地处明海市幽静的区块，离市中心有点距离。

    而李清霁和江奈的婚房是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距衡川总部较近，方便李清霁平时工作事宜。

    管家把江奈的行李装上车，又给江奈开了车门。

    坐上车时，江奈才想起来自己外套里面穿的还是睡衣，她拉了拉外套，严实地裹好了。

    “冷？”突然，身边传来李清霁的声音。

    江奈抬眸：“嗯？”

    李清霁看了眼她的衣服，淡淡道：“穿这个很冷吗。”

    江奈清了下嗓子：“还好。”

    但李清霁还是道：“温度调高一点。”

    “是。”前头助理立刻做了调节。

    车子行进在马路上，前面开车的助理一言未发，车里也没开音乐，格外安静。

    江奈说了声谢谢，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李清霁，也因为即将开启的，未知的婚后生活。

    “之后不用再去学校了？”寂静中，李清霁又开了口。

    江奈：“对，美国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江奈没去直接看他，余光中只是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西装裤上，指节干净修长，手背微微凸着淡色的青筋。

    她忍不住问了句：“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出差吗。”

    “项目差不多结束了，不过赶不上今天的晚饭，抱歉。”

    说着抱歉，但他语气中真正歉意的成分很少。

    不过还是让江奈很不适应，下意识坐直了：“其实也不用特意赶回来，又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爷爷奶奶那边我能解决。”

    李清霁侧眸看了她一眼。

    江奈认真道：“一切还是以工作为主吧。”